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極,相信是很多人心中的夢,但大多數人往往只是「說說而已」,或是「望而卻步」。當你穿越號稱「魔鬼西風帶」的德雷克海峽,真正到了南極時,也許就會覺得:其實也不是那麼「遙不可及」。有時候,許多事,真正去做了,並沒有想像得那麼難。難,更多是在想像中。難的是一種「不管不顧」的放下,是一種「說走就走」的勇氣、瀟灑與覺悟。人,最大的智慧在於真正理解「人生苦短」,並以一種積極的心態,去把握,去利用,去豐富,去定義。
不是每個人都想去,能去,會去和去了南極的。但南極始終是一個值得「有念想」的地方。沒有去,有沒有去的念想,魂牽夢繞,牽腸掛肚,想像無限。去了,有去了的念想,終身難忘,意猶未盡,回味無窮。有時候,有些事,未必都要得到,念想,何嘗不是一種寄託,一種美好。
一個人,只有踏上了烏斯懷亞土地,才算是真正開始了南極之旅。醞釀已久的想法,躍躍欲試的心情,也就有了身臨其境和身體力行的機會。因此,許多旅遊者都把到烏斯懷亞當做一個人生目標。到了這裡,即使去不成南極,也能夠聞聞南極的味道。
去南極的人群中,有兩種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種是有錢有閒,但已步履蹣跚的「夕陽紅」,另一種是形單影隻,沒有錢也要「窮遊」世界的「背包族」。每每在南極的雪地上,看到顫顫巍巍的老人們,就想「何不當初」,但誰又「不曾當初」,但看著他們「豪邁」地奔赴南極,肅然起敬之心,由然而起。只要你想走,什麼都不是理由,什麼又都可以是理由。
背包客,無疑是烏斯懷亞街頭獨特的風景。他們與烏斯懷亞是如此和諧與融洽,甚至會讓人覺得,烏斯懷亞,就是為背包客而存在的,尤其是十指相扣的背包情侶。如果沒有了背包客,總覺得烏斯懷亞少了點什麼。如果你仔細聞聞,就能從烏斯懷亞的空氣中嗅出一種味道,一种放縱自己、悠然自得,無憂無慮、隨遇而安,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背包客」味道。
烏斯懷亞,海水環繞,曾經被作為理想的「流放地」。已被改做博物館的監獄裡,曾關押過幾百個囚犯。囚犯被送到了這裡,也就死心塌地了,因為,這裡無處可逃。導遊說,今天,烏斯懷亞的人來自五湖四海,許多人原本只是來遊玩的,卻被這裡的寧靜吸引了,結果就留下了。烏斯懷亞,冥冥之中,好像還是一座「監獄」,一座「囚禁」自我,關「心」的監獄。在這裡,人學會一項基本技能:與自己相處。在這裡,心,容易靜下來。
烏斯懷亞是絕對的「天盡頭」,一枚小小的烏斯懷亞冰箱貼上就悲壯地寫道:The end of world(世界的盡頭),因為,所有的路到這裡,就算走到頭了,就是「絕路」了。站在這裡,向前望,海天一色,窮途末路,無路可走,是一種絕望和無奈。但未曾想,只要一轉身,一回頭,就突然發現,其實,你擁有的是整個世界。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天無絕人之路」,明白為什麼說「老天爺是公平的」,更懂得了「換一個視角」的道理,覺知了「沒有路就是路」的哲理。「天盡頭」,給人還有一層更深的啟發,即學會生命回望。站在生命的終點回望,你更容易知曉:什麼是真正的價值和意義所在。於是,就知道,人,應當如何選擇。
烏斯懷亞的人總喜歡調侃自己說:我們簡單,是因為我們沒有選擇,所有的選擇都是「北」。都說這個時代太浮躁了,是因為有太多的選擇。選擇,不僅是一種可能,一種誘惑,更是一種複雜,一種殘酷。選擇,就意味著取捨,有取捨,就有後悔,就會懊惱。記得早年,一家媒體曾做過一個街頭調查,「你幸福嗎」,殊不知,幸福本是一種內在的體悟,盡在不言中。要知道,幸福最深刻的價值是「簡簡單單」,少一點選擇。
在烏斯懷亞國家公園裡,有一個小小的郵局,其實,是一個小紀念品店,店主是一位滿臉滄桑的老人。面對行色匆匆的遊客,永遠是一種不緊不慢的節奏。小店裡的隊已經排了好長,遊客們開始躁動,老人仍一如既往的篤定,不時與顧客說笑幾句,也許是看慣了「來去匆匆」,更明白「不緊不慢」的意義。
老人也許不知道,或也知道,遊客「到此一遊」的時間有限,因為,還要趕下一個景點。但老人更明白,再多的「風景」也只是過眼雲煙,即使那個當下,讓你興奮不已,縱然那些畫面,美不勝收。但時過境遷之後,再美的照片,也不過是存儲卡裡一個被遺忘的文件。老人更希望自己手上的郵戳,在蓋下的那個瞬間,能夠凝結時間,印記心景,留下回憶,成就永恆。
企鵝,無疑是南極的主角。人們喜歡企鵝,是它與世無爭的憨態,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卻也完成了匆匆忙忙、簡簡單單的一生。人的一生,必然行色匆匆,不容易的是在「匆匆」中保持簡簡單單,人的一生,難免心事重重,其實,生活並沒有,更不需要那麼複雜。有的時候,你簡單了,世界也就簡單了。
人們喜歡企鵝,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聽說它們「一夫一妻」,忠貞不渝。但到了南極,走近了,才知道,其實企鵝也有「劈腿」的,既有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也有生活所迫,本性使然。有時候,許多事,只有走近了,才明白,為什麼說「百聞不如一見」,為什麼說「眼見也不一定為實」,更知道了其實別人的生活,並不像你聽說和看到的那樣「光鮮亮麗」。每個人都不容易,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有時候,只是說與不說而已。
在南極,總能看到賊鷗獵殺小企鵝的血腥場面,於是,人們就對賊鷗深惡痛絕。殊不知,在南極,一隻藍鯨一天就要吃掉400萬隻磷蝦,想想,磷蝦寶寶又跟誰說理去?只是藍鯨獵殺磷蝦的場面,你不曾見識。大千世界,就是這樣,你可以理解為弱肉強食,也可以理解為自然法則,與情感無關。但到了人類社會,就不能這麼簡單直接。不能因為強勢,就任性。要知道,許多事,雖然合理,卻未必合情。人,既要有理性,更要有同理之心。因為,同情他人,就是關照自己。
南極是一個冰雪世界,有著巍峨多姿的冰川,更有千姿百態的浮冰。與陸地上看風景不同,陸地上,是你的遊走,看到了風景萬千。在南極的船上,你只需要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世界從眼前匆匆流過,同樣是風情萬種,美不勝收。於是,就理解了「坐地日行八萬裡」的境界,更覺悟了「知白守黑」的智慧。人,成為舞臺上光鮮亮麗的主角,固然是極好的,但做一個靜靜的旁觀者,何嘗不是一種選擇,一種智慧。
玩石頭的人總喜歡說:這個世界,沒有兩塊石頭是一模一樣的。但到了南極,你就會發現,海面上的浮冰,又有哪兩塊是一模一樣。就一塊冰而言,浮動中,剎那間,也是不一樣的。因為光線不同,角度不同,心境不同,冰就不同。因此,人,不要刻意與眾不同,更無需太在意別人的目光,因為不同的人,相對位置不同,看法也不同,更重要的是:「同」與「不同」,取決於你的內心。
南極有一種特別的景觀:藍冰。第一次親眼看到「她」的時候,總會讓人有點戰慄。那是一種超凡脫俗的美,一種足以讓人肅然起敬的美。專家說,藍是因為「密度」,只有南極能夠提供形成這種密度的環境。現代人,總希望能夠出人頭地,殊不知,沒有「密度」,又如何成就自我。當然,環境也很重要,當下,喧騰中又有多少人關心「密度」。一個人,少了「密度」還不可怕,怕的是一個時代「疏鬆」了。
浮冰,原本是水,經過了升騰的蛻變,凝結的造化,成就了有形的存在,給了漂浮以可能。儘管,也知道這種存在短暫,卻依然執著。人,在每一個當下,都容易執著,因為,不執著,似乎就體會不到存在。殊不知,存在總是相對的。人,更要知曉: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大千世界,誰不是過客,又何須執著,最終,依舊是塵歸塵,土歸土,到了南極,更有了水歸水的詮釋。
去南極,通常組織者都會舉辦一些關於南極的知識講座,一是作為攻略,二是科普的目的。船上有位「老南極」,年紀輕輕時,就結緣南極,一結就是半個世紀,成就了一生的事業。老了老了,仍喜歡,用他那顫顫悠悠的語調,在船上,給「北來北往」的遊客講南極,講自己的南極,講南極的「鬼故事」,津津樂道,孜孜不倦,樂此不彼。
我曾問老人兩個問題,一是「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還會選擇南極嗎」,老人遲疑了一會兒,堅定地回答,會。二是「您認為久居南極,與世隔絕,對您的性格和行為是否產生了特定的影響」,這回老人沒有猶豫,果斷地給出了答案:是。我沒有再問了,因為,他在那裡,也許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人,有的時候,總喜歡表現自我,殊不知,一種靜靜的存在,何嘗不是一種表達。
在船上,你總能在某個地方發現他的存在,或是在走廊的椅子上「做功課」,或是蜷縮在酒吧的沙發上冥想。我想,這也許是在科考站養成的習慣,時間多,交流少,就學會了與自己相處。離別時,我給了老人一個深深的擁抱,動情地對他說,我會想念他,想念他的故事。老人風輕雲淡地衝我微微一笑,我猜他一定在想:小子,你不過是看了看「封面」而已。
一天下午,在頂層甲板上,在藍天、白雲和雪山的襯託下,一個芭蕾的身影優雅地出現。聽說她只是個業餘愛好者,卻「處心積慮」「蓄謀已久」地,帶芭蕾服穿過18000公裡,將自己與芭蕾,永遠地定格在了南極,留下一段芳華歲月,老時坐著搖椅慢慢回味。有的時候,人們總是很在意別人「異樣的目光」,卻遺失了自己,淡漠了內心,其實,想,就去做,生活就應當有自己的「腔調」,與別人何幹!
一天上午,在船上的餐廳,我紳士地問一位老人:「您對面的位置有人嗎?」這位美國老太傲嬌地說:「有!是我Boyfriend(男朋友)。」看她一副「撒狗糧」狀,那種幸福,溢於言表,我由衷地欣賞。古稀之年,仍有一顆悸動的少女心,與自己相愛的人,浪跡天涯。不記得是誰說過:每個女人心中都住著一位公主。但大多數人,只是住住而已,這位老人,卻讓她出來溜達。
一天下午,在登雪山的路上,看到兩位「帥鍋」耍酷,將衣服一件件褪去,剩下短袖,等著人們駐足、驚嘆和羨慕。有人好意關心:別感冒了。他們依舊「我行我素」,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說「青春是用來浪費的」。人們總喜歡誇孩子「少年老成」,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要讓孩子老成,日後,他們有的是時間老成,而童年是用來嬉戲的,少年是用來調皮的,青年是用來犯錯誤的。
聽風
在烏斯懷亞國家公園的入口處,有一個「迷你博物館」,在介紹烏斯懷亞的原住民的文字中有一段讓人回味無窮的話:
細細聆聽,或許還能從那穿過樹林的微風中,依稀聽到祖先的呼喚。他就在這裡,在海灣邊,細語諄諄,告訴我們曾經的曾經。儘管曾經的輝煌,已成過往,但傾聽那些聲音,不僅是為了記憶,更是傳承。
這些年,人們熱衷於學習西方的東西,博採眾長,本無可厚非,但囫圇吞棗,數典忘祖,就值得清醒、反思和商榷。當下的中國人,尤其需要靜下心來,細細地聆聽那些依然迴響在崑崙山谷中、激蕩在黃河浪花裡的聲音。中華文明,上下五千年,四書五經,唐詩宋詞,傾聽古聖先賢的聲音,不僅是為了記憶,更是為了血脈。
在南極,無意中拍到一張意境純美的照片:在純淨的天空下,在藍冰的映襯下,一隻燕划過,留下了一道優美的弧線。一位朋友說,第一眼看到時,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悲憫之情。其實,悲憫,又何止是因燕而起,大多數到南極的人,特別是置身在一種浩渺與空靈中,都會有一種「悲憫」的感動,因為,在這裡,更能夠理解生命的本質與意義。
去南極,收穫美景,一飽眼福,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沐浴心靈,用通俗的話講叫:經歷一次心靈的洗禮。因為,只有南極,能給你一種天荒地老的感覺,特別是南極的夜晚,蒼穹之下,海天一色,給人一種絕對的純淨、靜逸與空靈,更明白了什麼是「天長地久」,於是,你把自己融入了無限,融入了虛空,重新理解並體悟了時空的概念,真正體會了什麼是浩渺與卑微,什麼是永恆與剎那,漸入一種無他無我的境界,於是,就有了關於生命的深度反思,並回答:人的一生應當如何度過。
從南極回來的人,都有一種「再去去那裡」的衝動,這也許就是「南極後遺症」。因為,經歷了南極,就明白,照片和紀錄片,固然能夠給我們「身臨其境」的效果,卻無法給你「置身其中」的感動。就像杯子裡的風景,終究是一種局限。經歷了南極,更明白,生活和意義,要遠比你認為的博大,而生命和可能,卻要遠比你以為的有限。人,需要早一點覺悟,因為,生命是「一次性消費」,所剩有限。人,更需要學會放下,因為,放下才能夠擁有。放下,去體悟一種我行我素的自在,去感受一種自在天地間的純然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