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背影
作者:麥興平 朗誦:喜洋洋
我不知道怎麼了?隨著年齡的增大,漸漸地,對父親的思念越來越濃。父親去的時候,我沒怎麼哭過,可這個年齡了,想起他還是忍不住滿眼淚水。
父親是在我十八歲去的。離別有十幾年的時間,可是這刻骨銘心的父愛一直牽絆了我半輩子。
父親是在我上高一時查出胃癌的。聽到消息後,我覺得天都快塌了,那時,弟妹還小,母親也忙,即要工作,還要來回坐車照顧住院的父親。
父親沒病之前,家裡養了十幾隻羊,每次都是他天不亮趕出去,八點前趕回來。工作一天後再趕出去,很晚才回來。母親勸過父親,父親認死理,非要養。其實,我知道父親窮怕了,總是想多幹點,把家裡的日子過的好點。
父親命苦,九歲時爺爺就走了。父親排行老四,家裡還有個五爹。爺爺走時,奶奶把炕上的葦席捲給爺爺,奶奶的姐姐死活不同意,她抓著葦席哭道:"妹呀!我可憐的妹妹呀,你把葦席給了他,你和老四,老五咋睡呀!妹妹呀"。奶奶含著淚說:"姐啊,他是我男人,我男人呀,活著沒讓他享一天福,死了,我不忍心讓他連個裹身子的東西也沒有就走呀! 姐呀"。
爺爺埋了後,聽父親說,他和奶奶,五爹小半年都睡在沒有葦席的土炕上。夏天還行,鋪些麥柴,冬天就難了,身下像烙餅,身上像蓋冰。我問父親為啥不鋪點麥柴,父親捋著我的頭說:"炕熱,烘著了麥柴就會燒了房子的"。
父親說他十歲時,當兵的三爹探家時,把他的舊棉褲脫下,父親才有自己褲子的。父親講到這時,他總是含著淚,總是找個理由轉過身,抽咽地出了門。
父親是二十四歲和母親遷到農場的。父親特別重親情,每次農場供應的糧油,布票他總是這省那省,千方百計想著帶給老家的奶奶和叔伯。一次,聽三爹說:二爹從生產隊領了油,不小心瓦罐摔爛了,二爹整整在地上跪了半上午。後來有人勸他,他才脫掉了上衣,連土帶油都攬了回去。父親聽完後,悶悶地坐了好久,他連夜用家裡的小水桶敲了一個油壺,第二天把家裡的油全倒在壺裡,又問鄰居家借了一些。三爹提著油壺心疼看著我們問父親:"老四呀,油提走了,孩子都咋辦呀!"。父親摸著妹妹的頭說:"三哥,沒事的。有我在的一天,決不會虧他們的"。三爹走後,我們整整一二個月沒吃過有油花的飯了。
父親是在農場開拖拉機的,看著田埂邊的草多,他就抓了幾隻兔子養。後來嫌兔子盡為了嘴巴,也變不了錢。他想著法子從母親那要了點錢,起初只有三隻,後來傳到了十幾隻。自從家裡養了羊之後,父親陪我們的時間就少了,放學回來,見到他的,都是他瘦瘦的背影。
父親住院期間,家裡的羊是我和弟妹輪流放的。父親出院後,我們勸父親把羊賣了。他看著羊想了半天才說:"等抓了秋膘,再賣吧!這時候賣也沒個好價錢"。大妹妹噘著嘴嚷嚷著:"您不賣,這羊誰放?"。父親眼巴巴地瞅著我。我低下頭,心裡酸楚楚的。"哥,爸如果不賣羊,我明天我不放了,我班同學都笑我呢"。"哥,我也不放,我作業都寫不完,讓老師批評過好多次了",弟弟也接過話說。我望了望小妹,小妹躲到大妹身後,怯怯地說:"我不敢,羊不吃我的話"。
父親轉過身,倚著牆蹲了下來說:"兒呀!爸知道你功課重,爸也想賣,可爸偏偏得了這個病,家裡的錢也花光了,爸想等收秋賣個好價,補帖一下這個家,兒呀!先委屈你十天半個月行嗎?"。
"嗯"我心酸地應了聲。
一個月後,父親身體稍稍硬氣點,他就早早趕著羊出去了,我們上學,放學都不怎麼見到他人影。
一晃半年,又一晃一年多,父親的身體一下瘦了許多,母親帶著父親去醫院時,醫院已不收父親了。知道消息後,我們後悔極了,早知道咬著牙把羊賣了,父親也不會是這樣的。
父親從醫院回來後,羊就被羊販子買走了。父親那天躺在炕上整整睡了半下午,第二天,他還是早早起來,站在羊圈門口,天麻麻亮,我趕著去學校,剛出門就看見了他。"爸,您不睡著,起這麼早幹嘛?"。
"爸睡不著"。"爸,不愁,醫生說您在家歇上半年就好了""兒呀!那是你哄爸的話,爸知道爸的日子不多了,爸也陪不了你們多久了"。
"爸,爸,別這麼說,您會好的,會好的,爸""兒呀,爸對不起你們呀!爸拖累了這個家,爸也沒把你們一個個養大,爸心裡難受呀!,兒呀!爸難受,爸好委屈,欠你們的這輩子咋還呀!兒呀"。
"爸,別說了,別說了,會好的,會好的"那個瞬間,淚水由不住地從我臉上落了下來。
那天,陪父親哭了好久,我才揉著紅腫眼睛去的學校。父親一直站在院門口看著我,我想了幾次,想回過頭看看他,忍不住我還是不敢回過頭。
六月,天最熱時,父親走路開始大擺擺起來,沒幾天就下不了炕了。人枯瘦的像個沒肉的猴子,眼窩也深深地陷了下去。每次去學前,我總是到他屋裡說會話式站一會才走,晚自習回來後,坐在炕邊幫他揉會肚子,他像個小孩似的,我剛想到我屋裡看會書,他就疼的哼哼起來,我回到他身邊,揉上幾分鐘後,他就假裝地睡著了。
等我到屋裡看完書,再進他屋時,他蒙著被咬著枕巾小聲呻吟著。"爸,我再幫您揉揉,爸"父親搖了搖頭,弱弱地說道:″兒呀!爸沒事,疼一會就好了,你早早睡吧!,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兒呀!走吧,爸沒關係,沒關係"。
一轉眼就到了高考的日子,那天出門前,我在父親屋裡站了好久,那天可怪了,父親睡的可踏實了。我一直站到快到點時,我才走的,剛到門口,我又折過身來到他身邊,坐了幾分鐘後,我想起了什麼,把毛巾蘸溼,輕輕地給他抺著臉。父親睡的可安靜了。
臨出門時,我一直看著他,當我關上門的瞬間,父親枯瘦的背影一下定格在我的目光裡,由不住,由不住地我一下哭了。
高考第二天上午父親走的,那天從考場回到旅社,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煩煩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下午高考時,我出奇地平靜,一道題一道題地做著。
高考完,我就急急忙忙往家趕,剛到家門口時,遠遠望著幾個穿孝衣的人在帆布帳篷邊時,我一下軟了下來,跪在烘熱的水泥路上,邊爬邊大聲的哭著:"爸,爸爸啊,你咋走的這麼快,這麼快呀!爸,爸爸啊"。那個瞬間,我什麼也記不起了,什麼也記不住了,隱隱約約,有幾個一直拽著我的胳膊。我是怎麼到靈房的,怎麼穿上孝衣的,我忘了,不知多久,弟弟拿著三炷香遞給我說:"哥,哥,給爸上炷香吧!他走時一直不閉眼,他是在等你呀,哥"。「爸,爸爸呀!兒回來了,兒來看你來了,兒不孝,不孝呀!爸,爸爸呀"。"哥,哥,別哭了,給爸上香吧,上香吧,哥"。
父親是在第五天早上埋的。那天突然颳起大風,抬重的幾個鄉親累的走也走不動,有幾次他們想停下,陰陽先生就對著我們喊道:"快跪到兩邊,喊你父親一路走好」!我們小跑著跪在兩邊大聲大聲地哭喊道:"爸,上路了,爸,上路了,爸啊,上路了"。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呼呼的風中顯的那麼透骨的悲涼。我們知道父親不願走的,不願離開他的孩子的,他一定是心疼我們,一定心疼我們的,當我們一聲聲哭喊著:爸,上路時,風變的小了許多,抬重的鄉親腳步也輕了許多。爸啊,爸爸啊!我可憐的父親啊!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呀!你捨不得我們,你的孩子也捨不得您呀!,爸爸啊!
時光苒苒,一轉眼,父親已離開三十多年了。每每想起,總能想起父親那瘦瘦的後背,想起那絕別時,門縫間,父親枯瘦的背影。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人陪件的時間不長,卻讓人記住了一輩子,有些人明明知道他已不在了,冥冥之中他好像一直在眼邊,在某個地方遠遠地看著我們。父親啊!您是孩子的天,孩子永遠的家啊!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