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漢鐵路小站上的小販,使盡渾身解數,向車廂內的旅客兜售食物及其他雜貨。
20世紀初,廣州黃沙火車站舊貌。
假如我們把時光倒推到80年前的今天,年關將至,城裡的男女老少都開始炸煎堆、洗邋遢,歡歡喜喜準備過年了,老家在外地的遊子們,思鄉之情也一天濃似一天。不過,與現在一連七天的長假不同,那時元旦有法定假,過年卻是一天假期都沒有的。沒辦法,剛推翻清王朝的主政者急著與國際接軌,農曆年是他們急於掃除的「封建殘餘」。所以,那些在「衙門」裡當差的大小職員,就別想回家了;不過,如果你是學生或教員,倒不是一點指望都沒有,雖說官方明令不許放假,但學校裡看門的、端茶倒水的雜役以及刷馬桶的阿姨全都回家過年去了,學校運轉不下去,大家自然可以一窩蜂回家了。
回家過年,想想都歡喜,可返鄉的路卻不好走。那時候,飛機是極少數土豪才坐得起的。從廣州飛往南寧,不過五百多公裡的飛行距離,一張機票卻要花掉好幾十個銀元,相當於一個局長近一個月的薪水,普通人想都不敢想。坐船吧,便宜是便宜,可畢竟還是太慢,去往鄰近地區還行,要住得遠一點,得在水上晃悠好幾天。所以,兜裡稍微有幾個錢的小生意人、教師、學生乃至務工一族,大多會考慮坐火車。畢竟,就算是從廣州去武漢,也只要40多個小時就到了。
坐慣了武廣高鐵的我們,多半會覺得這簡直是龜速,但當時的人們完全不這樣認為。1922年,北大教授吳虞從北京去漢口,在火車上晃了兩天,下車後抖一抖身上的煤灰,心滿意足地感慨道:「2400裡(1200公裡),此時即到,可謂神速矣。」
買票不易 拼老命 搶購三等車票
坐火車,先得買票。那時完全沒有預訂車票這回事,車票一律在開車前定時銷售,長則提前兩小時,短則提前20分鐘。從廣州出發,有三條鐵路線,廣三鐵路,從廣州開往三水,1903年修通,起點站在芳村的石圍塘站;廣九鐵路,從廣州開往香港九龍,1911年修通,起點站在大沙頭;粵漢鐵路,1916年開通廣韶段,1936年,到廣州到武漢全線貫通,起點站在黃沙。那時也根本沒有聯站售票這一說,作為一個普通乘客,你想坐哪一條線,就得去相應的車站買票。春節將至,不管去哪個站買票,可都得趕早。廣三鐵路石圍塘站的售票處只有13.5平方米,其他車站的售票處的面積也有限,一旦去晚了,能不能擠進去都難說了。
好不容易擠進售票處,你伸長脖子一看,一個個狹小的售票窗關得緊緊的,其實說「窗」都有點言過其實了,說「孔」可能更合適,售票口外,一道木柵欄將心急如焚的旅客隔開。不過,那時的火車票分等級,還分窗發售,一二等車票價格高昂,一般人不願出這個血,所以窗前不算擠;可三等車票的售票窗前卻早已擠作一團了。待到售票鈴一響,窗口一開,但見一股人流,一齊擁向窗前,個個都擠得臉紅脖子粗。難怪梁實秋先生曾在《火車》一文中寫道:「買票的時候,力氣稍微弱一點的,或有性命之虞。」
拼命搶到了火車票還好,最倒黴的是,好不容易擠到窗口了,裡邊的售票員卻冷若冰霜地來一句:「沒票了。」那一刻,簡直是如雷轟頂。不過,經驗豐富的「老司機」絕不會就此放棄。他只消陪個笑臉,額外奉上幾角銀幣,或港幣一張,售票員沒準就會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張車票。倘若車票真的賣完了,車站外還有「黃牛」呢。據史料記載,廣九鐵路大沙頭車站附近,最多時有300多個「黃牛」出沒,大不了多加點錢唄,還是回家過年要緊,再說「黃牛」也要過年的不是?
艱難旅程
「擁擠!擁擠!三等車變成五層樓了。『最高一層』的乘客,兵士居多,高踞車頂;第二層的人,高臥在行李架上;第三層的人,坐在座椅靠背上;其次,座椅上,最下一層,坐地板上……」
——摘自近代作家程瞻廬所著《火車中》
不對號入座 無廣播報站
按當時的慣例,一般在列車開車前兩分鐘停止售票,最後拿到車票的人,得拿出百米衝刺的勁頭去趕車,遲一步,車開走了,雖說憑票可以搭乘下一趟車,但那時候,廣三鐵路石圍塘到佛山之間一天只開行3對列車,石圍塘到三水之間一天只開行1對;廣九鐵路一天只開行4對;廣州到韶關之間一天只開行1對;在1927年春節前夕,廣三鐵路倒是開行了一趟臨時客車,但也是杯水車薪。所以,一旦錯過車,沒準就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走,遊子個個歸心似箭,誰願意多等一天啊?
車票中英文對照 就是沒座號
買車票的經歷讓人不堪回首,但那時的火車票倒是很摩登,中英文對照,日期、車廂等級、票價、有效期限一應俱全,可再仔細一看,最關鍵的信息——座位號,卻是怎麼也找不到的。原來,在那個年代坐火車,是根本不用對號入座的。翻開當時的老照片,一等車廂陳設豪華,乘客坐的是沙發,腳下踩著軟軟的地毯;二等車廂是舒適的軟椅,由於價格昂貴,一張二等車票就抵得上一個僱工半年的收入,一等車票更是貴得離譜,所以一二等車廂的座位基本不用搶;一到三等車廂,座位改成了硬硬的木椅子,可這木椅子,卻還是要使出吃奶的勁去搶的。
沒有廣播報站 全程打醒精神
20世紀30年代,有個知名小說家,名叫程瞻廬,他曾這樣形容三等車廂的擁擠:「擁擠!擁擠!三等車變成五層樓了。『最高一層』的乘客,兵士居多,高踞車頂;第二層的人,高臥在行李架上;第三層的人,坐在座椅靠背上;其次,座椅上,最下一層,坐地板上……因為擁擠的緣故,我左腳上的襪帶脫了,使一個金雞獨立勢,提起左腳,把襪帶搭好了,然後踏下,卻已失去了原有的立足地……」看了這段文字,不用我多說什麼,你都可以知道那張硬硬的木椅子有多珍貴了。
「金雞獨立」已經很慘了,但麻煩還沒完,當時的列車並無廣播報站,所以全靠旅客自己打醒精神。否則,一旦坐過站,補票是小事,再遭一次這樣的罪,誰受得了啊?(文./王月華 圖/fot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