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黨老大在家門口被一個無名小卒槍殺，案情與身分未曝光的老大姪女有關。兇嫌被捕後，警方必須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以免獄中黑幫成員為老大報仇；此時，兇嫌卻自稱無罪……。
卡邁羅（右）首次出庭時面露微笑。（美聯社）
這聽起來雖像是電影情節，但卻是最近在紐約真實發生的新聞。
這起震驚世人的血案，不僅使聯邦調查局（FBI）對黑幫活動的警戒偵查全面升高，也使遠離鎂光燈多年的紐約黑手黨，再度成為新聞焦點。
假車禍真刺殺
死者是53歲的甘比諾家族（Gambino Family）老大卡裡（Francesco 「Franky Boy」 Cali）。卡裡行事低調，據聞十分受到成員愛戴，近年來，他正為了紐約黑手黨的存續，與義大利西西里島的黑手黨往來頻繁。
卡裡（中）在2008年因勒索罪被判刑，這是他唯一被警方逮到的一次。（TNS）
卡裡在3月13日晚間9時20分左右，步出了位於史泰登島託德丘（Todt Hill）的家門，然後再也沒有機會走回去。
警方表示，透過監視器畫面可看到，卡裡應是發現有人撞到了他停在家門旁的凱迪拉克Escalade休旅車，而被引到屋外。
肇事的是一輛皮卡車，駕駛是24歲的卡邁羅（Anthony Comello）。卡邁羅下車與卡裡交談了約一分鐘，兩人還握了手。
卡邁羅把被撞掉的車牌遞給卡裡，就在卡裡轉身將車牌放進車子裡時，卡邁羅突然拔槍，對他射擊了12發子彈，卡裡身中11槍，不治身亡。
甘比諾家族有數位女性活躍於螢光幕，圖中為凱倫‧格拉瓦諾。（Getty Images）
無巧不巧，卡裡殞命之日，就是黑幫經典電影「教父」（The Godfather）於紐約首映屆滿47周年的前夕。
甘比諾家族頓失龍首，誰下的手、繼位人選……種種陰謀論傳得滿城風雨，加上黑白兩道的攻防，使一場腥風血雨隨之欲來；而對許多美國人來說，就在黑手黨幾乎化為電影裡的回憶時，黑幫老大卻遭設局槍殺，才讓人驚覺曾在紐約呼風喚雨的黑手黨，原來沒有遠去。
紐約黑幫博物館館長奧特威，這裡曾是黑幫分子聚集的酒吧。（王若馨／攝影）
本刊訪問曾在甘比諾家族臥底的聯邦探員、紐約黑幫博物館館長、專家及相關人士，揭開這個神秘家族不為人知的一面。
兇嫌自稱無罪
手刃黑手黨老大的卡邁羅背景為何？是否有人指使？有沒有其他內情？被捕之後，他做出了一連串令人費解的言行，包括刻意向媒體秀出極右派訊息，以及自稱「無罪」；5月9日，他聲請保釋被拒，如今檢警為了防止他在獄中被暗殺，無不繃緊神經，但萬一獲得保釋，他能活著走在陽光下嗎？
卡裡死後不出三日，警方即逮捕了卡邁羅，這個生日在1月1日的年輕男子，姓名幾乎恰恰是NBA球星「甜瓜」安東尼（Carmelo Anthony）顛倒過來。據他的同學說，他很喜歡穿印有安東尼名字的球衣。
這名鄰居口中的「好青年」，如今被控二級謀殺以及非法持有槍械等罪名。他過去的違規紀錄只有兩張交通罰單。
卡邁羅於4月24日出庭時，做出「無罪」答辯；5月9日他提出保釋申請，家人雖提出100萬元債券做為抵押條件，但被法官拒絕。
稱家人被鎖定
助理檢察官凱莉‧羅（Carrie Low）在5月9日的庭訊中表示，卡邁羅在行兇後，傳出了一條簡訊：「我得逃了，我家人被鎖定了。」
他被捕的地點是自家在新澤西州的度假屋，距離史泰登島一個多小時車程。卡邁羅有許多家人親戚都住在史泰登島。
卡邁羅的律師戈特利布（Robert Gottlieb）對記者說：「家人跟朋友都不相信他會犯罪。」
卡邁羅生長在一個經濟條件良好的家庭，他與父母同住，沒有正職，偶爾打一些建築零工。在他被捕後，家人身分也因為他而曝光：其母是彭博有限合夥企業（Bloomberg LP）的資深經理，其父是退休的混凝土工頭，家中有多輛皮卡車。鄰居說，偶爾會看到卡邁羅與父親一同工作。
鄰居也表示，卡邁羅被捕後未久，就看到他的父母搬離了原住處。這棟房屋目前在尋找買主。
找不到指使者
卡邁羅是老大仇家派來的嗎？退休聯邦探員賈西亞（Joaquin Garcia）說：「事情一發生後，別說黑白兩道都在猜測內情，我也在猜。目前警方已經就幾種可能性，進行了深入的調查，我覺得警方掌握的線索及判斷是相當可信的。」
賈西亞曾擔任臥底長達26年，最後的兩年多就是待在甘比諾家族。
目前我們知道的是，卡邁羅並非黑幫組織成員，也沒有與黑幫來往的紀錄。他的哥哥也曾當過水泥匠，但去年在史泰登島被控攻擊一名女性。他聲稱無罪，案件仍在審理中。
即使卡邁羅一家麻煩不斷，警方並沒有找到任何跡象，顯示他們與卡裡有所關聯。
紐約黑幫博物館（Museum of the American Gangster）館長奧特威（Lorcan Otway）說：「從一開始，我就認為這不是黑道仇殺，而更可能是個人恩怨。」
他說：「這不是黑手黨近年的作風。」
賈西亞也說：「黑手黨的原則是盡可能減少媒體關注及大眾目光，這件事完全背道而馳。」
復仇十年不晚
在真相還未水落石出前，警方如何保護卡邁羅不被滅口？前兩次的庭訊，警方皆嚴陣以待，牢裡對他而言是安全的地方嗎？
賈西亞說：「他會被隔離監禁，住在單人牢房裡。」
他說：「住在單人牢房其實非常痛苦，犯人一天有23個小時待在裡面，只有洗澡的時候可以出來一次，所以很多這類的犯人到後來都受不了，要求轉到多人囚房去；比起身體上的傷害，他們在精神層面上先崩潰了。」
賈西亞認為正常的情況下，黑手黨人暫時仍會留卡邁羅活口，「黑手黨人現在不會取他性命。因為如果他們現在殺掉他，明天就會變成頭版新聞；而黑手黨現在最不想要的就是鎂光燈」。
不過，賈西亞也說，黑手黨的報復，有時候會花上很長的時間，「時候未到而已。黑幫的復仇，十年不晚。你看看巴爾傑（Whitey Bulger）的例子就知道了」。
巴爾傑綽號「白毛」，是愛爾蘭裔的幫派分子，長期擔任聯邦調查局的線民，同時也犯下眾多罪行。89歲時，他在獄中被多名囚犯凌虐致死，死狀悽慘。
賈西亞說：「我相信他們至少會等新聞風頭過去，他們只想在暗中行事，不引起別人注意地抹殺他。他們不想做任何會影響做生意的事情。」
「我當臥底時跟的老闆狄帕瑪（Gregory DePalma）就說過：『我們想賺的是錢，不是曝光率。』」
但賈西亞也說，監獄裡也有無法以常理判斷的瘋子：「監獄裡有許多各懷心思的人，也有各種權力關係，也許有低階層的黑手黨員想要成名，想拿『我殺了那個殺了卡裡的傢夥』來炫耀。」
「我無法預知他接下來會遇到什麼事，我只能說：我絕對不想處在他的狀況，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神秘女子是誰？
如果他是外行人，真有這番能耐設下圈套、獨力手刃黑幫老大？而且，為何他在庭上，能夠表現得冷靜自若？
卡邁羅被捕之後供詞反覆，而且似乎有意誤導媒體及檢調。他承認殺了卡裡，警方也在現場採集到卡邁羅的指紋，但對於行兇原因，卡邁羅卻閃爍其詞。
卡邁羅告訴警方，他在追求卡裡的姪女，但遭到卡裡反對。據傳卡裡被殺時，這名女性就在屋內。她的身分至今尚未曝光。
曾有傳聞指該女子是卡裡的親生女兒，不過卡裡並沒有女兒，至少在法律紀錄上沒有。有人甚至懷疑，這名女子是卡邁羅虛構出來的。
附帶一提的是，甘比諾家族近年來雖行事低調，但卻有數名女性活躍於社交圈及電視螢光幕上。
甘比諾家族有數位女性活躍於螢光幕，最有名的是維多利亞‧高蒂。（Getty Images）
最有名的是維多利亞‧高蒂（Victoria Gotti），她是前任老大約翰‧高蒂（John J. Gotti）的女兒，與三個兒子出演了一部名為「高地家族」（Growing Up Gotti）的真人實境秀，還參加過「誰是接班人（名人版）」（The Celebrity Apprentice）等節目。
另一名前任老大的女兒凱倫‧格拉瓦諾（Karen Gravano），則出演過電視實境秀「黑道之妻」（Mob Wives），並曾擔任「史泰登島製造」（Made in Staten Island）執行製片人，由她的女兒卡裡娜‧謝布魯克（Karina Seabrook）主演。維多利亞‧高蒂的爸爸，就是因為凱倫‧格拉瓦諾的爸爸才進了監獄。
該節目由於遭到市府官員砲轟以及大批民眾抗議，在撥出三集後緊急喊停。
川普也被扯入
卡邁羅第一次出庭時，在鏡頭前露出微笑，還刻意張開手掌，展示寫有「匿名者Q」（QAnon）及「讓美國再度偉大」（MAGA）的塗鴉。「匿名者Q」是網路上的極右派陰謀論發言，極力支持川普；「讓美國再度偉大」是川普的競選口號。
卡邁羅首次出庭時，手掌上有「匿名者Q」及「讓美國再度偉大」等塗鴉。（美聯社）
這個啟人疑竇的舉止，是為了故弄玄虛，或是既然成了媒體焦點，乾脆趁機宣揚自己的政治信仰？
第二次出庭時，卡邁羅的雙手被手銬反扣在身後，手掌上已無字跡。對此，他的律師戈特利布說：「他媽媽叫他洗掉。」
戈特利布並未將這兩件事切割，還說卡邁羅的刺殺行動，「受到了仇恨犯罪言論、政治人物與白宮的影響」。戈特利布在4月下旬提訊時提出申請，要求調查卡邁羅的電腦與手機，他表示，裡面有他要找的真相。
有人發現卡邁羅擁有一個秘密的Instagram帳號，裡面有許多挺川普的極端言論，也多次引用了「匿名者Q」。然而，這個帳號從去年10月才開始使用，距離謀殺案發生還不到半年。
川普與黑手黨有關連嗎？奧特威說，紐約的建築業及水泥業，過去長期都籠罩在黑手黨的影子下。在80年代，開發商為了獲取合同，向黑幫繳交回扣是常態；黑幫也會透過工會向業主施壓。
對川普這樣家大業大的地產開發商而言，與紐約的建築及水泥業來往，是一點都不令人意外的。
如今黑手黨對於建築水泥業的掌控，或許已不比當年，但史泰登島仍是黑手黨的勢力範圍；有好幾位前後任老大都住在這個地方。身為建築工的卡邁羅父子，無論願不願意，恐怕都會接觸過黑手黨勢力，甚至可能遭受過欺壓。
要求精神鑑定
由於律師戈特利布要求對卡邁羅進行精神鑑定，目前看來，他可能會以精神耗弱或失常作為辯護理由。而卡邁羅的確在最近幾個月，開始出現奇怪的舉動。
在犯下槍擊案前不久，卡邁羅自行前往紐約南區聯邦法院，突然聲稱他要行使「公民逮捕權」（citizen’s arrest），拘捕紐約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和其他民主黨政治人物。
卡邁羅（左）與律師戈特利布（右）4月24日在提訊時答辯無罪。（美聯社）
每日郵報（Daily News）的記者曾獲準探視卡邁羅，他對記者說了語焉不詳的話：「那些故事都不要信。不要相信童話故事。」
在記者問他，這是否表示他否認犯行，他回答：「我不需要為自己辯白。」然後沉默了約20秒，說：「我沒辦法告訴媒體。」就掛上了話筒。
他的高中同學說，卡邁羅有吸食毒品的習慣。
然而，戈特利布也說，卡邁羅仍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態，並表示：「他對情況十分了解。」
陰謀論滿天飛
網路上目前算得上最「天馬行空」的猜測是：卡邁羅其實被洗腦了，否則他不會將計畫執行得如此成功，卻在案發後沒有人接應，還做出許多看似愚蠢及荒腔走板的行為；他可能只是被用來借刀殺人的傀儡。
姑且先不談「精神控制」這個猜測，賈西亞指出，甘比諾家族的另一號大人物傑納‧高蒂（Gene Gotti）、費城等地的黑手黨勢力，以及西西里島的黑手黨，都曾是警方鎖定的嫌疑對象。
畢竟，卡裡的死，勢必牽動黑手黨的勢力重組，尤其是甘比諾家族內部長達數十年的權力鬥爭。
奧特威說，許多人以為紐約黑手黨與義大利黑手黨系出同門、同聲一氣，但其實兩者無論是組織文化及社會背景都差距龐大。「『黑道家族』（Soprano）裡面就有演過，紐約黑手黨到了義大利，才發現彼此根本無法溝通；現實情況就是那樣」。
不過，卡裡被視為是美國與西西里島的「大使」，他的父母來自西西里島，他的妻子則出身自義大利黑手黨家族，自2003年起，一些西西里黑手黨人頻頻飛到紐約與他洽談生意，並幫助他了解西西里事務。卡裡死後，這座橋梁就此崩塌。
此外，這純粹是巧合嗎？幾乎被世人遺忘的傑納‧高蒂，在服刑近30年後，剛剛假釋出獄；雖然警方目前仍未發現任何相關線索，然而，就如賈西亞說的，黑手黨人善於等待，在所有人都遺忘之後才會下手。
傑納‧高蒂1989年被捕時的照片。他在獄中度過近30年後獲釋。（美聯社）
大老出獄歸來
傑納今年72歲，是甘比諾家族已故前任老大約翰‧高蒂的弟弟，曾經是最被看好一統家族的領袖人物，1989年因走私海洛因，被判入獄50年。
傑納入獄之後，聯邦調查局曾收到線報，指傑納計畫在獄中持續鍛鍊身體，一旦他出獄，就會收復失土、重新控制家族事業。
30年過去了，傑納從壯年暴徒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還有人記得他當時許下的願望嗎？
前一次紐約發生黑幫喋血事件，也已是34年前的事，當年甘比諾家族老大卡斯特拉諾（Paul Castellano）從紐約一家牛排館走出後被槍殺，策畫暗殺並奪權的恰恰是約翰‧高蒂。
1985年甘比諾家族老大卡斯特拉諾布出紐約這家牛排館時遭到槍殺。（王若馨／攝影）
當時甘比諾家族一年可以賺取5億美元，而約翰‧高蒂則成為史上最高調的黑手黨老大，他出入高級場合，身著華服，經常登上報紙版面，與卡裡大相逕庭。
在傑納服刑期間，約翰‧高蒂於1992年因謀殺和勒索等罪名入獄，2002年在獄中病故。約翰與傑納的哥哥保羅（Paul Gotti）接替了老大位置，但也在2003年入獄，要到2032年才可能釋放。
Gangsters Inc.黑幫研究網站管理人阿默盧索（David Amoruso）說：「傑納是最強悍、最難對付的黑幫分子之一。他對黑手黨保持忠誠，維護傳統與體制，所以獲得許多成員的尊敬。」
「但考慮到他的年紀，還有他已經與家族分開了30年，我覺得他可能會認為在剩下來的人生中，有比黑手黨更重要的事。」
「我的直覺是他會退休，但只有時間能證明。」他說。
「甘比諾家族應該已經有新的老大了，只是現在要斷言是誰，還有點太早。但甘比諾家族勢必面臨重整，因為新老大可能會任命新的中間階層。」
「甘比諾家族接下來的存續，將大幅取決於新老大的作風，以及底下的人能否對他服氣。由於卡裡慘死，輿論及警方都對黑手黨提高了警覺，這對黑手黨的行動是相當不利的。」
「如果新的領袖是一個像卡裡的人，對他們來說，情況或許沒那麼嚴峻；但即使低調謹慎如卡裡，也曾被定罪送進牢裡。聯邦探員當年費了很大的勁，才能逮到卡裡的小辮子，他懂得如何明哲保身、趨吉避兇，警方多年來仍然找不到讓他一槍斃命的方式。」卡裡僅在2008年因勒索罪被判刑16個月。
阿默盧索說：「而這一切在換了老大之後，貓抓老鼠的遊戲又要重新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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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心‧世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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