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常年泡在虎撲的JR都曾問過自己:「我是不是被綠了?」
(JR:虎撲男性會員自稱,本為賤人縮寫,現也譯成家人。)
虎撲官網的介紹上說:「這是一個認真而有趣的社區,每天有眾多JRs在虎撲分享自己對籃球、足球、遊戲電競、運動裝備、影視、汽車、數碼、情感等一切人和事的見解,熱鬧、真實、有溫度。」
在青年群體中,有一句傳言:看豆瓣鵝組知道女孩聊什麼,看虎撲知道老哥聊什麼。虎撲,號稱「中國最大的直男聚集地」。
中國直男在虎撲,虎撲直男在「步行街」。在「步行街」這個板塊,數量最多的帖子有兩種:分享自己被綠的經歷,詢問自己是否被綠。
這些帖子,史稱「虎撲綠貼」。
「綠貼」的內容結構異常簡單:幾百字的背景介紹+ 微信截圖,有的還會放上女友的露臉生活照。充滿了「貴在真實」的粗糲質感。
一、
懷疑自己被綠並寫下這些帖子的虎撲直男們,懷揣著各式各樣的理由:
「平時她都是1點才睡,昨晚11點就跟我說晚安然後還不回信息,我是不是被綠了?」
「她只吃紅油鍋,上周她發的朋友圈是鴛鴦鍋,我是不是被綠了?」
「她不讓我翻她手機,說是有些舊照片太醜了,我是不是被綠了?」
別人送女朋友零食,會被懷疑。
媳婦突然愛美,可以是「我被綠了」的徵兆。
媳婦沒接到電話,也可以是「我被綠了」的徵兆。
他們都有著「嚴謹邏輯」,女朋友就跟固定程序代碼一樣,生活中任何一個「突然的改變」都是疑點,並最終指向「我被綠了」。
姑娘們憑藉天生的第六感,能迅速分辨出渣男身邊的「綠茶」,甚至一眼挑出藏身在500個微信好友裡的小三。
而試圖幫忙鑑定的直男們,則憑藉對「被綠」的意淫和一腔熱情,屏蔽其他可能,斬釘截鐵給出結論,「這人一定被綠了」。
琢磨琢磨上圖這個標題的語氣:讓人不得不懷疑,其實這位JR對「被戴綠帽子」這事兒有點小期待。
二、
與這些擔心自己被綠的詢問貼相映成趣的,是那些「被綠經歷」的分享貼。
被同事和女友綠到發光。
被綠被甩,又被追著複合。
在這些帖子裡,你能輕易找到中國當代最內涵的魔幻現實主義文豪,以及隱藏於民間的最敏銳的推理流偵探。
以上這部代表作,不僅說盡了樓主的心酸,還極富現實主義色彩,並且帶著一些形而上的內涵:高鐵沒晃,是樓主的內心世界正在崩塌。
值得載入史冊的,還要說教師節發生的「安大山事件」。
簡單還原一下這個帖子:一個ID叫「安大山」的JR,去銀行交罰款,媳婦和繼女留在家裡。安大山半路折回家取銀行卡,結果在自家門口連打電話帶敲門,足足折騰了11分鐘,媳婦才出來開門。開門後,媳婦表示自己在陽臺沒聽見敲門聲,可安大山發現媳婦神色慌張、下體溼潤。最後,媳婦與安大山一起去交罰款。次日去查監控,安大山發現妻子那11分鐘裡並不在陽臺。
問題的關鍵在於:媳婦消失的11分鐘,究竟做了什麼?
這個帖子,引發了全民破案的盛舉,成為去年整個虎撲最受矚目的秋冬大戲,沸沸揚揚地鬧了幾個月。
現在原帖已經刪除,但當時「安大山事件」一舉屠了虎撲步行街幾個版面,每個人都熱情洋溢地提出自己的觀點分析:你媳婦在「果聊」或者自慰,姦夫躲在床底……一場「大型線上多人捉姦解密遊戲」。
雖然虎撲上大多數真真假假的綠貼故事,情節和人物設定都有些雷同,但毫無疑問的是,有市場需求才會有創作的原動力。
一些直男看多了綠帖,擔心自己被綠——擔心自己被綠,所以去綠貼學習經驗,導致綠貼人氣飆升——綠貼人氣飆升,湧現出更多的創作者,導致更多人擔心自己被綠。
這幾乎成了虎撲步行街的「綠色永動機」。
三、
與「制服情結」一樣,「綠帽恐慌」並不是正宗國貨,而是來源於日本。
虎撲直男常有一句笑談,「國產精品」或者「人妻相關」的板塊,點擊量最高。
「老公出差趁機***」「***過程中給男友打電話」,這些極具畫面感的描述,打破了類型電影和日常生活的最後一塊屏障。
日本直男對黃色的熱衷以及對綠帽的恐慌,最早起源於日活公司1971年拍攝的情色電影《團地妻·午後的情事》。
《團地妻》系列拍了20幾部,成為當時大街小巷熱議的文化現象,更是影響了日本類型電影後幾十年的發展——直到現在,「寂寞主婦」仍然是日本類型電影裡最重要的形象。
這系列的主題並不複雜,基本就一個套路:身為公司職員的丈夫忙於工作,沒辦法陪伴家裡的寂寞主婦,所以在丈夫出門的時候妻子就在家裡與其他男人共享魚水之歡。
《團地妻》的大熱,或許與「日本二戰後舉國上下玩命發展經濟、忽略家庭的社會現象,以及西方新思潮下女性自我意識的崛起」有直接關係。
但事實上,日本直男們只是熱衷看片,集體產生「綠帽恐慌」,並不會探討背後的社會原因。
眾所周知,我國男性在生理衛生方面的知識基本來源於這些日本的類型電影。這些類型電影通過各種形式傳播到中國,屢禁不止。「綠帽恐慌」也隨之而來。
它們傳入國內後,褪去社會背景與政治的外衣,只留下「寂寞人妻偷歡」這樣的符號,在中國直男心裡,播下無數青蔥翠綠的種子。
可以說,虎撲綠貼就是直男們的「反瑪麗蘇主義」小說。它的意義也從發洩被綠苦悶、防被綠小指南,徹底變成了一場對女性的意淫狂歡。
四、
除了日本類型電影潛移默化的影響,虎撲直男「綠帽恐慌」的背後推手,還有當代青年普遍的焦慮和不確定感。
某種程度上說,當代青年是完全沒有安全感的。
他們被裹挾在飛速前進的機器裡,從升學到跳槽,從異地打拼到虛擬社交,每天要面臨無數個突如其來的抉擇、離別,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更可怕的是,虎撲直男們發現自己沒辦法像了解手機或者電腦那樣,完完全全了解自己的女朋友、妻子。
未知,加深了恐慌。
前段時間甚囂塵上的「原諒寶」,就是這種恐慌情緒的畸形產物。
直男們渴望了解女朋友的一切,從心理活動到過去的交往經歷,甚至每一個親密關係中的技巧來源。
否則,他們就會懷疑,懷疑她也許暗中與前男友糾纏不清,懷疑她可能與鄰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為不能24小時全方位了解女友動向,因為女友一點點異於日常生活的改變,就懷疑自己被綠的虎撲直男,反而展現出了自身的疲軟。
虎撲綠貼裡那些真正被女性背叛拋棄的倒黴鬼,有效地轉接了這種自怨自艾的悲觀情緒,使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恐慌與怨恨得到最大限度的舒展。
在這個缺乏基本安全感的時代,「懷疑」似乎是虎撲直男們最常用於自我保護的工具,他們極度害怕家庭關係或者某段親密關係的結束。
這些抱團取暖的直男,或許在生活中都過得很不容易,大多數人並沒有被綠,而僅僅是擔心。
相比於前程未卜、創業失敗這些巨變,失去愛人才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傷痛。
馬路有話說:
世界上,不止「黃」和「綠」兩種顏色。
本文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 馬路青年(ID:maluqingnian)。馬路,中年少女的楷模,比男人更講道理。社會學愛好者,熱衷一切新鮮有趣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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