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好時代》是一部喜劇片,講的是婚姻,或許在作者看來,婚姻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有兩個場景可以放在一起看,一個是在影片開始不久,維克多和瑪麗安娜吵架,在被掃地出門前,他問「錢呢,我從哪裡弄到錢?」瑪麗安娜回
答「你不知道嗎,賣身是一個賺錢的好方法。」另一個是扮演1974年的瑪麗安娜的演員離開了這個項目,他去找,規規矩矩地坐在她的老公和孩子面前,像是一個接受審判的人。
這是一部優秀喜劇經常被拿來放大的特質,也就是說,節奏上的拿捏,導出行為上的尷尬,並最終製造出了喜劇效果。而這一喜劇效果,最後落在了心理變形,這一悲劇性的主題上。
就像片名《美好年代》,美好年代只能出現在過去,現在永遠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很顯然,法國人知曉喜劇的另一個特質,就是態度。
其實,從維克多找到時光旅行者公司,要求幫助他搭建出1974年,好重遇當年的瑪麗安娜一刻起,就等於自動放棄了將影片推向寓言的努力,而甘心停留在一個小品的溫情和機巧裡。
在影像作品裡,搭建寓言,需要從現實世界裡尋找磚瓦,但最後完成的一定是一個懸空的建築,也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寓言所需的冰冷感和距離感。
小品則是一次次浪漫主義的採摘,它必須一直站在地上,才能獲得小品所必須的溫度和溼度。
所以,《美好年代》不像韓國電影那樣,總是拐彎抹角地向宏大發動衝鋒,法國人拍電影有一種創作自覺,他們總願意把宏大掩埋在日常裡,哪怕像《美好年代》這樣,不惜把意淫拍成了藝術。
他們不站在生活的對立面,在片中,瑪麗安娜和維克多一樣,都厭煩這個狗屁倒灶的生活,但
和維克多停留在原地,拒絕網絡和手機相反,瑪麗安娜選擇去擁抱現在,哪怕自欺欺人地生活在VR眼鏡的世界裡。
這是法國人對生活的態度,他們去作消解,不作對抗,所以《美好年代》只是一個空想家精心修剪後的盆景,而不是一塊現代主義的石頭。
2.
《美好時代》是一部恐怖片,借說婚姻,其實最後說的還是愛情,或許在作者看來,愛情是這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維克多選擇求助時光旅行者公司,回到他念念不忘的1974年,是一次精神自慰。而瑪麗安娜選擇和老公的朋友上床,她比維克多更早地知道了,肉體的歡愉,比精神的滿足更實在,更易得,也更忠誠。
就像片中說的,「快樂的狀態,是由允許做禁忌之事產生的」。法國人管這叫浪漫,影片拍出了浪漫的殘忍。
40年前,維克多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年輕的瑪麗安娜,她在花瓣飄落時跳舞的畫面,即便是40年後,被她攆出家門,他還在惦記並試圖重溫。就像當年,明知道她和一個義大利人每個星期三上床,但還是和她走進了婚姻裡。
等兜兜轉轉過後,40年後的瑪麗安娜,再次坐在了他對面,再次說出當年的話,一部喜劇電影似乎可以完成喜劇的收捎時,維克多並沒有像當年那樣,再次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絲巾。
所以,「我們時常懷念過去,是懷念過去愛著的對方,也是懷念過去愛著對方的自己。」維克多一定要回到1974年,為的是找到最初的愛,更是為了找到最好的自己,因為「那時候簡單多了,那時候有富人、窮人、左派、右派。我們保護移民,並不擔心經濟,我們受宗教影響相對較少,人們互相交流,不玩手機,此外,我那時還很年輕。」
《美好年代》最恐怖的情節,都是用最暖的鏡頭呈現的,比如布景是假的,牆紙都是新糊上去的,但維克多的感情是真的。現實是真實存在的,但感情卻是假的,是表演出來的。對陌生人可以敞開心扉,對生活了四十年的人,卻選擇閉嘴。
瑪麗安娜重新愛上了他,不一定是因為愛,也可能是因為嫉妒,一種私人物品被奪走的佔有欲發作而已。
所以,掉在地上的絲巾,不會再撿起了。
《美好年代》裡,那個時光旅行者公司,其實就是一個劇組,按照顧客的要求搭建布景、安排演員,這也是《美好年代》美學邏輯中一個很重要的設定,我們說人生如戲,其實婚姻是一個舞臺,感情是一場表演。
更確切一點說,人生就是一場人性和動物性的廝殺。動物性佔上風時,知道無解是人生的恆常,人性佔上風時,又想為這種無解尋找一個答案。
於是,在盆景的人工修剪之間,《美好年代》仍然露出對進化論的反動,人類社會不一定是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最大可能是波浪式原地起伏,螺旋式的反覆。
就像導演和那位女演員的關係,就像維克多和瑪麗安娜的關係。一代一代人,莫不如是。
《美好年代》最好的一點是它的通透感,和喜劇電影總去追求一個悲劇的內核不同,《美好年代》沒有躲避嬉笑怒罵背後那股深深的怯意,它是真的滿不在乎地調了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