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黃州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名叫董鉞的朋友。這位董鉞比蘇軾還要慘,蘇軾是因為「烏臺詩案」被貶黃州,董鉞則是直接被罷了官。被貶黃州的蘇軾,每天在驚恐不安和心有不甘中艱難度日,然而,這位董鉞卻絲毫不因為被罷官而煩惱,反而過得十分開心。
蘇東坡感到非常奇怪,就問董鉞究竟是為什麼,於是就有了一首流傳千古的《滿江紅·憂喜相尋》——
憂喜相尋,風雨過,一江春綠。巫峽夢、至今空有,亂山屏簇。何似伯鸞攜德耀,簞瓢未足清歡足。漸粲然,光彩照階庭,生蘭玉。
幽夢裡,傳心曲。腸斷處,憑他續。文君婿知否,笑君卑辱。君不見周南歌漢廣,天教夫子休喬木。便相將,左手抱琴書,雲間宿。
在這首詞的前面,還有一個小序,講了蘇軾寫這首詞的前因後果:「董毅夫名鉞,自梓漕得罪歸鄱陽,遇東坡於齊安。怪其豐暇自得。曰:吾再娶柳氏,三日而去官,吾固不戚戚,而憂柳氏不能忘懷於進退也。已而欣然同憂患,如處富貴,吾是以益安焉,乃令家童歌其所作《滿江紅》。東坡嗟嘆之,乃次其韻。」
這篇序,是蘇東坡的另一位朋友楊元素寫的,他在這篇序中寫道:「董鉞,字逸夫,自地方轉運使的官位上被罷了官,回歸鄱陽,在齊安(也就是黃州的古稱,南北朝時,黃州是齊安郡)遇到了蘇東坡。蘇東坡看到董鉞被罷了官,還過得瀟灑自在,心裡很奇怪。於是,董鉞就告訴蘇東坡:『我再婚的時候娶了一位姓柳的女子,誰知道我們成親剛剛三天,我就被罷了官。我雖然並不是太在意這件事,但很擔心柳氏心裡不高興。沒想到,我的這位新婚的妻子,根本不在意,反而高高興興地和我一起回來,如今我們過著窮日子,就像往常過富貴的日子一樣,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接著,董鉞命自己的家童唱自己做的《滿江紅》,蘇東坡心生感慨,就和了一首《滿江紅》。」
董鉞的原作《滿江紅》,並沒有流傳下來,但是蘇軾唱和的《滿江紅》,卻滿滿都是對兩個人同甘共苦的愛情的讚美。
「憂喜相尋,風雨過,一江春綠」,頭一句詞,就寫出了兩個人前後變化之大的處境,也蘊含著很深的哲理,人生在世,憂和喜不正是在不斷的轉化中嗎?就像一場風雨過後,帶來了滿江的喜人春色。
「巫峽夢,至今空有,亂山屏簇」,巫峽,用的是宋玉《高唐賦》中楚王夢遇巫山神女的典故。在這裡指的是董鉞在梓州做官,富貴一場,卻如夢如幻,醒來之後,一切都煙消雲散,只有眼前的亂山還像屏風一樣聳立在那裡。
「何似伯鸞攜德耀,簞瓢未足清歡足」,這兩句詞,用了兩個典故,第一個典故用的是孟光和梁鴻的故事,梁鴻字伯鸞,孟光字德耀。兩個人在歷史上留下了著名的「舉案齊眉」的故事。這裡用伯鸞和德耀,來代指董鉞和柳氏。兩個人安於貧困,相敬如賓。『簞瓢』用的是顏回的典故,顏回是孔子的弟子中,最有才華,最被孔子賞識,卻也是非常窮的那一個。孔子曾經稱讚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這裡是說董鉞和柳氏過著非常清貧的日子,吃穿不夠,但歡樂無限。
「漸粲然,光彩照階庭,生蘭玉」,這是一句非常美好的祝願,直白一點說,就是祝董鉞和柳氏早生貴子,兒子還能夠出類拔萃,成為芝蘭玉樹。《世說新語·謝玄傳》中,有「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的典故。
「幽夢裡,傳心曲。腸斷處,憑他續」,這幾句都是在稱讚董鉞和柳氏的心意相通,情深義厚,相互了解彼此的心意。「文君婿知否,笑君卑辱」,「文君婿」,就是那位著名的司馬相如。蘇東坡表達的是對司馬相如的不屑,因為司馬相如接受了卓文君的父親卓王孫的資助。
「君不見周南歌漢廣,天教夫子休喬木」,這兩句指的是《詩經》中的《漢廣》這首詞,「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講的是一位樵夫,愛上一位美麗女子的故事。意即董鉞是何等的幸運,能夠求到了這樣一位賢良的女子為妻。
「便相將,左手抱琴書,雲間宿」,這也是蘇軾在用典,用的是白居易《廬山草堂記》,「左手引妻子,右手抱琴書,終老於斯,以成就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實聞斯言」。描繪的是一幅很清幽,也很恬然的鄉間夫妻生活,表達的是對董鉞夫妻倆的美好祝願,希望他們能夠遠離塵世,無憂無慮地在青山綠水之間,形影不離,白頭到老。這最後一句的祝願,和上闋中最後一句話的祝願,遙遙呼應。
都說「患難見真情」,大概說的就是董鉞和柳氏夫妻兩個了。無論你是富貴還是貧窮,我都願意和你生死相隨!得妻如此,董毅夫便再無遺憾,就算被罷了官,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