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和小嫂子目光相接,她沒躲,鄭重地再度點了點頭。
時嫿臉色有些蒼白,轉回頭,拿出紙巾擦拭譚希言嘴邊的湯汁,他能自己吃飯,只是沒有主動性。
「我哥說,他會去梳理那些年的各種關係,無論是你姥爺的,還是宋安明的,再梳理一遍。」
宋安明的他們之前疏理過,沒找到什麼問題。
時嫿沒做聲,她拿起譚希言的手放在飯碗旁,捧著,對哥哥笑眯眯:「你抱著,我餵你,好不好?」譚希言望著她不說話,她鬆手,他也鬆手,還好時嫿有防備,扶住了飯碗,沒讓飯菜撒床上。時嫿重新開始餵飯,哄三次,譚希言勉強張開一次嘴,還半天不吃,把飯含在嘴裡不動,那模樣,就像剛學會吃飯的小小孩。
宋雪想起平日裡來去自如的譚希言,一陣難過,在心裡又把錢江拖出來打了一頓。
「請個護工吧?」宋雪輕聲說,「你那麼忙,要顧著宋時渝還有恆昌。」
時嫿搖頭:「我和他是最親的家人,如果我都沒辦法,別人就更加沒辦法了,裘教授也說了,他必須和他在乎的人多接觸,吃飯說話這些,不就是最好的接觸嗎?」
她停了停,「我就是因為太相信你哥了,才把人交給他這些日子沒管,以後不會了。」
宋雪尷尬極了,又不能替宋凡心解釋,她摸了摸鼻子,半天半天,嘆了一口長氣。
男人和女人的思維是兩個極端不同的世界,男人只看利弊和道理,女人更注重感受和情感,這件事,大哥做得蠢透了。
宋雪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坐在一邊默默看著,陪著。
一碗飯餵了大半個小時,譚希言才吃完,中間宋雪想頂替時嫿一下,結果譚希言半口都不再吃,他也不看宋雪,就是閉著嘴坐著。
時嫿笑著接過去裝湯,看著宋雪碰壁退了回來。
「你回去吧,外面有保鏢,我們不會有危險的。」時嫿說,她沉吟了一會,「替我和你哥說一聲,恭喜他,總算得到了一個好線索,我哥的苦沒有白受。」
宋雪無言以對,落荒而逃。
第二天一早,時嫿餵譚希言吃過早飯後就去了恆昌,緊急處理了一些公務。
和嶽嵐的投資團隊在一起開了會,聽了市場部的報告,和自己的理財顧問見了面,再和江赫來了一場視頻小會,忙完一切,已經下午四點多。
她請了一周的假,安排好接下去幾天的所有事後,下樓開車去醫院。
時嫿推開病房門,就看到了愁眉苦臉站在病床旁的母親何琳,她正在抹眼淚,身邊,竟然是宋凡心。
宋凡心看見時嫿,眼睛一亮,想說什麼卻沒說。
病床上,譚希言垂著頭坐著,一句話都不說,小矮桌上放著飯菜,兩葷一素一湯,還在微微冒著熱氣。
「怎麼了?這是中飯還是晚飯?」如今是下午四點,這個點,吃的哪頓?
「是中飯,他一直不肯吃,沒……回應。」宋凡心說得艱澀,他們今天沒抱宋時渝過來,小朋友的感冒還有點尾聲沒走,所以就只帶了何琳過來。
完全無用,譚希言對母親的所有動作和語言,無回應,不理會。
時嫿走過去摸了摸哥哥的頭,譚希言抬起頭看見她,肉眼可見,眼睛亮了一下,充滿笑意。
就像一朵花,「bling」一下開了。
時嫿又摸了摸哥哥的頭,像往日哥哥摸她一樣。
「不是說今天會抱時渝過來嗎?哥哥往日和時渝最親。」時嫿問媽媽,她從進門開始,就沒看宋凡心,視若無物。
何琳說宋時渝還有點輕微咳嗽,時嫿不以為然:「咳嗽而已,有什麼關係?我讓阿姨帶人過來。」
說完後,她又問早飯過後譚希言吃了些什麼,零食有沒有吃。宋凡心搶答說都沒有,他什麼都不吃。
時嫿也不做聲,在床邊坐下,試了試那些飯菜的溫度,還好,尚有餘溫。
她端起飯碗,夾起一筷子魚香肉絲,對譚希言示意了一下。
譚希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筷子上的菜,猶豫了好幾秒,才慢慢張開嘴,一口咬了下去。
宋凡心說了幾次話,發現小妻子都沒理他,連眼角都沒給她一個,學了乖,接下來的時間,沒硬湊上去。
譚希言還是和昨天一樣,哄三次才張一次嘴,還吃得漏一半進一半,看起來真像個退化了的小嬰兒,讓人看著心累。
時嫿餵了一半,飯菜已經全涼了,她裝好,拿去護士長的微波爐裡加熱,走之前看了宋凡心一眼,她出去,宋凡心跟上。
「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時嫿知道宋凡心有話說。
宋凡心老老實實:「裘教授明天就走了,他說以後希言有什麼進展,你可以直接給他電話。」
時嫿嗯了一聲。
宋凡心接著說,他在重查宋安明和何遠舟幾十年前的關係網,何遠舟的以前沒查過,太久遠了,需要時間。
即使能查到,很多也無法求證,只能抱著不錯過的心態,一個個去分析。
他說了很多,有著讓人忽略不了的熱切。
時嫿把微波爐裡的飯盒拿出來一個個扣好,提在手上準備回病房。
「你去查一個人,就那個方山環島的原賣家,之前那個香港商人,我記得是叫張元亨吧,查查他如今的去處,可能在他那邊,會有些線索。」
時嫿理智分析,「當年的事,我們都是局外人,只有他是當事人,如果能找到他就好了。」
她往病房裡去,宋凡心連忙跟上,連聲答應。
他沒說自己已經想到了,正準備動,只是誇時嫿,說她很聰明,想到自己沒想到的。
時嫿的手停頓在病房門把手上,輕嘆了一聲,轉過頭看著宋凡心,目光直視。
「你不用過來討好我,你很忙,我也很忙,我們之間……我昨天已經說過,我哥好了,一切好說,我哥沒好,我們無話可說。」
她冷靜得像冰雕,「凡心,你和我,按照你的風格走吧,先做事,再談情。」
宋凡心一震,站在門口,看著時嫿進了病房,心裡又酸澀又難過,許久許久都未曾緩過氣。
宋時渝是個調皮小子,一看到譚希言就直接咻一下爬上了床,伸手去抱:「舅舅舅舅,你怎麼了?」
這孩子說話叫人喜歡連叫,叫媽媽必定是「媽媽媽媽」,舅舅也就變成了「舅舅舅舅」。
時嫿緊盯著哥哥不放,眼看著譚希言好像傻了傻,然後這兩天第一次有了明確的回應,就是伸出手,抱住了靠過來要抱的宋時渝。
她往前走了一步,心潮起伏,像海浪難平。
宋時渝不滿意舅舅只是抱著自己卻沒有說話,抬頭就在譚希言的腦袋上頂了一下,咯咯咯笑了起來:「你什麼時候陪我玩?我有大黃蜂了。」
他回頭問媽媽,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媽媽媽媽,什麼時候回家?」
時嫿還沒說話,譚希言就摟著宋時渝,突然小聲脫口而出喊了一聲:「時渝。」
屋子裡的人都驚呆了,厚著臉皮站在門口沒走的宋凡心,還有守在床尾的何琳,大家面面相覷。
「你,你說話了?你說話了?!」何琳大喜。
「我去找裘教授。」宋凡心轉身就跑。
時嫿彎腰靠過去,手在腰後擺手,示意媽媽噤聲,她看著譚希言。
哥哥靠在小外甥身上,抱著香噴噴的小孩子,眼睛裡全是溫柔,臉頰在小外甥的小肉臉蛋上蹭,嘴唇動了很多下,但是沒有第二聲喊出來。
宋時渝不懂大人的驚喜,只是咯咯笑著推舅舅的臉,推了兩下沒推開,乾脆轉頭在舅舅的臉上吧唧親了一大口,親了譚希言一臉口水。
譚希言沒看其它人,眼神專注地盯著宋時渝,目光澄澈而乾淨,柔軟得很。
他捏了捏宋時渝的臉蛋,又叫了一聲:「時渝。」
這一聲又比剛才那一聲清晰很多。
時嫿心裡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鬆了松,她呼了口氣,緩緩坐下。
裘教授喜不自勝:「太好了!太好了!沒想到才兩天,病人的身體就出現這麼大的轉變,這真是……我就說嘛,他很堅強的,也有自己的意識,他不想就這樣被困住…」
老教授搓著手來回走,一邊吩咐助手趕緊記錄下來,說這是難得的案例反饋,情況如此積極,真讓他意外。
老教授高興得像個小孩,在辦公室也待不住,躥到病房探著頭去看,看到已經抱著小外甥睡著了的譚希言,興奮極了。
他一生致力於催眠和創傷綜合症,各種情況都見過,但如譚希言這樣,前所未見。
今天下午之前,他還以為譚希言會再也回不到正常世界。
當初受傷時,譚希言才8歲,並且事後被人為催眠模糊了記憶,就這樣的例子,一旦再掉進過往,他沒見過還能再出來的。
譚希言,是唯一一個,掉進去後那麼快爬出來的。
他看著守在床邊的時嫿,再回頭看著宋凡心,招了招手回到隔壁。
「宋先生,我想留下來治療譚先生,引導你們做他的後期恢復工作,可以嗎?」他躍躍欲試。
宋凡心求之不得,連聲道謝。
裘教授想了想,酌情開口,「還有那個……前天,我們其實在最關鍵的……那個邊緣,如果再試一次,我覺得我們可以找到所有他遺失的回憶的……」
說完他又搖頭,也沒去看宋凡心突然凝重了的臉色,攤攤手,連說了好幾個算了,算了,還是不要冒險好了。
宋凡心回了個「不必再多言」的表情。
裘教授聳聳肩,點頭表示理解。
看著裘教授開始打電話去協商接下來的行程。宋凡心退出辦公室,回到隔壁病房門口。
病床上舅甥二人睡得很香,何琳已經回家,時嫿正在低頭看資料,很專注。
病房裡有著宋時渝身上濃鬱的奶香,粉粉嫩嫩的味道。
宋凡心靠在門邊,看入了神。
第三天,譚希言出院,回了何家小院,裘教授也住了進來,半洋鬼子沒住過這種古老的四合院,一進院門就連聲讚嘆,看直了眼。
直到再看到何家設備齊全的小型基礎醫療設備時,他更是訝異到了極點。
「我以為宋有錢,想不到宋夫人家也是如此有錢。」他開著玩笑。
時嫿笑著,視線緊跟著哥哥不放。
譚希言還是那樣,只和宋時渝溝通,吃她餵的飯,這兩天他沒再開過口,但是對宋時渝的擁抱和親親,回應越來越多。
昨天,他第一次在宋時渝爬上床要掉下去的那一刻,伸手撈了一把,動作很快。
如今的他,雖然還在坐輪椅,臉上的表情,卻不再是冰封的,而是春風化水,笑意點點。
今天陽光正好,他們出院,正好在小院裡曬太陽。
時間很快,秋天在空氣中已經有了味道,那種涼絲絲的,帶著微微甜的味道。
「我已經買好下個月初的票去法南。」時嫿對裘教授說,距離出發還有時間,她對裘教授提出邀請。
「我哥在法南有個古堡,非常漂亮,很適合度假。」
裘教授笑著表示聽說過,他在宣傳片裡見過,見過那個如花如夢的古堡。
兩人說著話,話題繞來繞去又回到了譚希言身上,話說著說著,兩人突然都閉了嘴,眼睛發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回到了自己家,環境熟悉放鬆,坐在輪椅上看著宋時渝在地上玩球的譚希言,突地彎了彎腰,把滾到自己身邊的小皮球,用手撥了回去。
撥了回去後,小皮球被宋時渝踢到了另一邊:「舅舅舅舅,你去撿!」小傢伙大叫。
時嫿看著哥哥停了好一會,手抬起,放在了輪椅的遙控器上,輪椅慢慢往前走。
時嫿屏住呼吸,身邊的教授在喊著的「天啊!」「上帝呀!」這樣的話,都沒吸引她的眼神,她眼睛發酸,只盯著哥哥不放。
譚希言的輪椅慢慢挪到了那個小皮球旁,呆住不動。
陽光下,他的背影像被渡了層金邊,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