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刊YOUNG JUMP》2019年第42號
高橋留美子X野田悟特別對談（下）
《黃金神威》和《摩緒》的魅力在哪裡？
——野田老師、高橋老師，讓我們繼續吧。在高橋老師看來，《黃金神威》的魅力是什麼呢？
高橋：唔，怎麼說呢？可怕的真實感固然也很棒啦，不過類似所有男角色突然一起蒸起了桑拿這樣的情節……怎麼講，剛才不還緊迫感滿滿來著？觀感很有趣。我都在想要不要以後找機會來試一試這種反差呢。
野田：其實是我的惡趣味……
高橋：但是很有趣呀。
野田：如果是女孩子們全裸打鬧，這樣的畫面我反而畫不來，會覺得非常羞恥。但男的就可以若無其事地畫出來。
高橋：明明幾頁前還在相互廝殺，能把這兩種情節拼在一起還不影響整體性，真厲害啊。
野田：我覺得留出空隙是很重要的。一板一眼來畫的角色只有土方歲三一個人。
高橋：我懂，一板一眼地去畫故事很痛苦……尤其我還是那種沒法按著計劃進行的人。在模糊的狀態下去思考會更好，這樣會有意想不到的靈感冒出來。這時候不是會覺得特別有意思嗎？因為是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點子。於是就會畫得格外開心。
低谷期嘛……就當沒有吧！
野田：有沒有經歷過低谷期呢？
高橋：低谷期嘛……還是有的吧？但是我不太願意承認，就當沒有吧。嗯，當作沒有好了。
野田：周刊連載的漫畫家根本沒空陷入低谷期呢。能這樣持續畫出有趣的東西，有什麼秘訣嗎？
高橋：說出來挺不好意思的，我只是使勁加油不放棄而已。如果畫出了無聊的分鏡稿的話，在畫原稿的階段也會被迫停下對吧？正是因為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我會儘量在分鏡稿階段就非常努力。畫原稿時如果又想到了什麼有趣的點子，到時候再修改。說到底，完成後自己返回頭來讀一遍也很重要。要是畫出了完全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東西，那可就太痛苦了。
野田：確實很痛苦……所以在出單行本的時候我做了許多修正。充分利用連載休刊的一周空閒。
高橋：比如把一些情節替換掉？
野田：那倒不是。比如說有的地方覺得讀起來艱澀，我就會增畫頁數，讓情節走向變得更加清楚易懂。再比如可能會改變故事的呈現方式（演出）。因為時間很充裕，所以通常會順著心情來……。比如還會把谷垣的毛髮重畫一遍什麼的。
高橋：連谷垣的毛髮都不放過（笑）。
畫嚴肅漫畫時儘量不搞笑……
高橋：不惜增畫頁數的態度很重要呢。雖然谷垣的毛髮也很重要。
野田：哎呀，有些畫面相當胡來，一眼便能看出當時心情很糟。有的畫得特別亂，很明顯是精疲力盡了。所以就（修改了很多）。
高橋：真是用心。對了，之前說到要留出空隙畫輕鬆的內容……我因為出道作畫的是搞笑漫畫，總是被人當做搞笑漫畫家來看。但是我畫嚴肅題材的漫畫的時候，會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搞笑……
野田：《摩緒》呢？
高橋：《摩緒》就畫得很克制。不過我也想不出來那麼多搞笑橋段啦（笑）。其實以前還有過這種情況，我明明沒想畫搞笑情節，卻被人說了「這裡好好笑」。我就會很疑惑，笑點在哪裡？——你知道《亂馬1/2》嗎？
野田：當然知道啦。
高橋：我本來是想畫出一個很悲傷的場景，但是拿給編輯看了以後，編輯卻爆發出了一陣大笑。那段情節是，大傢伙兒變身成了豬跟鴨子等等，一起去旅行……
野田：良牙和沐絲！
高橋：對對，然後發生了各種事情，他們即使泡了溫泉也沒有恢復原形！這個場景我真的是以相當難過的心情畫出來的。
野田：只是平常地畫了出來而已，卻被當成了刻意設計過的搞笑橋段吶。明明角色們都是認真的。要是用《黃金神威》來打比方的話，姐畑追逐著動物們想要和它們交配，這是個很不堪的事情，但是角色自己其實非常認真。於是不知不覺間我就畫成了讓人可以原諒他甚至想要為他聲援的氣氛。果然沒法平常地來畫。
高橋：那是個令人感動的場景呢（笑）。老大和公主的情節也讓我忍俊不禁，我很喜歡。真是純愛啊。
野田：這個場景，我跟助手指定說要把雲畫成愛心的形狀，助手難以置信地「哈？」了一聲……
聖誕節的時候構思出了一個厲害角色
野田：會提前定下來一整話的主題嗎？
高橋：每次的連載會大概定下來一個方向，但是怎樣朝這個方向走卻是完全不確定的。所以每次的重要場景基本上都是以「就是它了！」這種感覺畫出來的。一話中的亮點也基本上是這樣一口氣決定的。
野田：我每回都會被擔當編輯詰問「這周連載的主題是什麼」。因為很容易不知不覺就忘了。
高橋：理解理解。也有過這種情況——雖然和與編輯例行會面時候討論的不一樣，但是畫的時候臨時冒出來的想法反而更有趣。摩緒的式神乙彌也是在畫分鏡稿時候腦海裡忽然冒出來的角色。
野田：懂，但是偶爾也有和自己預期的不一樣的時候，比如說邊見這個角色。我覺得這個人物塑造得不是很好，就問編輯能不能讓他在劇情裡死掉，結果編輯說讓他再努把力也未嘗不可……於是就強行繼續去塑造這個人物。還有一些戰略性的情節設計，比如，在差不多該加入一些新的要素的時候，想著現在狗狗題材的漫畫很受歡迎，於是就讓獵犬小龍再次出場了。於是後來故事不斷擴展，現在小龍已經變成了用起來非常方便的角色。
高橋：喔——，還有其他的嗎？
野田：奇拉烏西和門倉是我一直堅信會受歡迎的一對搭檔。啊，還有最令我難忘的是，有一個聖誕夜我和擔當編輯一起吃飯的時候，我跟他說「我正在構思一個厲害的人物」，然後問他「是個想和動物交配的男人，你覺得怎麼樣？」然後得到了這樣的反應：「呃……是嗎。」然後這個禁忌的角色就誕生了。「雖然戲劇性過強了，但是這樣一來就能順理成章地介紹阿伊努人對自然的態度。我覺得正是因為有了那種傷害動物的傢伙，才能襯託出阿伊努人的自然觀。」在那個聖誕夜，我就是這樣把編輯說服的。
高橋：（笑）。說起戲劇性，用人體標本來做出虛假家人的江渡貝呢？我讀的時候一邊覺得噁心一邊又覺得有趣來著。
野田：謝謝。想到那段情節的契機是，覺得（刺青人皮）「如果有贗品的話會很有趣吧？」於是我就去標本製作家那裡取材了，從專家那裡聽到了很多能讓故事變得更有真實感的小細節。
高橋：原來如此。說起來，影響過你的漫畫都有哪些呢？
野田：主要是JUMP系作品吧，《筋肉超人》，還有《花之慶次》。《花之慶次》裡有個從讀者視角展現男人們進入溫泉的場景，前面提到的我作品裡那個全員蒸桑拿的情節，就和《花之慶次》裡這個場景有關。發育得很成熟的感覺。小時候我可是個會把《第一滴血3》的裸體海報貼在床正上方的天花板上的糟糕小學生哦。請問高橋老師的男子理想型是什麼樣子的？
高橋：在電影裡，最喜歡的是成龍的《醉拳》。
野田：成龍很酷！《醉拳》我也很喜歡。
高橋：還有小時候讀的漫畫，像《明日之丈》和《多羅羅》。腦海裡一直都有著少年漫畫裡帥氣的男孩子形象。但是因為我的出道作是搞笑漫畫，沒能畫這樣的形象呢。
野田：但是亂馬很帥哦。
高橋：是啊，《亂馬》裡總算是能畫這樣的男孩子了，好像也畫得更好了（笑）。
有了成果之後再去和父母商談
高橋：野田老師是什麼時候開始想當漫畫家的呢？
野田：大概是高中畢業的時候吧。在此之前只讀過JUMP，JUMP裡大家都畫得特別好，是厲害得遙不可及的存在，而且那時候我還沒怎麼畫過畫。那個時候，開始看了某YOUNG雜誌……怎麼說呢，它刊登了不少新人作品，雖然筆法稚拙但是非常努力地在畫，氣勢十足。我特別喜歡這樣的漫畫。
高橋：我懂，我懂。
野田：於是，就冒出了「啊，說不定我也可以畫」的想法。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所以某雜誌是給了我強烈勇氣的雜誌。而YOUNG JUMP的繪畫質量相比之下就更高了些，整合性也更強。
高橋：第一次畫的作品怎麼樣呢？投在哪裡了？
野田：投稿給某雜誌的評獎了。沒和父母說過「我想當漫畫家」，想在獲獎之後、真的有了成果之後再和他們談。所以得獎了之後，就對他們說了「我想去東京」。
高橋：第一次畫的作品就得獎了啊，好厲害。
野田：其實畫得很爛，G筆都沒用好。去了東京以後成為了久保美津郎老師的助手。久保老師自己也是從其他地方來到東京的，一直想把有夢想的年輕人從各地叫來，於是就邀我說，如果想成為漫畫家的話就來吧。
（*譯註：久保美津郎，原名久保美津子，1975年生，代表作《桃花期》、《Again！！》，曾擔任TV動畫《冰上的尤裡》故事兼角色原案）
高橋：那是多大的時候？
野田：剛過二十歲吧。出發有些遲了，真正成為漫畫家是很長時間以後了。我覺得只有在連載才能算是漫畫家。後來去了國友泰士老師那裡，國友老師為我安排的工作時間表很寬鬆，一周也就只有三天的量。所以後來國友老師說過，「給野田君留了時間畫他自己的作品真是太好了。」
（*譯註：國友泰士（國友やすゆき），出生於1953年，福岡縣遠賀郡出身，早稻田大學畢業。1974年在集英社《增刊少年JUMP》上以《最後的少年棒球》出道，代表作《JUMK BOY》《100億的男人》《幸福的時間》，作品多次被改編為影視劇。國友泰士於2018年9月20日去世，享年65歲）
從國友老師那裡學到了很多
高橋：在國友老師那裡的時候，還在手繪嗎？
野田：（數字和手繪）一半一半吧。雖說是用電腦，但其實是把電腦裡存儲的一些手繪背景列印出來然後貼在原稿上。我們的工作是手繪背景以後掃進電腦存儲，然後貼到相應的畫面上去。
高橋：原來如此~。
野田：我辭職了以後過了一小段時間，（國友老師的工作方式）就全面數位化了。我當時覺得，（國友老師）那麼大年紀，竟然還可以開始（用電腦畫畫）！
高橋：我以前和國友老師是話劇同好，所以也知道一些情況。他在這方面的觀念非常先進呢。
野田：是個相當合理主義的人啊。
高橋：聽說後來連助手都是在家辦公，用電腦來傳遞資料。在接受和使用新鮮事物方面，真的是很厲害的人。
野田：是啊。我剛去國友老師那裡當助手的時候，老師對電腦比我還要熟悉。從國友老師那裡學到的，還有分鏡稿的切分方法。
高橋：切分方法？
野田：國友老師告訴我說，1話的18頁中，要以6頁為單位切分故事、控制場景，因為如果6頁以上都持續同樣的場景的話，讀者會看膩的。真是學到了很多東西。
高橋：以6頁為單位，我也很贊同呢。我畫分鏡稿大概會花3天，畫出的節奏意外地和「6頁」這個單位吻合呢。比如每完成6頁就給擔當編輯看一看之類的。「這裡是轉折點所以在這裡結束比較好」……這樣。所以我非常理解這樣的切分方法。
野田：高橋老師的點子都是從哪裡來的呢？電影？書籍？
高橋：嗯……沒怎麼從電影獲得過靈感。小說的話，我意外地是那種會沉浸其中忘乎所以的類型，所以（小說也沒有成為靈感來源）……
野田：那麼是怎樣想出點子的？
高橋：唔，畢竟我的漫畫是那種類型的漫畫嘛，只要能想出些可愛搞笑的事情就可以啦。
野田：創作過程非常愉快呢。
畫分鏡的時候會吃魚！
——畫漫畫的時候，有沒有什麼其他的例行事項？
高橋：雖然沒有什麼關聯性，不過我畫分鏡的時候會吃魚，期待著攝取牛磺酸能讓腦子變好一點。
野田：一直堅持這樣做嗎？
高橋：是的，一直堅持著。想盡一切辦法吃到魚。只要是魚，什麼樣的料理都行。
野田：我還真沒有什麼例行事項。完全沒有。畫畫的時候除了畫畫以外什麼都不能幹，也沒法運動，所以乾脆開始矯正牙齒了。畢竟矯正牙齒的時候放著不管，牙就會變齊嘛。除此之外什麼事情都沒法做……電視不是也沒法看了嘛。
高橋：欸？！我經常會同時看電視。
野田：真的嗎？我最多只能聽聽廣播。
高橋：如果電視一直開著的話就會看。總之聲音是一定要有的……還有，和編輯見面討論的時候，電視新聞裡偶爾聽到一些話，也會和編輯說「啊，這個不錯。這個詞好有趣啊。」說起來，《黃金神威》已經有了對最終幕情節的設想嗎？
野田：嗯，算是有了。但是奔向終幕的過程和銜接難度很大。正努力做著收攏線索的準備。
高橋：最近的劇情，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太吃驚了。完全沒有想到。
野田：那個故事一直在不停地鋪墊預熱，能成為18卷的精髓真是太好了。基本上單行本都是以10話為單位的，這一卷的重點就是這裡了，為此調整了很多。
高橋：單行本封面上印著角色，而且顏色也有變化，真是非常貼心，不會買錯（笑）。
野田：以前確實買錯過單行本呢。
高橋：我的話，買錯過三本（笑）。以前一直都沒考慮過單行本的事情，現在覺得以後是不是應該稍微多想想了呢。真的很期待《黃金神威》的新卷。
野田：謝謝！請一定要讓我送您一本。
高橋：不不不，自己去書店買更有趣呀。今天真的很感謝，能見到你非常開心。
野田：我才是，能見到您很榮幸。真的非常感謝。
（完）
本訪談為下半部分，刊於
《周刊YOUNG JUMP》2019年第42號
訪談上半部分刊於
《周刊少年SUNDAY》2019年第4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