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這首曲子,描述的是乾隆皇帝效仿秦始皇「焚書坑儒」,借編纂《四庫全書》之機的毀史滅籍、大興文字獄,對廣大文人志士的殘酷迫害,和對大清國造成的沉重打擊。
唐文基、羅慶泗所著《乾隆傳》中,有《製造文字獄》一節,現摘錄部分如下:
「中國封建社會中文字獄古已有之。清朝文字獄不僅數量較往增多,也格外殘酷。乾隆時期,大案迭起,又是有清一代文字嫁禍的最恐怖年代。據不完全統計,乾隆在位60年,製造的文字獄多達百餘起。……乾隆朝羅織文字獄罪名甚多,……,後期大多以收藏違礙書籍獲罪。」(第334頁)
「愛新覺羅氏取代明朝,以少數民族君臨天下,對漢族知識分子懷著敏感的猜疑心,見到『明』、『清』字樣,就神經緊張,總要竭力揣測其中是否寄寓著反清情緒。」(第340頁)
「在封建思想文化恐怖統治的乾隆朝,由於毛舉細故,陷人於罪,文字獄兇殘到頂點,不僅那些切切於仕進或沽名釣譽的文人反遭殺身之禍,就是一些粗識文墨的瘋子、騙子,乾隆也不肯放過。」(第341頁)
「編纂《四庫全書》,是乾隆對中國歷史文化重大的貢獻。但在編纂過程中,寓禁於徵,不僅大規模銷毀『違礙書籍』,而且對於著述收藏者大肆虐屠戮,把文化建設扭向文化恐怖統治,成為乾隆後期文字獄的基本內容。」(第343頁)
「三十九年十一月,乾隆就屈大均詩文案,發布《呈獻違礙書籍諭》:『前此諭令各督撫遍行曉諭,如有收藏違礙之書,即早交出,免其治罪。並以筆墨詆毀之事,大率江浙兩省居多,其江西閩粵湖廣亦或不免,因指名交各督撫留心查辦。……若再隱匿不繳,後經發覺,即治以有藏之罪,必不姑寬。』諭旨發布後,不僅收繳違礙書籍增多,而且收藏違礙書籍的文字獄也急劇增加。乾隆的思想文化恐怖統治,進入了更加嚴酷時期。」(第345頁)
「……在封建思想文化恐怖政策之下,著書會惹禍,刻書會惹禍,藏書會惹禍,售書會惹禍,讀書也會惹禍。……」。(第353頁)
……
按:
在如此嚴酷的文字獄歷史背景下,《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這樣的手抄本,能被傳抄嗎?
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紅學家們認定的「甲戌年」等,至少要延後一個甲子60年,即1814年。這一年,是嘉慶([清]仁宗 愛新覺羅顒琰)十九年(農曆甲戌年【狗年】)。其時,整個大清國已是江河日下,一片蕭索:閒雜書籍,已被搜羅的乾乾淨淨;文人仕子,渾渾噩噩,不問政治;農民起義此起彼伏,使清廷焦頭爛額應接不暇。清庭對文字上的審查,有所放鬆,在世的作者,才敢弄個手抄本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傳世,以告慰先輩們。這才是符合歷史事實的。
1、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這段文字,說明了滿清文字獄,對廣大文人仕子的殘酷迫害,和由此造成整個社會文化的扭曲。
中國5000年歷史,滿清文字獄最多。康熙年間有11起,包括明史案、南山集案等。雍正年間有20多起;主要有清風不識字案、呂留良案、年羹堯案、查嗣庭案等。乾隆年間的文字獄最多,有130多起;包括孫嘉淦偽奏稿案、胡中藻案等;還包括21起瘋子文字獄案。這些文字獄案件都被定性為「謀反罪」。按《大清律例》:
①主犯和從犯全部凌遲處死;
②家族中滿16歲的全部死刑;
③家族中15歲以下者男性先閹割,然後與所有女性全部沒收為奴隸。
④涉及的親戚、朋友等,也要「斬草除根」……
在這種文化氛圍下,知識分子徹底被打斷了脊梁骨。魯迅先生為此感嘆:為了文字獄,使士子不敢治史,尤不敢言近代事。
那麼,記述「清人曾錄」的《石頭記》,自然不會忽略掉這麼重要的歷史事實,因為此書就是因此而起的。只有了解了乾隆的文字獄,才能正確解讀書中的有關詩句,感受其中的悲慘與憤慨。如:
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悽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三美聯句詩」
……
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
簫增嫠婦泣,衾倩侍兒溫。
空帳懸文鳳,閒屏掩彩鴛。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
猶步縈紆沼,還登寂歷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贔屓朝光透,罘罳曉露屯。
振林千樹鳥,啼谷一聲猿。
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
……
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閒徵姽嫿詞痴公子杜撰芙蓉誄)中的《挽林四娘》和《芙蓉女兒誄》。
2、「食盡鳥投林」,表面意思是食物沒有了,鳥就各自飛到樹林裡去了。喻意乾隆朝文字獄陰影下的文人,對於國家朝政,再也無人過問,都作「鳥獸散」了。
3、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乾隆此舉又得到了什麼呢?「乾隆製造文字獄,對社會產生了深遠影響。……文人筆墨不敢觸及現實,不敢議論時政,甚至不敢治史,寧可治經,埋頭於故紙堆,作煩瑣考證。清代人說:『今人之文,一涉筆惟恐觸礙於天下國家,……人情望風覘景,畏避太甚。見鱔而以為蛇,遇鼠而以為虎。消剛正之氣,長柔媚之風。此於世道之心,實有關係』」。(唐文基 羅慶泗著《乾隆傳》第353頁)
一個國家,無人關心政治,必然朝政頹廢,江河日下,其時放眼整個大清朝,似乎再也找不出出類拔萃為國效力的人了。第二回中的「外面的架子未倒,內囊卻上來了」,正是乾隆五十六年《繡像紅樓夢》出版之時,大清國的真實寫照。近50年後的道光十九年(1839年農曆己亥年),龔自珍寫下了著名的《己亥雜詩》:「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它所描述的,正是乾隆朝「焚書坑儒」所帶來的惡果。1840年及以後的歷史,就不用多說了,……,終至大清國灰飛煙滅,乾隆及先輩的「大棺園」也被盜掘,……。這些恐怕是乾隆皇帝萬萬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