寺廟靠理髮一年創收上億美元，這說法會不會有點誇張？這事兒還真有，雖然理髮是免費的，但扛不住一天就有2萬人理髮，把收集來的頭髮分類出售，一年創收一億美元其實並不難，就是其中有些細節和做法，不得不令人感嘆一聲：印度寺廟果真是「生財有道」。
為了揭開其中的秘密，我花了兩年時間才拿到真實資料，以及背後的來龍去脈。
事情要從2018年的某個傍晚說起，當時的我正在抓拍印度人下班去恆河洗腳的鏡頭，不經意間看到對岸有一群女性下水。在印度，恆河的地位超然卓絕，也是沿岸印度人離不開的生活場所之一，凡遇節慶和人生大事，必須要下水清洗一番。平時當然也會下水，只不過洗的是腳、鋤頭還是內褲襪子，就看個人需求了。
與平時不一樣的是，這群女性在洗澡前還進行了一番儀式，經過邊上小哥的解釋才知道：她們明天要去真奈市的蒂魯塔尼穆盧幹寺（下稱蒂魯塔寺）剃髮，提前一天在河中淨髮。
蒂魯塔寺我早有耳聞，唐代高僧玄奘曾在《大唐西域記》中寫到過這座寺廟，稱其是「因陀羅國王嫁女的嫁妝之一」，因公主酷愛孔雀而特設兩座大殿，一供以孔雀為代表的「瓦利女神」，二供以白象為象徵的「德瓦塞納」，兩殿間距百步設專供高僧名流寄存骨骸的靈塔區。
但實際上，蒂魯塔寺早在千年前就已經坍塌，印度歷史學家是根據《大唐西域記》才在真奈發現一系列寺廟遺址，並依此記載逐一重建，比如南印度最古老的石砌建築「海岸神廟」、1984年被列入世遺名錄的馬哈巴利普拉姆寺等等，真奈也因此被冠名為「千廟金城」，成為印度宗教文化旅行的不二之選，每年接待外國遊客上百萬人。
玄奘記載的蒂魯塔寺位於魯馬拉山頂，離真奈市區約90公裡，從山腳而上需步行365級臺階，1973年重建後被一分為二，山腳下是印度教寺廟，而山上卻是供奉如來的佛教廟堂（印度佛教徒雖然少，但也有近千萬人）。
言歸正傳，恆河邊看到的那群婦女，她們的目的地就是山下的印度教寺廟，為了與山頂佛寺區分，當地人又稱其為「帕拉尼·穆魯幹神廟」（下稱帕拉尼廟）。
在真奈市官方公布的資料中，帕拉尼廟共分為「主殿、僧侶區、童子區、食堂和剃度室」這5個區域，主殿供奉印度教的「拉瑪勳爵」，也就是傳說中以「童子之身」修成的溼婆座駕「蛇中之王」。所以，早期的帕拉尼廟是禁止女性進入的，但對於童男童女則沒有限制，久而久之轉變成方圓百裡無人不知的「童子院」，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貧苦人家，都可以把孩子寄養在廟中接受印度教文化課，吃住則需另行付費。。
1985年，印度宣布實施「保留政策」（即保留27%的就業崗位給低種姓群體），帕拉尼廟首次準許女性進入，前提是必須剃髮，男性頭髮長度不超過耳垂就行，而女性則直接剃光。一開始沒有印度女性去帕拉尼廟，因為絕大部分印度女性從降生開始就對頭髮呵護有加，其中既有女性愛美因素，也與印度文化對長發女性的認可及社會地位有關，除非亡夫或離婚，否則終身不會剃髮。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從帕拉尼廟流出一個所謂的「高僧」語錄：女性把長發獻給寺廟就能「獲得青睞並被施予祝福和安康」。果不其然，大量印度女性篤信不疑紛紛湧入帕拉尼廟捐獻長發，哪怕排隊5個小時都沒進大門也不捨得回頭。
為了獲得「青睞和祝福」，數不清的印度男性也開始蓄髮，等超過耳垂後再進廟剃髮，就這樣，帕拉尼廟成為全球最受歡迎的寺廟之一，尋常日子限量接待5萬名信徒，節假日才提升至10萬人。
為了滿足如此大量的剃髮者，帕拉尼廟在崗的理髮師從600人增加到節假日的1500人，才能為每天2萬印度人剃髮，為此還專門設立「理髮班」，要求在寺廟寄讀的孩子學會簡單的理髮技能，年滿15歲後每個月必須有3天時間無償為寺廟幫忙理髮。
帕拉尼廟名義上是印度第一批廢除「種姓制度」和「女性禁止進入」等限制的寺廟，但實際中的操作依然是區別對待，女性被集中在中心區剃髮，理髮師是初級的，男性由至少5年經驗的理髮師剃髮，接待高種姓和達官貴族等特殊群體的則是持牌的專業理髮師。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十分特殊的待遇，特殊群體可以把頭髮帶走，寺廟還會附送經文等等禮物，其他人的頭髮則一律沒收。那麼，被沒收的頭髮哪兒去了呢？
這事兒又得從上個世紀末開始說起，當時英國某假髮公司剛剛成立，經過比對發現印度女性的頭髮不僅發質優良（長期不用化學品），且長度、光澤等等也相對更勝其他地區。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英國人與印度寺廟達成一致，通過散布各種傳說並刻意宣傳等方式，引導印度人無償捐獻頭髮，從而達到低價收購的目的。
這個過程說起來簡單，但對外界而言卻類似商業機密般的存在，我也是通過兩年時間的不斷尋求幫助才獲知這一切。帕拉尼廟就是整個過程不可或缺的一環，巔峰期每隔3個小時就要清理一次頭髮，所有剪下的頭髮集中存放於寺廟倉庫中，按照質量和長度進行分類，簡單清洗晾乾再稱重出售。
從上個世紀90年代末開始，印度的頭髮年出口額從200萬美元逐年遞增至2019年的2.3億美元，根據一家頭髮工廠公布的漲幅數據，截止2020年10月為止，這家工廠已提前兩個月完成預期出口量（因疫情反而更多人去捐發）。換句話說，今年印度的總頭髮出口額大概率會超過3億美元，因為印度已經是全球最大的頭髮出口國，最大買家除了歐洲各國，還有美國、加拿大、日本、紐西蘭以及北非的摩洛哥等等。
為了得到確切的頭髮來源信息，我一年前就聯繫了一家印度頭髮工廠，以批量購買商的名義與這家工廠談了幾個月，但直到2020年初還是不願告訴我頭髮源頭在哪裡，在多番要求下才給我發來這麼一封函件，明確表述他們與印度南部的兩座大寺廟籤署一年的直接供貨合同，因為是信徒直接捐發給寺廟，他們再從寺廟購買頭髮，所以不存在假冒以及糾紛等等後顧之憂，價格也是最低的。
當然，僅憑這些並不足以證明頭髮來源於寺廟，通過印度華人商會我聯繫上了一名浙江商人，他在新德裡辦的頭髮工廠已有12個年頭，員工常年保持在300人左右，年產成品約5萬公斤左右，主要出口到德國、法國、義大利以及日本等發達國家。
按照這個老哥的說法，印度多數人從未使用過人造染料和色素，所以頭髮質量很好，價格穩定需求旺盛。最便宜的是男性短髮，主要用來填充床墊、製造濾油器或提取胺基酸，精選後的每公斤售價約30-40美元，需求量最大的是10-15英寸（25-38釐米）之間的女性長發，歐洲人普遍用來接發，價格可達到300-450美元，價格最高的是18英寸（45釐米）以上的頭髮，品質光澤足夠好的能賣到1100美元，歐美高端服飾和模特公司經常一單就要上千公斤。
老哥工廠的貨源主要分兩類，一是從民間收購，因為價格更低品質更好，由於供貨量不能保證，所以大部分貨源還得依賴寺廟，日均理髮2萬人的帕拉尼廟當然是首選，但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買到頭髮，通常要提前半年甚至一年進行預購，還經常被無故拖延，因為寺廟直接與外國採購商進行交易的利潤空間更大。
我問老哥「帕拉尼廟一年創收上億美元」的可信度有多高，他的回答是「只多不少」。
實際上，前些年已經有不少印度寺廟出售頭髮的曝光，甚至有不少記者質問寺廟如何處置出售頭髮的利潤，但各個寺廟卻自始至終都在否認，而印度人也少有提出質疑的。或許，不願相信才是最大的原因。
所以，帕拉尼廟還有一個全球最富有寺廟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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