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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杉本博司雜誌照片時,他一人獨處空蕩的畫廊隔間裡,自顧自地唱起了《聖母頌》,這個從來不用手機的老人,2001年獲得了素有「攝影諾貝爾獎」之稱的哈蘇相機基金會國際金獎。在他37年的攝影創作中,他將東西方史學、哲學和美學帶入攝影,極致了攝影意義,並將攝影作品提升至藝術品的層次。同時憑藉對銀版印刷製作的敏銳理解,杉本博司成功地詮釋了黑、白、灰三種色調所蘊含的全部潛能。他的攝影作品在東方和西方意識形態中架起了一座橋梁,一路探尋時間起源和社會發展的腳步。
除攝影創作,他還經手室內設計、能劇舞臺、神社建設,以及自編自導設計木偶戲,但直到採訪的3天前,他才第一次來到中國開始籌辦自己的個展,不知道這是他的姍姍來遲,還是我們的後知後覺。
西方現代藝術的開創者杜尚是杉本的精神導師,杜尚追問的是「藝術是什麼?」,而杉本追問的則是「攝影是什麼?」,為此他不斷將當代藝術攝影化。在紐約居住的37年裡,杉本的足跡遍布全球,人類千年的歷史深印在他腦海,他一直在尋找無形之物與內心世界的聯繫。
60年代,杉本就讀於日本名校立教大學的經濟系,為的是接家族企業的班,可是當時整個日本正遭遇「學潮」,大學停課,連最後的畢業證都是郵寄給他的,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下,他無心接班,毅然決定移居美國(幸虧他還有個弟弟)。
在杉本個人紀錄片《記憶的起源》中,展示了年輕時杉本的照片,他那時留著一頭鮑勃·迪倫式的捲髮,喜歡對相機豎中指。為了能留在美國,他選擇了自12歲起從未擱置的興趣,為此報讀了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的攝影專業。畢業以後,嬉皮士年代已接近尾聲,他兩次開著一輛大眾麵包車橫穿美國大陸,往返與洛杉磯和紐約之間。那個年代藝術攝影才剛剛萌芽,為了生存,他只得前往機會更多的紐約謀求商業攝影的工作職位。
1974年到達紐約之後,正值觀念藝術與極限藝術盛行的年代,杉本四處尋找著自己的藝術繆斯,並決心「以被藝術屆貶為二流媒材的攝影,在當代藝術中一較高低。」在逛完了自然歷史博物館後,通過紐約州政府和古根漢姆基金會的獎學金,他開始了自己的藝術攝影生涯。1975年他創作了成名作《透視畫館》和《劇場》系列,次年《透視畫館》便被紐約現代美術館納入收藏,之後古根海姆美術基金會又收藏了《劇場》。1980年,當時的杉本剛剛32歲,紐約最具歷史與盛名的索納本畫廊便舉辦了他的個展,從此固定每三年一次。談起這段年少成名的歷史,杉本說當時的紐約遍布著藝術天才,他只不過是其中最默默無名的一個。
在《劇院》系列裡,杉本帶著他的大型木製蛇腹相機,以及8×10英寸的黑白底片,躲在20世紀初期曾無比輝煌劇院的後面,從電影開始,觀眾入座後按下快門,直到兩小時電影結束後,人群散去,快門才被抬起,最後屏幕上留下的是一片刺眼的空白,而老式劇院內部的豪華裝飾在白光的映照下卻有了如同悽美廢墟般的歷史感。另外的一些場景則設定在汽車電影院內,發出白光的幕布後還能清楚看到星系移動的軌跡。為此他這樣解釋:相機雖會記錄,但卻沒有記憶。
來到美國後,杉本坦誠自己比以前更想成為一個日本人,但他汲取的營養似乎更多來自古代中國。1980年開始,杉本獲得了美國政府出資的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獎學金,他把這筆錢用在了穿行於海岸線上,並把鏡頭對準了大海,而最初的靈感則來自於南宋的水墨畫,其中有被稱為日本「國寶」的牧溪《瀟湘八景》,雖只遺落四幅,但在日本每次有機會他都會駐足仔細觀摩。而馬遠的作品則直接影響了他創作的《海景》系列,他驚訝於那個時代畫家對浪濤的細微觀察,他時常想像自己就是一位南宋的攝影師。
上天下海、各分一半,是《海景》系列50張作品中一成不變的構圖,這種將畫面呈現處理至最空、最無、最單純,展現廣度的創意美學與深度的文化思想,對於一般不了解攝影藝術的人而言,也是一套最無聊、最難理解、最難喜歡的作品。1997年在維也納漢堡美術館舉辦的《欲望與虛空:當代日本攝影》展覽時,杉本博司曾經引用以下這一段話來詮釋《海景》。
宋代吉州青原惟信禪師曾對門人說:「老僧三十年前未曾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後來參禪悟道,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個休歇處,依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而直到現在,《海景》系列依舊是杉本最受歡迎的作品。U2樂隊2009年的唱片還選用了《海景》系列中的博登海作為其封面。在2007年的紐約佳士得夜拍裡,他的《海景》三聯作拍出了188.8萬美元,而其單張《海景》作品黑海2008年在倫敦也拍出了128萬美金,這至今仍然都是亞洲當代攝影作品的最高紀錄。
日本京都市東山區有一間建立於1155年、有著八百多年歷史的知名古老寺院,正式名稱為蓮華王院,一般通稱為三十三間堂,裡面供奉著一千零一尊觀世音菩薩像,它正是杉本《佛海》系列的拍攝地點。這裡既是一間日本國寶級的寺院,也是觀光勝地,通常是禁止攝影的,但杉本用了七年的時間,不斷努力地與寺院溝通,終於獲得首肯進入寺院拍攝。杉本以拍攝千尊觀音像的方式詮釋無限性與相似性。《佛海》與《海景》系列作品極為相似,作品之間的差異不大也是其絕妙之處,佛海如海,是一尊佛也可以是一千尊佛,是一千尊佛也可以是無限尊佛。
杉本的作品創作起來看似簡單,但其中卻蘊含著對攝影技術精準的把握。《海景》系列是杉本所有創作中最為費時,且難度最高的作品,很難想像用攝影記錄並呈現「空氣」,同時捕捉一條平整且近乎銳利的海平線。而在《透視畫館》系列裡,英王亨利八世和他的六位妻子的照片令人難辨真假,其實只是一尊尊的蠟像。杉本透過鏡頭的取景,以及自己對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在光線處理與安排的研究,讓這些人物重新復活。
他最新的系列作品《閃電原野》用3年時間準備,經歷了無數實驗,實驗結果大概有3大本的檔案夾,放電的情況和當天的溼度、溫度、室內外的溫度差都有關。製作時需要在暗房中戴上黑色眼鏡,手握電極棒引導「雷電」,稍不小心,就會觸及幾十萬伏的電壓喪命。
杉本博司的另外一個身份是資深收藏家。
這始於他初到紐約的日子,稍後30歲之際為了謀生,更在10年的時間裡與妻子共同經營過一間非常成功的古董店。這些年來,他幾乎把自己作品賣得的全部收入用在了收藏上,他試圖通過這些歷史的遺留物來學習和吸收一些滋養性的養分,從而進一步改變自己的藝術需求,追溯人類記憶的源頭。
這其中包括5億年前的化石,人類所發現和記錄的第一顆隕石的碎片,石器時代人們創造的工具,公元前埃及地區的貓木乃伊棺木,蘇美爾文明時期人類最早的文字,唐朝的佛像、舍利塔和絲綢製品,倫勃朗畫在日本水稻紙上的藝術作品,法國「性感」的人體解剖圖,攝影術發明者塔爾伯特未衝洗出的底片,牛頓1687年出版的關於力學的書,阿波羅15號上的橙汁和葡萄汁。不過他最喜歡收藏的還是古代佛像。但他從不承認自己有任何信仰,在798佩斯畫廊中國首次個展開幕的前夜,杉本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講座裡說:「也許藝術就是我的宗教吧」。
接著底下有觀眾問到了如何應對攝影的終結,杉本說:「攝影自發明以來最重要的課題就是可信性,即『拍攝下來的東西曾經存在』,但是數位攝影破壞了這個命題,也因此,攝影史終結了,只有短暫的180年的壽命。」可他堅信自己還會用明膠滷化銀創作黑白照片,直到成為歷史上最後一位攝影師,「興許還能成為日本的國寶」,他最後開了個酸澀的玩笑。
問:現在我們看到都是你成功的作品,有無失敗的,或是一個想法無法執行下去的?
杉本博司:每個新作品都需要試驗和測試,最近的這組《閃電原野》系列我就已經做了5年,任何作品沒有兩三年的積累是很難找到自信的,之後我才會對公眾宣布新作品的誕生。
問:這一切是否會受市場和畫廊的影響?
杉本:這一切全然取決於我自己。
問:在劇院裡度過的那麼多時間感覺怎麼樣?
杉本:一般都是美國的地方劇院,放的全是B級電影。我會先把電影看一遍,了解光線的強度,然後再決定我的曝光度。
問:最後的作品是否需要不斷地嘗試,直到精準無比?
杉本:每次情況都不一樣,有時候是10次,有時是20次,你需要不斷地嘗試,一次次地拍攝。在劇院的兩到三個小時後,我會獨自回到酒店衝曬照片,一旦發現不足,便回到劇院重新開始,直到取得完美的結果。
問:這似乎像科學家在做實驗?
杉本:攝影本身就是一門科學。
問:《海景》系列應該也需要很多次嘗試吧,並且還要天時地利人和?
杉本:一般我會打開地圖,找一個遠離人類文明的地方,然後獨自開車去到那個地方,目前只有南美洲的海岸,當然還有中國的海岸沒去過,臺灣我繞了一整圈,拍了些黃海的照片。
問:也就是說《海景》系列還會繼續?
杉本:當然,這是一輩子的事情。
問:但你為何從未來過中國?
杉本:因為從沒人邀請我,我現在時間安排得太滿,只能去有人邀請我的地方。去年我曾去過青島,那是我第一次來中國,為了在乳山找一塊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石頭。
問:有無去敦煌和西安的想法?
杉本:那只能留到我退休以後了,也許在死前的5分鐘。
問:你曾說過「世界因欲望存在,攝影也因欲望存在」,你的欲望是什麼?
杉本:去看我想看到的。攝影捕捉到了現實,但現實只是你希望看到的,現實本是一片虛空,只不過你投射了自己的想像到這片虛空的幕布之上。
問:關於這點,你在書裡的自問自答中曾經提到過,釋迦摩尼曾經告誡世人不要供奉「有形之物」,可隨著存在數百年的佛祖記憶淡化,舍利信仰開始出現,這違反的佛祖的教誨。
杉本:(突然拿起筆,激動地在紙上寫下了「色即是空」四個漢字)這是佛祖的教誨,我的攝影也如此,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在我的《透視畫館》系列裡,人們都以為其中的用蠟做成的遠古動植物是真的。
Q:在蠟燭的照射下,好像有什麼陰影映了出來。
A:被照射的物體是拍下蠟燭一生的底片。
Q:什麼是蠟燭的一生?
A:被火點燃後到被燃燒貽盡之間的數小時。
Q:形狀好像有點怪異。
A:因為蠟燭的火焰隨著當晚的鳳而搖曳。
Q:所以每晚都會成為不同的形狀嗎。
A:蠟燭,看起來相同,但是燃燒的方法卻不一樣。
沒有任何一支蠟燭是相同的。
無風之日,它會穩定而緩慢地燃燒,
起風的日子,它則是激烈而短暫地燃燒。
Q:那這個影子是什麼?
A:蠟燭以自己的火焰照出自己的一生。
(杉本關於自己作品《陰翳禮讚》的自問自答,摘自《直到長出青苔》)
Q:對您而言,古董是什麼?
A:是創作者應求教之師。
Q:現代人難道不能成為老師嗎?
A:這個時代已經衰頹。
Q:您不關心當代藝術嗎?
A:我認為藝術反應著時代。
Q:但是,您的作品也是在這個時代發表的啊.
A:我,是被耽擱了千年光陰才出生。
(杉本對於自己古董收藏的自問自答,摘自《直到長出青苔》)
大騏言社・元宵節・謎底公布
生於斯,長於斯,傳承二十萬載;
與天鬥,與地鬥,立志於天安門。
——打一個七字詞組
答案:「人類命運共同體」。
親愛的朋友,你們答對了嗎? ̄▽ ̄
王大騏丨記者,自由撰稿人,導演,製片人。
父輩的光環下,他追尋自己的軌跡,寫就了中國第一本關注富二代的書《財富的孩子》,曾獲第三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非虛構文學獎。作為中國家族文化與財富傳承的親歷者,觀察者,思考者,致力於研究兩代人間如何達成連接與合作,從而實現新時代背景下的「接班」與財富傳承。
編輯:潞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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