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的夏天》第二季最後一期,鮑家街43號作為壓軸樂隊之一出場,為這一季喧囂的搖滾熱浪畫上了濃墨重彩的句點。《晚安,北京》的前奏響起來的剎那,舞檯燈亮起,時間恍然回到了20年前,一切似乎都毫無二致:臺下熱浪氤氳,臺上樂隊全情投入。但似乎又有點不太一樣——這一次,《晚安,北京》的編排做出了一些調整,而從舞臺上看下去,一些年輕的面龐,都還帶著對歲月所知不多的乾淨……
畢竟時光荏苒。
而在中國搖滾稍顯短暫的輝煌時光裡,鮑家街43號仍然是個無法逾越的坐標,樂隊自身的故事,和它的成就一樣,多年以來幾乎沒有停止過被討論。
採寫_本刊記者 林楚捺 錄音整理_任穎姍
作為中國第一支科班出身的搖滾樂隊,這支以成員的母校中央音樂學院的地址、「鮑家街43號」為名稱的樂隊,自身的輝煌以及主唱汪峰的出走,一直是相伴相生、無法迴避的話題。
1993年11月,汪峰、龍隆、杜詠、劉剛等幾名熱愛音樂的學生一起成立了「鮑家街43號」樂隊。後來,王磊、單曉帆、趙牧陽等加入。
樂隊於1997年6月出版發行首張專輯《鮑家街43號》,《小鳥》、《晚安,北京》等曲目引起巨大反響,成為「魔巖三傑」之後的「北京新聲」之一,徵服了大批樂迷。此後又發行了《風暴來臨》專輯。
2000年,汪峰籤約華納,鮑家街43號樂隊正式解散。
20年後的重聚:全員確定只花了幾個小時
在解散20年後,《樂隊的夏天》舞臺上實現的這次全員重聚,可以算是一次意義重大的正式露面。然而這場重聚,從發起到全員確認出演,只花了幾個小時,契機只是汪峰的一通電話。
這其中,貝斯手王磊似乎是汪峰第一個聯繫的成員。其實兩人之前的聯繫不多,上一次交集,還是因為王磊在自己的一個直播節目《磊落夜話》中聊到在鮑家街43號時的經歷,於是就邀請汪峰過來錄一段視頻,汪峰爽快地錄了。「也還好,大家算是非常融洽。」
在這一次愉快的交集之後,過了幾個月,汪峰突然給他打電話,告知《樂隊的夏天》最後一期邀請大家全員重聚,重新合作一次過去的曲目。
有了之前愉快交流的基礎,雖然王磊並沒有關注、也沒有完整看過這個火爆朋友圈的節目,但他第一時間答應了。
汪峰的動作比他想像的更快。幾個小時之後,王磊已經在一個微信群裡了——裡面整整齊齊,是鮑家街43號的全體成員:貝斯手王磊、三任鼓手單曉帆、趙牧陽和劉剛、吉他手龍隆、鍵盤手杜詠,以及主唱汪峰。
為了這場多年之後的正式重聚,在約好的時間裡,所有人在北京準時匯合。
錄音棚裡乍一見面,王磊還感慨所有人都有了變化——20年的時間,足夠讓他們組建家庭,結婚生子。就像所有久別重聚的朋友一樣,他們聚在一起嘮了嘮家常。
但是音樂甫一響起,所有人都發現,沒有常理上可能會出現的任何生疏,20年的空白也似乎從不存在——這支樂隊默契得仿佛從來沒有解散過。一旁的節目組工作人員很吃驚,這根本就像一支排練了很多遍的樂隊。
究其原因,王磊覺得和所有成員的經歷脫不了關係——即使解散了,他們也並沒有遠離音樂。樂隊的鍵盤手杜詠,目前在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教作曲,「他應該是作曲系的系主任」;吉他手龍隆在從事音樂製作,是華晨宇演唱會的音樂總監和音樂製作人;樂隊鼓手單曉帆,組建了譯樂隊,跟竇唯有合作;鼓手趙牧陽在做自己的唱片,「我跟他的聯繫比較多,牧陽剛跟騰訊籤了一張唱片的合約,編曲也是由我們磊落組合來做」;至於王磊自己,作為搖滾界盛讚的「中國最傑出的貝斯手之一」,成立了磊落組合,前幾年籤了文投控股旗下的哆啦音樂。
20年前的分離:我們那個時候太年輕
而作為主唱,汪峰當年的出走,一直是圍繞在這支樂隊身上經久不衰的話題。
現在的王磊完全可以理解汪峰當時的選擇:「他自己後來跟我也聊到這個問題,其實他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但是確實很難選擇,這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個合約,通過這個合約,他可以完成自己接下來專輯的發行和推廣,大概就是這麼一個狀況。」
但是在王磊看來,那個年代剛接觸到海外唱片公司的一些國內音樂人和唱片公司之間,在流程操作上,存在很大的信息不對等。
關於這種信息不對等,他舉了例子:對於很多唱片公司來說,主唱和樂隊的關係是這樣的—— 「竇唯與樂隊」,「張楚與樂隊」或者「何勇與樂隊」等等。雖然也有例外,但大部分情況之下,出於考慮商業環節的可控性,「許多海外的公司只籤樂隊的藝人,他們幾乎不籤樂隊」。
這種立場不同導致的信息不對等,難免會讓人對很多事情感到無法理解。
王磊表示,鮑家街43號的成員當時才20多歲,得知汪峰獨自籤約後,其他成員當然也無法完全避免這種情緒。
吉他手龍隆曾經在其他場合還原過當時的場景:分手飯是在簋街一家飯館吃的。那本來只是一次正常的聚餐,席間,汪峰第一次告訴了其他成員華納只打算籤他一個的消息。龍隆第一個站出來說OK,那就這樣吧。
沒有紅臉,也沒有鬧,很自然地就散了。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年輕人終究會長大。對於現在的成員來說,他們已經完全可以理解汪峰的選擇。王磊還表示,目前看來,這對汪峰來說,可能也是最好的選擇。
時間回到2020年的現在。全員正式重聚的樂夏舞臺,也促成了另外一段久別重逢的佳話——張亞東和趙牧陽。
在《樂隊的夏天》舞臺和趙牧陽再次見面的時候,張亞東很激動,他和趙牧陽上一次見面還是20多年前。對此,王磊也很感慨:「最早的時候,我們都是一起在紅星音樂生產社,亞東當時也在……我在紅星也呆過兩年,那個時候牧陽好像是幫田震還是幫許巍錄音。」
「所以,如果沒有這個節目,很多人可能20年、30年見不到,甚至一輩子也見不到了。」
南都娛樂×王磊
如果沒有解散,鮑家街43號會怎樣?
南都娛樂:作為前鮑家街43號的貝斯手,當年樂隊解散的時候,網絡上有不少傳聞稱成員間不合,具體的解散真相是什麼樣的?
王磊:很多人之前也問過這個問題,實際的情況是當時是華納有一個合約給到汪峰,他們的條件是只能籤一個歌手,不能籤樂隊。汪峰在這個過程中也跟唱片公司極力爭取,能不能給他一段時間考慮一下,看看有沒有可能跟樂隊達成一個共識。大家也知道,我們當時比較年輕,才20多歲,突然面臨這麼一個重大的選擇,可能受年齡的影響,會不太理解——我們大家是一起的,為什麼籤約的時候只能籤一個人,樂隊不能一起籤?其實對於汪峰來說,也是一個特別難的選擇。
南都娛樂:大家對於汪峰單飛這件事情的態度如何?
王磊:一開始還是有點不理解,覺得不應該發生這麼一個狀況。但過了這麼多年,對我們來說,這個問題在每個人心裡也都解決掉了。其實樂隊分開之後,大家實際上或多或少還是有一些聯繫。
南都娛樂:汪峰促成了你們這一次的《樂夏》重聚,選擇《晚安,北京》是不是也是他的主意?
王磊:其實我們大家都比較認同這個曲子,如果他讓我們每個人都選的話,實際上我們也差不多都會選這個曲子。因為我們的第一張唱片本來是選這首曲子作為主打,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選擇了《小鳥》,但是《晚安,北京》一直是我們在這張唱片裡邊非常看重的一首曲子。所以我們想,如果有可能再一次做演出的話,很希望演這個曲目。
南都娛樂:所以其實這次演出應該是20年來第一次全部聚齊的演出。
王磊:對,是第一次。
南都娛樂:您想過如果樂隊沒有解散的話,鮑家街43號今天會是什麼樣子嗎?
王磊:我覺得它應該會是國內非常獨特的一支樂隊。樂隊解散的那個時代,實際上大家就非常看好這支樂隊,因為無論從成員的構成,到音樂作品的現場感染力,都是一支非常成熟的樂隊。因為當年樂隊的絕大多數成員是來自於中央音樂學院,當然也有我們這種非科班出身的,比如說我,還有我們第一任鼓手單曉帆,還有我們的第二任鼓手(趙牧陽),實際上我們三個人都不是科班出身,但是吉他手(龍隆)和主唱(汪峰)還有鍵盤手(杜詠),都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專業科班出身的背景,同時又具有比較原生的生命力,這種融合在當時的我看來是一個特別好的狀態。如果當年鮑家街43號樂隊沒有解散的話,應該現在來說也是一個非常有特點的樂隊。
南都娛樂:經過這次演出,有沒有讓你們萌生重組樂隊的想法?
王磊:接下來具體會有什麼動作還不太確切。我覺得可能會有一些個別項目或者活動的合作機會,但如果說樂隊重組,再像以前一樣,我估計很難了,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行業規劃了。
南都娛樂:接下來會參加第三季的《樂夏》嗎?
王磊:目前沒有打算。
《樂隊的夏天》有利有弊,無需和中國搖滾樂隊的發展做捆綁
南都娛樂:有人說鮑家街43號的成功,其實也是受益於當時國內的大環境,畢竟國內搖滾樂在90年代有一個小巔峰,您覺得當時八九十年代的搖滾熱是因為什麼?
王磊:我覺得大環境上,可能我們那一代人正好處在了這麼一個時間點,尤其是我們70後的這一代人,其實改革開放以後到80年代,我們國內各行各業都面臨大的機遇,音樂、繪畫等這些藝術形式,很多是從無到有的過程。我們在80年代中後期聽的大多數都是港臺流行音樂,突然有一天我們可以聽到另外一種不同的聲音,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衝擊,那完全是從無到有的一個時間,所以說我們正好是走在了那個時代裡面。
南都娛樂:《樂夏》把搖滾樂再次帶回到年輕的群體,您作為一個搖滾樂隊的傳奇貝斯手,是怎麼看待這個節目的?
王磊:我自己個人認為是有利有弊,我覺得任何行業都是這樣,如果你短時間內快速地去消費這個行業的話,表面上看是對這個行業是有一個好的推動,但長遠看來,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可持續性發展的推動。當然目前來說,能以一種不同的面貌,讓大多數的國人能夠看到還有這樣的一種樂隊的文化形式,這當然是有好處的。但是長遠看來,我不知道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南都娛樂:要累積年輕人對於搖滾樂的興趣,穩步增加受眾群體,這需要時間,您覺得該怎麼去做呢?
王磊:我覺得只要讓它自然生長,這個行業一定會特別好。我們不要過多地去消費、過度地推動這個行業,尤其是這種藝術創作行業,如果你沒有過多地幹預,它一定會成長起來,即便沒有成長起來,這也是應該有的一個現狀。假如說這個行業在短時間內爆炸式的增長,我覺得那是一種虛胖,肯定是這樣的。
南都娛樂:您這是對類似「揠苗助長」的行為的擔憂?
王磊:對,其實我們看到一些選秀節目,是能夠感受到的,所以說《樂夏》這個節目我覺得非常好,但是我們怎麼去謹慎地看待這個事情?這個很重要:不要過度地把節目跟推動搖滾樂發展或推動中國流行樂發展形成一個因果關係,我們覺得可能不要太多去解讀這個。
「搖滾精神」不受限制,不要為了憤怒而憤怒
南都娛樂:您以前也是一個搖滾青年,為什麼後來會轉向純音樂呢?
王磊:其實有幾個不同的因素對我有很大影響。首先我跟我愛人在一起之後,我們兩個人討論出「磊落組合」這麼一種合作模式。做樂隊,實際上是一個樂隊中的4個人或者5個人最後相互妥協,然後才會產生出來一個作品。我更願意在創作中能夠把控作品的整個方向和調性,所以目前在「磊落」這樣的創作模式下,我自己覺得更舒服一些。我們兩個人做製作人,把控我們的音樂方向、曲風、構架和整個框架,找一些不同的音樂人來合作。
但我覺得從創作精神來看,跟我早期做搖滾樂,沒有太大的區別。隨著年齡增長,會有一些東西沉澱下來,當你吸收了很多營養之後再去表達,可能會比我們20多歲的時候會更有選擇性,有更多的考慮在裡面。而且我知道人的審美有的時候很難逆向地往回長,而是一直往前走,很難往後退。
南都娛樂:轉變音樂風格後,您覺得心裡的搖滾精神還在嗎?
王磊:我覺得不要過於狹隘地去理解「搖滾精神」這個詞,它因人而異,有很多不同的內容在裡面。無論是做搖滾樂還是現代流行音樂,它不只有一種方式,還有很多種不同的展現形式。我們希望的是能夠找到一條符合自己的道路去走,這個很重要。我們不要為了憤怒去憤怒,這樣的話你反而會受一些限制。在音樂形式上,我們可以有更多的討論範圍,搖滾樂也是現在流行音樂其中的一個分支,我們其實有很多種音樂類型可以去製作。
南都娛樂:汪峰單飛後,他的音樂風格有所調整,也面臨了很多質疑,對此他曾反問:「把理想和情懷掛在嘴邊,就不能商業嗎?」他還認為,對中國音樂人來說,能腳踏實地地談「錢」也算是音樂圈的一個進步。對此您怎麼看?
王磊:我覺得談錢沒有問題,任何東西都有它自己的商業屬性。比如像我們做音樂,一個唱片拿出來擺到貨架上,首先它的第一屬性就成為了商品,所以我覺得「談錢」這個沒有問題。商業的介入,有的時候可以更好地推動這個行業有更良性、更有趣的發展。我們不要只說情懷,如果只說情懷,完全脫離了商業,這個行業很難走遠。
所以我不覺得談錢是有什麼問題。比如說我們磊落組合,雖然是純音樂,但如果能找到一些跟我們音樂調性符合,或者跟我們的一些價值取向符合的一些品牌,或者資方,我們也非常願意跟他們有深入的合作。
我們近期剛剛和康佳集團合作,康佳集團剛好是40周年,有一個活動叫「在一起,讓美好自然生長」,當時我一看到,就覺得跟我們調性特別符合,因為我現在寫的「家庭兩部曲」,最內核的就是我們要從不同角度去看自己的生活,珍視我們的家庭,所以我們很快就達成了一個共識,可以做這樣的一個活動。商業這方面我們是從來不拒絕的,這點上我覺得汪峰的考慮是對的。
南都娛樂:您現在作品的名字上,包括和康佳集團合作的活動,經常都會看到美好和幸福這些關鍵詞,比如說《大地上的美好》,《幸福之地》,「在一起,讓美好自然生長」,能否聊聊您現在的創作心態?創作這些作品背後的理念是什麼呢?
王磊:我覺得我現在這個年齡,差不多是創作欲望最強烈的一個階段。我非常希望把以前所積累的東西在最近這幾年有一個釋放,剛好我跟樂樂也是這幾年認識,結婚有了孩子,這幾年的生活是我這一輩子裡最順的。
所以我就想把一些我們兩個人共同覺得美好的事物記錄下來,或多或少地會放到我們的作品裡邊。所以你可以聽到《大地上的美好》或者《幸福之地》,我們第一次看到「在一起,讓美好自然生長」的時候,也覺得特別有感觸,就剛好符合我們現在創作的調性和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