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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妖姬
作者 | 宋丹丹
我想，這種藍玫瑰一定不願意自己叫這個名字，畢竟「妖姬」二字不大像個讚美的詞。字典上，妖姬的意思是：美女，多指妖豔的侍女、婢妾。
每每提及此名，難免想到女子輕浮、放蕩之態，薄紗半遮面，眼帶煙波地看著某位俊男或權貴之士。當然，這是我多慮了。我眼前的這束藍色妖姬，她眼含淚光，嚶嚶哭泣，她的面目早已經是別人的面目，她的身形、姿態、顏色竟沒有一樣是她自己本來的樣子。
我問花店的老闆，這花叫什麼名字。老闆一邊忙著給花澆水，一邊看了一眼我手指的方向，告訴了我這個名字。大概十年前，我便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個花店的老闆，用藍色金粉的顏料把白玫瑰或者粉薔薇染成嬌豔無比、豔壓群芳的藍色，上面還帶著閃亮的金光，燈光下宛如一位嬌媚妖嬈的女子，向你拋灑著火焰一般的熱情。後來有一天，那花店老闆的女兒，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裝藍色金粉顏料的桶打翻了，小女孩十歲的小臉從此被毀了。因此，花店老闆才知道，這顏料原來有這麼大的腐蝕性，女兒的臉再也不能復原了，再想想那些面目全非，換上了一張新面孔的白玫瑰、粉薔薇們，它們是怎樣承受住被顏料腐蝕的痛？從此以後，花店老闆再也不賣花了，因為她深深地感受到，花兒們與土壤、與根莖、與大地骨肉相離的痛。
我看著燈光下閃著藍色的金光、無比妖嬈嬌媚的藍色妖姬，我不由得落淚。她們被人加工，被人塗染，被人包裝，被人買到這裡，又賣到哪裡，從來不被人心疼。我多想問問它們，這樣美麗妖嬈的你們，你自己喜歡嗎？
我想，它們不會回答我。它們才不會被世人的折磨所屈服，這無聲的、沉默的、孤獨的接受，不正是它們堅毅的品格嗎？在命運和生死面前，它們從來都是如此坦然、寧靜、淡定，只要活著，便要華貴美麗到底。如果有一天死了，那便讓世人忘了我吧。這才是真正的不帶一片塵埃來，不帶一片塵埃去。
在花店，我終究沒有捨得買一支藍色妖姬，因為她的價格之昂貴，令人瞠目結舌。一束藍色妖姬，夠買三十盆綠蘿了，實在不划算。
近幾年來，我愛花草已成痴迷，我為它們的茁壯而感到快樂，為它們的枯萎而感到焦心，為它們的凋落而感到痛苦，甚至落淚。
少時讀《紅樓夢》，黛玉葬花的片段總是令我唏噓不已。世間花草萬物，它們哪裡會知道自己何時生、何時死呢？黛玉為何要葬它們？最是那句「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令人難忘，如今，愛上了花草，心也變得和花草們一般柔軟、純潔了，每當那些與我朝夕相處的花花草草們生病了，耷拉著腦袋，歪著病懨懨的身子，我都恨不得替它們忍病挨痛。
漸漸地，初識人情冷暖，便更為黛玉和那些落花而心痛了。偌大的世界，沒有人真的懂黛玉，就像沒有人真的懂得那些落花是怎樣的心情，他們都那麼孤獨、冷清、無助，當真是「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我們對花的漠然、無情，又怎知將來會不會遭花草同樣的對待呢？當我們死後，永久地沉睡在冰冷的墳墓裡，而那些花兒草兒依然活著，依然茁壯，迎著風和陽光不動聲色地看盡世間繁華落寞，又會是怎樣的景象？
這世間，愛我的、疼我的、幫我的、護我的人或許都有，但真正懂我的，又有誰呢？或許，只有我的花花草草了。它們並非無情物，它們比人間更有情，也更多情，我笑的時候，它們便笑，我哭的時候，它們也哭，重要的是，我的憂傷、沮喪、秘密、自卑……在它們面前從來不必隱藏，它們誰也不會笑話我、輕視我、奚落我，我的不堪、醜陋、荒唐……它們都保守，都寬容。
再說說那藍色妖姬，當初那潔淨的白色，那薄霧般、夢幻般，朦朦朧朧的花瓣，淡雅至極。然而，在絢爛的色彩的點綴下，它早已不再是自己的模樣。
要說染色過後的白玫瑰——藍色妖姬是驕傲自大的，似乎也不很恰當，儘管它高高地昂著頭，穿著華麗的服裝，見了人總是一副冷漠的面孔，但是誰讓它被人折磨至此呢？被顏料焦灼、腐蝕的滋味，誰又能懂呢？誰又能替它痛呢？
這人世間，像藍色妖姬一樣失去本來面目的人還少嗎？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心甘情願把顏料澆在自己身上，讓自己去腐爛、去換臉的呢？有些人，就喜歡被人高高在上地捧著、端著、舉著，給自己貼上昂貴的標籤，以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之尊貴、之遙不可及、之高不可攀，這其中滋味，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然而，這些人啊，大多又沒有藍色妖姬骨子裡的堅毅和高貴，以及它對生死的淡然自若、平靜如水。這些人，他炫耀、高調、吹噓，給自己刷了一層又一層顏料，紅的、白的、黃的、紫的……總之，別人喜歡什麼顏色，他就往自己身上刷什麼顏色。久而久之，便五花八門，不倫不類了。
如果你是一朵白玫瑰，就好好做你的白玫瑰，或者做你的粉薔薇。且忘了藍色妖姬這個名字吧，或許，它真的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END—
【本文作者】宋丹丹，女，1989年生，2004年開始寫作，在網絡和報刊發表有小說和散文作品，出版有長篇小說《餘香》、《秦嶺樂園》等，陝西作協會員，現居陝西漢中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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