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由於前夫賴弘國油滑、貪玩、花心的形象,阿嬌這段事先就不被看好的婚姻,昨天果然「不負眾望」地官宣離婚。
消息剛一出,就以5億的討論量上了微博熱搜。
阿嬌離婚的新聞,居然有62萬人點讚,可見「民心所向」
蘿嚴肅,作為一個嚴肅地談論娛樂八卦,向來關注女性成長、兩性關係的公眾號,一如既往地不會缺席。
寫阿嬌離婚的這篇文章,按照她一貫的聚焦八卦又高於八卦的尿性,將最終的主題定在了「結婚不等於安全感」。
但是不知道是阿嬌前夫給人的映像實在太差,還是阿嬌憨憨的性格,一旦遇到爭議和衝突,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把她聯想成無辜方。這次就連向來冷靜客觀的蘿嚴肅,也將「相愛容易相處難」這個全天下的夫妻都會遇到的問題,大面積的歸咎於男方。
評論區裡反對的聲音
於是,那個在三八婦女節當天,告訴所有的女粉絲「你是女性,你也是自由的人類」,那個用劉玉玲、鞏俐等一幹御姐的人生態度、工作態度鼓勵每個女生獨立自信地去生活的蘿嚴肅,這次也「翻車」了。
在蘿嚴肅的筆下,劉玉玲鞏俐的獨立自強值得女性學習
評論區裡大部分的觀點還是撐阿嬌,認同蘿嚴肅的,但是也不乏部分女粉絲作為女性也看不下去了 --- 阿嬌作為女方,即將結婚了跟丈夫說自己後悔了,過了半年說我還是不愛你,要是性別對換,不知道又得怎麼口誅筆伐這種渣男。
阿嬌這次婚姻,有一個很明確的目的就是生子,但是男方,被譽為「美容界的王陽明」,任何一個成年人隔著屏幕都可以感受到他還沒玩夠,不想生孩子的氣息。眼看生子無望,又確實不喜歡,阿嬌就選擇離婚,如果性別對換,輿論又會「把女人當生子工具」這個方向引。
僅從外在就可以感受到賴不想生子,阿嬌選擇這樣一個對象生子,作為成年人,也有些處事欠考慮
部分讀者的反應大概是蘿嚴肅本人也始料未及的,文章發完十幾分鐘後,她補了一段評論,大意是現在賴弘國的前妻也出來錘他婚內出軌了,還艾特阿嬌表示自己跟她感同身受 --- 意欲進一步證明賴是個渣男。
幾分鐘後,大概是覺得這個補評欲蓋彌彰的效果太明顯,於是又默默地刪了。
二
儘管蘿嚴肅這次對待一樁普通的明星離婚案,態度確實太偏袒女方了,但是對於她堅定的女權主義態度,我是十分欣賞的。
這個曾經在諸多的女性危機事件 --- 大到崔雪莉具荷拉先後自殺身亡、韓國「N號房」、鮑某某涉嫌性侵養女,小到郭濤、屈楚蕭等男星不當言論,都毅然站出來發聲的公眾號,在女性爭取自身的權利這個話題上,姿態從來都是勇猛且堅定的。
而公眾號的運營者,蘿貝貝,早年在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被問到是否是女權主義者,簡單又乾脆地回答了「是的」兩個字。
有人曾經調侃,奧斯卡越來越政治正確了,因此帶點黑人元素的電影,獲獎機率總是會大些。藉此暗示在保護黑人權益的某些方面,已經做得有點過猶不及,而這背後恰恰是黑人群體做事高調、善於表達促成的 --- 會哭的孩子有奶喝。
奧斯卡的「政治正確」
但是,為弱勢群體發聲,在初期階段,當然是放大聲量比什麼都重要。你爭,還有可能;不爭,什麼都沒有。
這些年,以蘿嚴肅背後的運營者蘿貝貝為代表的進步女性,為女性權益大聲呼號、一步不讓的同時,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這些讀者的價值觀。
紛紛擾擾的聲音中,因為最具實操性、也最符合正在快速轉型中的中國一二線大都市裡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的認知,於是留下了這兩種觀點,甚至可以稱為行動指南:
女人安全感的最終來源是事業,而不是家庭或者伴侶;
女性有權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而不是按部就班的結婚生子。
同樣作為女性,小咪不得不承認,這些話很中聽,它照見了詩和遠方,而詩和遠方需要堅實的物質基礎和處事能力作為支撐。
高曉松告訴年輕人不要買房,不要把生活都被房貸給綁架了,但是他沒有告訴年輕人,他任意一場通告的收入,就可以支撐他在帝都租隨便幾環的高檔公寓。
這些觀點雖然很中聽,但是我很難被說服。因為把句子裡的「她」換成「他」,從邏輯上來講,依然成立。但是卻沒有任何現實的土壤。
「富養女、窮養兒」根本上還是反映了社會對於男性的要求 --- 你要能吃苦,能抗事,能頂天立地,能養家餬口。事業貌似已經不僅僅是男性安全感的來源,更是社會對其硬性要求。
而女性不婚不育拼事業的觀點雖然還沒有被普羅大眾接受,但已蔚然成風,男性除了在汪峰的歌裡,現實生活中卻不能有丁點的空間喊出「我想要自由的生活」、「我不想拼事業,只想做家庭婦男」……
如果女性可以不被家庭責任束縛,男性卻依然得頂天立地、得擔負起照顧家庭的擔子,那你口口聲聲追求的自由,提倡的平等,以及爭取的權利,一定是扭曲的,不健康的。
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對蘿嚴肅為代表的女權主義言論,大部分持贊成態度,但是總會刻意保持距離,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兒。
三
直到我讀了彼得·海斯勒的《江城》,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裡了。
彼得作為一個在涪陵這個小城市生活以及工作的外國人,觀察中國人的兩性關係,由於是利益無關方,立場上會天然的更超脫。
在彼得看來,深受儒學浸染的中國社會,會嚴格地根據她與身邊每一個人的關係來定位她的角色:她是這個人的女兒,那個人的妻子,同時又是另一個人的母親,每一個角色都有具體的責任義務。
換而言之,就是在一個集體主義盛行的國家,個人是集體的一部分,她的喜怒哀樂不重要,她的欲望訴求也不重要,她怎麼為這個集體添磚加瓦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個人,不僅是女人,也包括男人。
所以,在農耕時代,男性需要種田打獵養家餬口;而女性需要生兒育女照顧老小。基於農業生產的整個國家,也以田地---糧食---稅收---官僚體系管理,為框架進行運轉。
到了現代,人們不再需要打獵,很多人也不用種田,但是這種傳統的角色分工依然存在。
按照源遠流長的、社會默認的家庭分工,婚後男方可以不顧一切埋頭搞事業,而女方通常是為了家庭犧牲事業的那個人,這是大多數中國家庭的寫照。
因此,回到女權這個話題,我觀察到,哪怕在很多一線開外的二三線城市乃至較發達的農村地區,一個女性,只要願意按照社會既定的軌道生活 --- 認真讀書,畢業後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適齡的時候結婚,婚後立馬生孩子……那麼,在日常生活中,她不僅不是受壓迫的對象,反而有很高的地位。
表現在在家裡掌管著經濟大權、人情往來的決定權;在公司裡,不見得職位多麼高,但是因為穩定和睦的家庭關係,大部分同事對她都是很尊重的。具體可以聯想潘虹扮演的那一個個強勢的婆婆。
潘虹塑造的眾多婆婆媽媽的角色,不僅沒有地位低下,反倒是家庭裡的話事人的身份,這類人物在中國傳統家庭裡
四
《父母愛情》《王貴與安娜》,讓人看到父輩們在沒有風花雪月的年代,相濡以沫的美好。
劇中的男主們都不懂浪漫,是只知道養家餬口比天大的糙老爺們;而女主們在年輕時那滿腦子的小資情調,因為年代的原因,只能屈服於眼前的現實,選擇了男主。
它表面上歌頌的是,夫妻之間的相互包容和妥協,普通家庭生活中的摩擦和溫暖;其實也側面讚揚了女主放棄理想,選擇踏實穩定的生活這種務實態度。
然而把時鐘快進到21世紀,像安娜這種飽讀詩書的上海本地姑娘,選擇王貴這樣家有悍母的農村漢子,大家討論的點又變成了城市女和鳳凰男的愛情裡到底有多少隱憂,而目前比較主流的輿論就是,鳳凰男要不得。
一味感嘆人心不古沒有意義,因為人心從來都是跟隨時代的發展而變的。
安娜和王貴認識的時候,安傑和江德福邂逅的時間點,大概在上個世紀50、60年代。
那會兒集體主義經濟撐起了國家經濟的大盤。因此,作為大學老師的王貴,以及作為海軍軍官的江德福,他們的職業是那個年代嵌入主流經濟體再好不過的選擇。
而作為工廠工人的安娜,以及資本主義家小姐出身的安傑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她們作為獨立的個體,只靠自己,又能夠看到多美好的未來呢?
安娜和安傑身上的一些優點,在那個年代沒有用武之地,只會顯得不合時宜,瞎講究
她們或許飽讀詩書,或許非常聰慧學起文化知識來很快,從那些吵吵嚷嚷的日常,讓人窺見她們或許很擅長跟人溝通……然而那個年代的生產關係,還沒辦法解放這類生產力,這些才能唯一的用武之地 --- 就是照顧好已經嵌入主流經濟體的丈夫,給他一個溫馨的家,而他反饋給她的,就是一個遮風避雨的港灣,以及於夫於父般的疼愛與呵護。
而到了上海本地女孩可以挑剔鳳凰男的當下,是一二線城市湧現出來的越來越多的女人可以憑藉自己的才能,賺取不少於男人的收入,為自己創造安全幸福自由的生活。
王貴和江德福幸好沒有生在現在,不然他們身上那些不講究、大男子主義、對自己的親戚完全不設邊界的特質,會
層出不窮的職業金領,她們可以是女律師、女高管……職場之外,也有可發揮的空間,個體創業者,淘寶上的那些女老闆,抖音上的女主播……當時代讓安娜和安傑特別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辦好的時候,她們只能訴諸於婚姻;而現在,當女性遇到困難,再企圖逃避於婚姻的時候,很多時候會被笑話懦弱、沒有勇氣直面問題。
遠的不說,就說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慶渝年」事件,大家追憶起兩人的初相識,都一水兒地認為是,當時的自主創業者李國慶高攀了華爾街投行精英俞渝。而用李國慶自己的話說也是「那會兒俞渝一年的收入比他公司一年的利潤還多呢」。
所以,面對李國慶的各種胡攪蠻纏,俞渝或沉默或犀利的應對方式,從來沒在怕了,因為某人妻子的角色,其分量和責任,對於她來說,從來都比不上當當網董事長。
一路走來,在經濟收入上,俞渝從來沒有處於下風過,這也是她撕破臉後依然從容自信最大的資本吧
五
生產力的大解放,解放的不僅是女性的生產力,而是整個社會。
從前,一個國家出口的產品只能是糧食、煤礦、科技這些集體勞動的成果,而現在還可以是個人憑藉一己之力創作的書籍等文化作品;
中國的文化出口
從前,銷售一個產品,一定是各層級分銷商各司其職合力的結果,體系森嚴、運轉有序,效率不做評價,現在李佳奇薇婭一場直播就可以創造幾個億的銷售收入,藉由直播購物這個平臺,傳統的銷售鏈路由金字塔縮成兩點之間;
直播電商將生產商和最終消費者直接連接在了一起
從前,所謂的產品,必須滿足實用價值,而現在,吃播、睡播層出不窮,人們對精神娛樂的追求,進一步刺激著產生了以前完全無法想像的職業。
吃播在短短兩三年間,已經成為人們熟悉的新職業
所以,再用集體主義裡那一套生產關係來定義一個人全部的社會功能,未免有些落伍了。
是時候尊重個體意志和選擇了。
《立春》裡的王彩玲,作為一個N線偏遠小鎮的音樂教師,偏偏有一副歌劇的好嗓子。在那個年代,進不了中央歌劇院,就只能在村裡的喇叭裡喊麥了。
王彩玲只能抱著「每到春天,我就覺得有大事發生」的自我安慰,一趟趟地往北京跑,希望「把我辦進歌劇院去」,事實上這些都是趟的渾水 --- 被各種人騙,然而正如大家最後看到的,所謂的大事一直沒有發生。
王彩玲靠「每到春天,我就覺得有大事發生」這個念想,舒緩心中的苦悶
而到了現在,前有大衣哥,後有一個個在抖音和快手上的網紅,王彩玲草根出身+唱歌劇的才能,太能戳中這個時代「英雄不問出處」,「身份的卑微反倒愈發照見其藝術人格的偉大」的G點,一定會有其生存的空間,可能是某個視頻平臺,也可能是女版「大衣哥」。
她不僅會收穫掌聲,還會大概率地賺到遠遠高於她作為小鎮音樂教師的收入,再也不會有人隨便指責她不務實,異想天開。
如果生在有視頻直播的年代,王彩玲穿著廉價的禮服、在偏僻的北方小鎮,唱著動人的歌劇這個場景,一定會打動
至於生性清高的王彩玲,用方言笨拙地說出那句「我不想在這個城市發生愛情」,在那麼霧蒙蒙的北方小鎮,聽起來難免搞笑,而如果真能憑自己的才能恰歌劇這碗飯,誰還有權利取笑她想在哪兒談戀愛呢。
這就是藝術的評價體系不再完全被官方壟斷的好處 --- 各花入各眼,從維也納的金色大廳到由個人起居室改造的直播間,都可以建立事業,以及夢想的生活。
我們常說,生產力的解放帶來生產關係的變革,瓦特發明了蒸汽機,因此有了資本主義經濟的萌芽 --- 紡織廠,開始有了老闆,有了工人,女人也可以正兒八經地有一份工作,甚至於幹起紡織這類活兒比男性還適合;而生產關係的多樣化,則會進一步促進生產力的解放,王彩玲在鎮上的喇叭裡喊麥唱歌劇,知音寥寥,大衣哥以草根身份去了央視舞臺後,就有了一人致富,全村修路的佳話。
在當下的中國,我們需要的不是男權、女權,而是尊重更加多樣化的個人,尊重他們的勞動成果,肯定他們的社會價值,君子美美與共,和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