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Anny(化名),女,46歲,美籍華人。
究竟是命運決定人生,還是人生決定命運?似乎永遠不會有標準答案。人生如同牌局,有人拿一手好牌卻輸得一塌糊塗,有人一手爛牌卻贏得很漂亮。Anny拿到一副什麼樣的牌呢?
暴風雨暴露人性冷酷
這是一次很特殊的採訪,採訪時間之長刷新了我的記者生涯,採訪地點同樣刷新了我的記者生涯。
在美國波特蘭飛往日本東京的航班上,我們相遇。
她低眉順眼,小巧玲瓏,像韓國人。
通過英語交流,才知道她是臺灣人,國語迅速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她20歲去了美國,在那兒讀書、工作、戀愛和生活。
20多年過去了,她只收穫兩個字——茫然。她的人生充滿了悲情色彩——
當她第一次踏上美國的土地,給她的感覺無比美好:乾淨的街道、湛藍的天空、寬敞的住房,人們臉上永遠掛著親切的微笑。那時,她以為「天下無賊」,世上沒有一個壞人。
一年後,經歷了一件事情,徹底顛覆了她的看法和人生。
那年夏天,一場颶風暴雨襲擊了波特蘭,三更半夜,電閃雷鳴,天崩地裂,突然轟隆一聲巨響,房東後院一棵大樹倒了下來,正好砸中她住的房間。
她本能地躲到書桌下。
房東呼喊著她的名字,當他們發現她還活著時,連忙感謝上帝。
當天晚上,房東安排她暫時住進狗房。沒錯,就是跟狗一起住。她覺得十分恐懼,一直以來,見到狗時,她都會落荒而逃。
她請求不要住狗房,房東告訴她沒有空房。她提出在客廳暫住,對方果斷拒絕。
當時她很氣憤,人怎麼能跟狗住在一起?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在臺灣,她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音樂家,大她8歲的姐姐把鋼琴彈到了維也納金色大廳,她的鋼琴也過了十級……
她的身世決定了她的人生態度,她拒絕與狗同居。
房東拋出一句話:那我們也沒辦法,這是天災。
再次審視房東,平時所謂的親切和教養瞬間撕裂,變得沒有人性。
她決定天亮之後離開冷血房東。
那一夜,她坐在黑漆漆的雜物間,聽屋頂狂風暴雨呼嘯而過,看一道道閃電撕破夜空,她哭了。
去美國留學是她自己的選擇,當時只想逃避一個男生,他瘋狂地追求她,可她不喜歡,對方一直死纏爛打,結果把她逼到了美國,眼不見為淨。
年輕就是那麼任性,可以為不愛逃離家鄉,也可以為愛遠走天涯。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內心很強大,可那一夜風雨掀開了她的脆弱。
雨一直在下,她的淚一直在流。
終於迎來了黎明,她收拾行李,離開了。可她要住到哪兒去呢?
變態男改變她的人生
暴雨過後,天空如洗,陽光愈加明亮刺眼。
Anny拖著行李箱,茫然地行走在街道。她要去尋找一個新的房東,可舊房東給她的傷害太大,她對「房東」有些怕。
她想住到某個朋友家裡,也許會覺得更溫暖。
翻開電話號碼本,上面添加了不少美國朋友,其中有個叫DD的男子讓她眼睛一亮,他很帥,有份好職業,是個不折不扣的鑽石王老五,年近40歲還單身。
他們認識半年,他一直在追她。
她撥通了DD的電話,對方非常熱情,馬上開車過來,把她接入家中。
那個家寬敞明亮,裝飾雅致,有一架鋼琴和兩把吉他,看上去很藝術。庭院有各種各樣的花花草草,奼紫嫣紅,後院還有一棵蘋果樹。她想像他的生活一定五彩繽紛,應該屬於幸福快樂的人群。
現實中,一些人外表美麗,內心變態,人格分裂。
他就是其中一個!
當她走進他的房子,便開始了一場長長的噩夢。
他是一個變態狂,她如同羊入虎口。
每天晚上,他會拿出一根繩子,綁住她雙手,然後施暴。他會用鞭子抽打她,聽到她的哭喊,他興奮地發出狼一樣的吼叫。
那一幕原本出現在美國驚悚的電影中,可沒想到,Anny在生活中扮演了真實的角色。
她想逃走,可變態狂收繳了她的護照和所有重要物件,並恐嚇她,如果報警,他會殺了她。她相信,他一定做得出來,因為他變態。
變態男還有一點人性,讓她繼續上學,供她吃住。當然,她回去時,必須像保姆一樣伺候他。
那時,Anny畢竟太嫩,加上性格柔軟,她只有默默地承受,不敢告訴任何人,包括遠在臺灣的親人。
日復一日,在隱忍和眼淚中,她度過了一年又一年。
一天,她的心情很糟,跟變態狂大吵一架之後,她憤然離開,獨自去了海邊,打算葬身大海。
她閉上眼睛,一步步地走向海浪,海水淹沒了她的雙腿、她的腰、她的脖子……突然,有人擰起她,把她拖到沙灘上。
竟然是那個變態狂!
變態狂把她帶回家,親自為她做了一頓飯,然後告訴她,如果她死了,他會很麻煩,變態男同意她搬出去。
她真要解放了,悲喜交集,可她得到了自由,卻失去了棲身之地。來美國之前,她跟父母說過,她要獨立,不需要他們的資助。父母稱她有骨氣,把錢都投資到姐姐身上,把姐姐打造成為一流鋼琴師。
她告訴變態狂,她可以繼續留居,但希望他能給她尊重。
變態狂勉強答應。也許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多少會產生一點情感依賴,遇到變態狂,便一起變態。
不知不覺,她大學畢業了,工作了,她不需要依賴了,決定與畸形的生活決裂。而他,也許玩膩了,爽快應允。
山窮水盡何處是岸
不知不覺,竟然過了5年。
5年,最華麗的青春時光,不堪回首。
Anny學的是護理,很容易地找到了工作,待遇不錯,每月收入三四千美元。她一邊工作一邊供房,生活不好不壞,心情也不好不壞。
30歲那年,她開始真正戀愛,對方是華人。
相處了一年後,感覺不錯,他們結婚了。對方急於要孩子,而她一直想要做個「丁克」。
三觀發生分歧,生活矛盾重重,婚後不到一年,兩人終於鬧崩了,彼此從終點又回到起點,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並不太難過,只是覺得感情這玩意,有點不靠譜。
她不再去愛某一個人,一切隨緣。不雨花猶落,無風絮自飛。懷一顆平常心,活在自由自在中,一切隨緣。
工作給了她最大的快樂。
護理病人很辛苦,但看到病人好轉和康復時,感覺很欣慰。
37歲那年,一個美國中年男意外受傷,成為她的「病人」。相處十多天,美國男被她的溫柔融化,向她頻頻示愛。她招架不住,隨緣了。
美國男是「不婚族」,交往時便告訴了她,兩人只同居不結婚。
她無所謂,結婚與同居只是少了一個證明,其餘都一樣。兩年後,她身體出現了毛病,腰疼。去看醫生,結果是「椎間盤突出」。
這種病煩死人,根治無方,不能久站,不能久坐,甚至不能久躺。
護理工作是體力活,她幹不下去了,只好辭職。
屋漏偏逢連夜雨,從臺灣傳來壞消息,母親查出肝癌。一直被父母溺愛的姐姐,除了會彈鋼琴,生活方面是個白痴,幾十歲了,還靠父母照顧。父親年邁,70歲出頭的母親原本是家中的頂梁柱,這個「柱子」朽了,整個房子都將坍塌。
男友是個技術工,酷愛玩吉他,一般情況下,他掙夠一個月的夥食費,便不再幹活。
AA制,是美國的人情主流,無論朋友、父子,甚至夫妻消費都AA制。當然,也有些男人不跟妻子AA,獨自承擔家庭開銷。
Anny的男友一直跟她AA,她也習慣了。可在自己生病的時候,她非常渴望得到照顧,無論是身體、精神還是經濟方面。
她是一個孝女,在美國幫母親找了治療肝癌的藥物,有效但特別貴,一個療程要20萬美元,她完全無力承受,只好賣房救母。
去年,她賣掉了自己半生心血換取的房子。買主是朋友,同意讓她免費居住一年。
她向同居五六年的男友求助,希望搬去與他同住。
男友的母親堅決反對,認為他們沒有結婚,不應該住在一起。
在金錢面前,全世界的人們都會露出本性,錢才值錢,其他東西都不值錢。
男友對她來說,好比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她的人生如一葉浮萍,美國生活過不下去了,臺灣也回不去了,她不知道未來究竟要漂到哪兒去……
11個小時的飛行,感覺很快到了東京,我們都要轉機,我飛香港,Anny飛臺灣。我只有40多分鐘通過安檢和辦理相關手續,十萬火急。她時間充裕,幫我提行李,護送我上了飛機。
臨別,我們留下聯繫電話,彼此相擁。
採訪手記:
11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她傾訴和悲嘆,甚至哭泣。
她說自己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誰又不是這樣呢?活在當下,是現代每個人的口號。人生無常,便是正常。
對於某些人來說,美國也許是天堂;對於更多的人來說,美國跟很多地方並無區別,每個人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打拼生活。
我相信命運之說,但命運的掌紋握在自己手中,在人生舞臺扮演什麼角色,必須靠自己去爭取。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需要底氣。
柳暗花明又一村,需要堅持。更多時候,我們需要勇氣和強大的內心,才能支撐整個人生。(南國今報記者 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