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注電影,很容易被電影的名字所吸引,星爺的《回魂夜》光聽名字就有一種吸引力,讓我有著某種文化的聯想,香港地域文化的聯想,香港世俗文化的聯想。電影同樣需要「回魂」,找到自己應有的狀態,而每個觀者都希望在電影中「回魂」,用文化意識觀照自己,找到自己心中所念。
《回魂夜》一開始就點明主題,南方港式那種密集的單元樓,又高又擠讓人喘不過氣來,各戶門窗離得都很近,可裡面的人各玩各的,好似建築環境的逼仄讓人更加的疏遠,單元樓道人煙稀薄,陰風陣陣。其大樓保安並不注意安全保護,而有一種尋死之感,在樓下手把手圍成圈等著樓上扔箱子,賭博誰先撒手逃走誰就認輸賠錢,而從樓上扔下來箱子這種作死的行為卻是女主多次失戀後的常態行為,當然包括其中一名保安由於老婆跟人跑了,一心站在樓下等著被砸死,後來從樓上下來一個冰箱,卻砸到了保安隊長的情節,故事情節的荒誕卻時刻提醒人的生死念想,生生死死,思緒不斷,而電影的主線故事圍繞著高樓狹窄的公寓中兩夫妻虐待自己長輩,長輩不慎慘死,時間正值其頭七回魂夜,長輩回來報仇而展開。
電影一開始就老婆婆死了要回魂就為影片打下了恐怖的基調,老太婆鬼魅的笑容從黑白電視錄像中浮出,恐怖的笑聲布滿房間,那真是少年的噩夢,因為其孫被附體回魂咬雞腿的樣子真是讓人印象深刻。我在年少之時就看過《回魂夜》,那個時候只記得老婆婆嚇人的招式,根本不理解這部電影無釐頭的精髓,或許這也是鬼片的魅力吧,有一種恐怖就是在世俗搞笑中滲入記憶骨髓的,香港等殭屍片都能很好的把控這一點,而老人、小孩、電梯、樓道間都被《回魂夜》渲染的鬼氣十足,成為後面系列鬼片的經典場景及片段。現在再看,我著實從影片質地裡讀出了香港人打麻將、談朋友、事不關己,找死找刺激的迷茫,最後統統匯到了星爺的無釐頭之中,消解在世俗生活之中,想一想人比鬼可怕得多,也就淡定了很多。
《回魂夜》一直在提醒著我們一個很重要的意識,那就是我們根本搞不懂魂是什麼意思,似雲似鬼,捉摸不定,神秘莫測,卻非常相信他現實或精神式的存在,這就是概念的魅力,一旦定義就給人帶來文化思緒,整個電影其實在探索鬼對人有著怎樣的影響,比方說人的眼睛擦上牛的眼淚居然可以見到鬼,如果你的膽子夠大,可以破除鬼對你腦神經的影響而消除恐怖,一切恐怖皆為幻象。問題延伸,我們之所以相信有鬼,完全是因為我們相信人有輪迴人有魂魄,那麼魂這個概念是怎麼來的呢?古人所說的三魂七魄是哪三魂,哪七魄?我們有時沒弄清楚問題及概念,又在概念本身引發了新的問題。魂這個說法肯定是道家文化,雲鬼縹緲,仙道風骨,我們中國人獨有的概念與長生不老的想像。如宋代道書《雲笈七籤》雲:「正一真人居鶴鳴山洞,告趙升曰,夫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陽和之氣也;一名爽靈,陰氣之變也;一名幽精,陰氣之雜也。若陰氣制陽,則人心不清淨;陰雜之氣,則人心昏暗,神氣闕少,腎氣不續,脾胃五脈不通,四大疾病系體,大期至焉。旦夕常為,屍臥之形將奄忽而謝,得不傷哉?夫人常欲得清陽氣,不為三魂所制,則神氣清爽,五行不拘,百邪不侵,疾病不縈,長生可學。中國文化一配上這樣的文字,立馬上了個檔次,其實讀完也弄不懂什麼是「三魂」,但是在《回魂夜》裡確實涉及到了人死回魂,女人從高樓摔下來死亡,星爺用電擊,塞冰塊,開槍等各種方法讓女人起死回生,我們是在看電影卻依然相信人可以活過來,文化魅力有一部分就給人一種相信的錯覺。
按照道家說法,三魂是人生命主體比較重要的東西。胎光源於母親,主生命,讓人神清氣爽。而爽靈源於父親,決定智慧與能力,使人機謀萬物,到了幽精就是性取向的問題,如果人溺於穢亂之思,就會耗損精華,神氣缺少。有時香港電影中的情色部分雖然妥帖卻很是傷神,《回魂夜》中也不乏香豔猥瑣的鏡頭,如女主被鬼幹擾腦神經而以為胸部爆炸,眾人為抓鬼而摸紅衣女郎,保安猥褻老太婆,越是世俗生活越是活色生香,無可厚非的文化意念,才會有香港文化的特點,現在不怕你色情或情色,就怕你活的沒感覺,文化沒有特色。文化之所以親人,就是因為人世俗的生活,生命的本能息息相關。而七魄分別是這麼定義的,名為: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皆是生命與外在環境的關係,三魂是主體,而七魄就是處理身體內外濁鬼病邪的,有了三魂七魄的守護,身體才算健康。有了這些我們十分相信的道家文化鋪底,《回魂夜》很自然讓人相信人是有魂魄的,人是由不同的元素組成的,人是可以回魂的。星爺的電影就是在應和世俗文化中最美好的生命輪迴,生命期待,好看而讓人相信,這才是無釐頭電影的基調,有些電影好看,但不讓人相信,有些電影讓人相信,但不好看。
文化有時就是給自己找理由,《回魂夜》其實是一個大的教育情境,一直在引導我們思考人與鬼的關係。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好的鬼片一定是好的人性片,人的齷蹉,人的陰暗,人的解脫烘託了鬼的恐怖。在《回魂夜》中,頭與身體的分離,人蹲便而從馬桶裡伸出一隻手,盥洗池裡流出來的都是血,室內溫度突然增高,人熱出了血泡而吶喊,鬼魂附身可以控制人的身體,用巧克力保鮮膜可以捉住鬼,花可以判斷鬼的方位等,我覺得這些都可算創造力,鬼的想像就是一種創造力,鬼開創了新的文化領域,鬼字通歸,人的回歸回魂就是鬼,所有的文化都是情感的依歸。星爺電影所謂的文化質地就是給自己找理由,這種文化質地讓星爺對西方大片的抄襲都化成了一種創意,化成了電影裡好看的元素。星爺與莫文蔚在電影裡的穿著和手拿盆花的動作造型完全是在模仿法國電影也就是大導演呂克貝松的代表作《這個殺手不太冷》中的殺手裡昂與其保護的那個12歲的女孩造型,這種大叔與少女搭配的噱頭,不管是《洛麗塔》文學意義還是最近《姜子牙》國產動畫的動機都很有情色文化的鋪墊。兩部電影兩位主人公都是殺手,一個殺人,一個殺鬼,都有點神經質,都與一盆花交友,都在生死關頭,先讓花朋友逃命,都有一位信任崇拜他們的紅顏知己。每次星爺的模仿都是超越,無論是狀王宋世傑,還是包青天的變版包大人,更不要提曠世傑作《大話西遊》對孫悟空唐僧的顛覆,我想背後都有著強大的香港世俗文化的功能及魅力。1995年的《回魂夜》就藏著那種香港電影最火時候的非常市儈的文化氣息,就是要讓少女崇拜神經病大叔,就是讓人感到恐怖,就是讓人直接感受到高雅與低俗交融的情趣。不禁讓人想到1995年香港系列電影:成龍的《紅番區》《霹靂火》,劉德華的《烈火戰車》,梁朝偉的《流氓醫生》,張國榮的《金玉滿堂》《夜半歌聲》,周潤發的《和平飯店》,鄭伊健的《古惑仔之人在江湖》,當然也包括星爺的代表作,無釐頭成熟作品《大話西遊》與《百變星君》,人與事都對,連配音都舒服,那真是香港電影巔峰的狀態,而我以為《回魂夜》起點之高,甚至奠定了恐怖片的成熟狀態,像後來的《陰陽路》《山村老屍》系列,我覺得都沒有在世俗娛樂中恐怖的《回魂夜》恐怖。
鏡頭再一次聚焦回歸,不幸被星爺整死的兩夫妻帶著怨念終於回魂來報仇了,電鋸殺人狂,身著紅衣死掉的厲鬼統統上場,《回魂夜》裡那種非常典型的香港大樓,加上老影片裡所有演員那些非常典型的香港臉,整個電影質地把人拖拽到了那個恐怖的泥沼之中。當惡鬼附身掐住星爺的脖子,星爺七孔流血倒地,而當惡鬼撒手鬆懈之時,星爺突然爬了起來,叫大家趕緊跑,陰森恐怖的氣氛中突然有了一段神來之筆的對話,可成經典。大家質疑:「你不是剛才被鬼插到七孔流血了嗎,怎麼沒死呀」|星爺語調:「七孔流血是七孔流血,死是死,這是兩件事,千萬不要混淆」。這般概念界定,這般理性之語一下子就拔高了《回魂夜》的品質,著實為文化找到了自己的註腳,鬼是由人定義的,恐怖是由人的情緒幻化出來的,只要概念界定清晰就能思緒澄明,不受幹擾。沒想到一部鬼片可以這麼好地兼容幽默、戲謔、恐怖、情理等多種影片氣質,且每種氣質都能做的比較充分,星爺不但是電影中的捉鬼大師,也是吸引觀眾引領觀眾的「捉人大師」。
星爺演戲之所以厲害,那就是只要他一演,就覺得這個戲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從語言到劇本都非常星爺。這種情況還出現在《千王之王2000》之中,張家輝明明是主角,戲份非常多,演的也不錯,也可以很無釐頭。但是只要星爺一出現,馬上就是主角光環,讓人無法忽略。我肯定無釐頭,而且無釐頭就像《回魂夜》片尾大家用報紙折會飛的帽子,飛向天空童心無比,當大家都認為人一死就不能救活就不能還魂,大家都認為報紙帽子不能飛,大家都認為自己能力有局限,大家都不敢突破概念意識的包圍之時,看看《回魂夜》,電影給了人最好的答案。或許只有兒童,擁有童心的人才能清楚的辨認「七孔流血」與「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鬼片裡層出不窮的兒童形象,似乎在暗示與象徵人死後我們走向最初,走向最純粹的童心,回歸及尋求新的出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