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微信號:peopleweekly
鮮有女演員把聽起來並不喜人的年齡掛在嘴邊;也沒有哪位明星敢對鏡頭說:「我有一張月球表面的臉。」闖蕩娛樂圈二十餘年,明明已是大姐,卻像初來乍到,完全不在乎圈內「規矩」。
素顏,齊耳短髮的邊際能窺見歲月痕跡,紅色運動服裹著擋不住的活力。遠離銀幕8年,再見瞿穎時,她開始「扮演」劉德華、毛寧、龔琳娜、崔健……20年前的「玉女」形象盡失,她卻很得意這一次次挑戰:「扮演角色是演員的基本素養,我就恨自己以前的花瓶形象。」
她早已過了花瓶的年紀,冷不丁在90年代走紅,有過入行逆反期,盡情戀愛並失戀,試圖在名利場中做自己。當人們從記憶箱底把她搜出來時,她爽朗大笑:「我一直在啊!有時生活去了。」
音樂劇《我的青春高八度》殺青後,瞿穎與片場的演職人員一一合影,「劇組每個人都喜歡她」,她在一聲聲「穎姐」中回應著。
她迫不及待攜男友去南極旅行。這是她與張亞東難得的一趟二人遊,「亞東愛古堡,我愛海島,遊不到一起去。」
我已經漂亮得不想再漂亮了
從《百變大咖秀》到《我的青春高八度》,瞿穎一反常態,或搞怪逗樂,或尖酸刻薄。十多年的朋友看到《百變大咖秀》時,一點都不奇怪,「他們知道我就是那樣的。」和朋友一起玩樂時,她經常徒手模仿各種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者一個表情,把在場的人逗得前仰後合。
到了《我的青春高八度》,瞿穎成了「河東獅吼」的反派。戲快拍完,她有些後悔——重出江湖的無釐頭形象已經被定型了。
有一天,在現場,瞿穎正特別認真地演戲,吳秀波「噗嗤」笑場了。「我倆演戲從來不笑場的,每次都特別順。」她追問吳秀波:「你為什麼要樂啊?我剛才哪裡說錯了?」吳秀波被問得不耐煩了,只好承認:「你剛才說那句臺詞,特別認真,我突然想起大咖秀來了。」
這讓瞿穎恍然大悟:「我是想證明自己什麼都能演,不光是喜劇。不知道為什麼,你一漂亮,別人永遠覺得你是花瓶,你搞怪,他就不高興;可是有人接受了你搞怪,你再回去,他又會覺得奇怪。」
形象問題,瞿穎在學校就已經解決。那時她還沒當模特,個子高,又是班裡最小的女孩,大女孩們都已出落得漂漂亮亮,她卻還沒長開,瘦瘦高高,沒什麼角色好演。班裡排戲,就讓她演老太太,頭髮塗上白色粉末。瞿穎也只認定:「演得好是一種滿足,而非漂亮是一種滿足。」
二十多年前,瞿穎沒有戲演才去做了模特。「別人永遠都覺得我當模特漂亮,給我漂亮角色,其實一直在埋沒我。年輕時,接的好多角色都沒有把我的特點發揮出來。這兩年歲數都這麼大了,上綜藝節目,模仿各種不同的人,別人就覺得,哎呀,我居然豁出去了。其實,那才是真的我!」
瞿穎在藝校學表演時就知道:「演員就應該什麼都能演。太在乎形象,當不了好演員,可能只是一個明星。」在藝校大家都希望保持優雅形象的時候,「我優雅也能優雅,漂亮也能漂亮,醜也能醜,瘋也能瘋,還挺得意的。有些人不敢,怕醜,因為沒有漂亮過,我是漂亮得已經不想再漂亮了。」
「我是從來都不去看別人生活的,只是在乎自己的感受。」以前有人總跟瞿穎說,「這戲你演得好,馬上就要紅了!」瞿穎想著:就好像我沒有紅過似的!回說:「我不是不想紅,我也想紅,但是更想能夠在自己控制之內。大多數人紅了就身不由己了。我不是酸葡萄心理,我有過那種狀態,所以挺滿意現在的,可能跟歲數有關。女人過了40歲,會更清楚自己要什麼。名利,我以前也看重過,但是現在,更重要的是舒服。」
叛逆期,幹盡反抗事
《有話好好說》是瞿穎的第10部電影。「那時別人覺得我沒什麼經驗,其實我1991年就開始拍電影了。」
一邊演安紅,一邊四處「走穴」,那時的瞿穎忙不過來:主持MTV節目、出唱片、拍電影、走秀……戲拍了兩三個月,她的戲份一個月就拍完了。「然後我就不見了,到處演出去了。」
有人跟她說:「你怎麼那麼沒心眼啊!人家碰上這麼好的機會,就算沒她的戲,也會搬個小板凳,坐在導演旁邊,多好的學習機會,這麼大的腕!你倒好,拍完自己的角色就走穴去了。」瞿穎卻沒心沒肺:「我要沒事,那邊有倆小錢我不去賺,搬個板凳坐這看?」
「玩心太重」,二十多年後她反思:「我沒有把它看得很神聖,沒有雄心壯志,就是好玩。」李保田誇瞿穎演得好,演得放鬆,她就滿足了:「都誇我演得好了,就賺錢走穴去了。」
又有人提醒她:「你這不行,必須跟導演聯繫聯繫。」
「怎麼聯繫啊?」瞿穎茫然。「吃飯時敬個酒什麼的!」「好好好。那敬酒說什麼呀?」「打聽導演下一部戲是什麼啊!有沒有合適的角色啊!」
瞿穎猛點頭,「我記住了!」
到了吃飯時,瞿穎站起來:「導演,敬你酒啊!感謝給我這個機會……導演下部戲拍什麼呀?」張藝謀說,拍《一個都不能少》。
「哦,《一個都不能少》……有沒有合適我的角色?」瞿穎按照朋友手把手教的問。
張藝謀說,《一個都不能少》是農村題材,不準備找專業演員,都是找農村人,你長得太洋氣,《有話好好說》是都市戲,但這個,你就太不合適了。
瞿穎憋坐在一邊不吭聲,半晌,又站起來敬酒:「導演,他們連一個城裡親戚都沒有嗎?」憋紅了臉的她引來哄堂大笑。
等到 《真情告白》時,瞿穎進入了演員的叛逆期。1997年,她籤了香港一間經紀公司,公司既是電視劇的經紀人又是投資人,牽著演員走,「沒有任何休息時間,A組拍完拍B組,天一亮以為收工了,公司的人騙我們說回酒店,其實是拉到另一個場地繼續拍。」一遇到這種情況,瞿穎就哭,一哭,導演給她按摩,好言相勸, 又接著拍。
為此,瞿穎和演員們私下編歌諷刺公司,在門口貼條:「誰要在8點鐘之前叫我,別怪我不客氣!」幹盡反抗之事。
和瞿穎演對手戲的是胡兵,「男孩,身體好,又是運動員,他能3天不睡覺,幹各種活。」他倆的戲經常一起拍,瞿穎想休息,胡兵就必須休息。「問題是他不想休息,他第二天想去另一個地方演出,想當晚熬夜把戲拍完,公司才會放他走。」
胡兵就給瞿穎送好吃的,說:「你再堅持堅持!」幾次後,瞿穎還是不幹了:「老熬夜!今天不行了,明天管你上哪兒演出,今天我都不拍!」最後劇組只能找替身,瞿穎就睡覺去了。
一次,胡兵有個重要演出,瞿穎還是不答應趕拍,「我都翻臉了,說明天怎麼都不許叫我起床,管他是誰!」繼續在門口貼條。第二天一早,還是有人敲門,瞿穎火起,衝著門口罵髒話。敲門聲停了。
直到中午睡醒,瞿穎才獨自去化妝。她跟化妝師抱怨:「都貼了條在門口,居然還有人敲門,被我罵走了。」一會兒,胡兵媽媽進來說:「敲門的是我。因為心疼兒子,想讓兒子能夠第二天去演出,誰都不敢叫你,我阿姨去叫你應該給個面子吧!」瞿穎趕緊跟胡兵媽媽道歉。「那段時間她在劇組一直做吃的給我們,特別照顧我們。」
有演員夏天被蚊子咬得撐不住了,抽著煙,兩眼發直說:「但凡家裡有點存糧,我也不出來幹這個。」
從那時開始,「我就覺得我喜歡的表演,變成了身體超負荷的事。一個特別喜歡的工作,變成了謀生,最終體力會吃不消,就需要更大的熱愛去支撐,從業時間長了,興趣沒有年輕時強,落差就越來越大。」這讓瞿穎不想再拍戲:「我的興趣愛好還有很多,不只是表演,所以我就逃避。」
8年前,在深山拍一部古裝鬼怪戲,連廁所都沒有,「那是一種不穩定的生活,我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從那之後瞿穎就不怎麼接戲了。久而久之,一兩年後,人們就想不起她了。「我自己還覺得難得清靜,有時想演戲了就找朋友去串一個過過癮。」
「我就是一奇葩,」瞿穎不打算委屈自己,「以前朋友對我恨鐵不成鋼,現在已經是這種人了,就覺得反而是個挺可愛的地方。一直是不想受人管理的狀態。」
從不諳規則到處變不驚
瞿穎初出道的90年代,還沒有包裝炒作的概念,「所有演藝事務全是自己來」,公司是後來才有的。
她和胡兵最初籤下同一間公司後,公司對外宣傳說:「這是一對金童玉女。」現在看來平淡無奇的宣傳,卻讓瞿穎感到了侮辱:「憑什麼說我倆是金童玉女,我有男朋友的,你們這樣我男朋友會怎麼想啊?」胡兵聽了也賭氣說:「那我也有女朋友啊!」
「金童玉女」的字眼一見報,瞿穎大發雷霆,一度也傷了胡兵的自尊心。好在兩人很熟,「感情不一樣,我那時脾氣個性都特別招人喜歡,喜歡說笑話,特別直,不會算計人,我有時發個脾氣,他也能容忍。」
經歷二十多年演藝圈人情冷暖,瞿穎仍感嘆自己是幸運的。對不公平的遭遇早已習以為常,並選擇忘記。「有戲去面試,本來都定了我了,後來突然說不要了,說那個是導演女朋友,因為與關鍵人物的關係,就把我踢下去了。但這是命不好,跟我為人沒關係。」
還有好多次,世界品牌廣告,特別好的出演文藝片的機會,把她刷了下來,「因為我皮膚不好,這讓我失去了好多機會。我老摳它,就是太不拘小節,皮膚缺乏保養。他們說別吃辣,可我從小就吃辣,覺得為了皮膚好把人生一大樂趣丟失掉,那我寧願皮膚不好。」
這些都沒讓瞿穎沮喪,「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覺得遺憾。」
也曾經跟風去韓國微整形。「打過一次針,回來就再也不要去了。」打針後半個月,臉烏青, 腫的,接下來兩個月是皮笑肉不笑,好不容易過了兩個月,自然一點了,就吸收掉了。「等於前後漂亮也就兩個月,但是痛苦要延續很久。還有一個危險性,跟隆胸似的,得在10年、20年後,才知道有什麼危險。寧願皺紋多一點,老就老吧。」
瞿穎很難說清這8年在做什麼,她只能概括為「生活」:只要沒有工作,就是上各種課,健身房鍛鍊、旅遊、在家待著……忙碌又充實。「家給我安全感,」拍戲超過5天,她就會想回家,在熟悉的地方見熟悉的人。
8年前,在她開始安身於家的同一年,父親肺癌去世。「我開始覺得什麼事都抵不上跟親人的離別,從那個階段開始,我更重視和朋友、家人之間的情感。」8年躲避聚光燈的生活,給她帶來了隨遇而安的煙火氣。
我只能做一個有趣的人
人物周刊:這20年你做了很多事,模特、歌手、演員、主持人……你最喜歡做什麼?
瞿穎:最喜歡有人養著我。
人物周刊:這話你常說,你說最喜歡讓張亞東養著你。
瞿穎:那他養不起我。我特別容易產生興趣,愛好特別廣泛,但是啥都不精,我就這麼一個路子。不容易深刻,幽默是可以的,生活是有趣味的,有句話說:做不了深刻的人,那做一個有趣的人。所以我只能做一個有趣的人。
人物周刊:結婚傳了很久,但一直沒成現實。40歲的未婚女子,怎麼看結婚這件事?
瞿穎:我可以結婚,但老覺得一張紙,和實實在在相依為命、白頭到老的親密感覺,我更注重後者。結婚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一個承諾嗎?兩個人的個體是自由的,結婚就是一種束縛。當然,想要孩子的話,可能還是會去領個證。
那麼多人結婚就是要一張紙,我就不結婚,我們倆過一輩子,多牛逼啊!我什麼都不要,最後別人都離了,還剩我們倆,這才浪漫呢!我就要跟別人不一樣……還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哈哈!
我就是覺得這是雜事、瑣事,是那種俗氣事。我寧願把精力放在兩個人看世界盃啊,一起消磨時間上。
人物周刊:那你不考慮做母親嗎?
瞿穎:我很喜歡小孩,但我四十多歲了。孩子還不到10歲,我就50了,可能還是不想負那個責吧。現在社會寬容了,選擇很多,你可以選擇不要孩子的生活,不像以前,不要孩子可能壓力更多。
上次我碰到一個老師,我說我沒結婚也沒有孩子,他說,我總是勸年輕人,能談戀愛就多談, 別急著結婚,能不要小孩就先結婚不要小孩。要孩子的,也不一定代表他喜歡小孩,其實有好多父母是沒有準備好,然後突然有了孩子,美其名曰是上天的安排,因為沒有辦法,你不能把他塞進去了。教育是一個多大的責任,我得想得特別清楚。很多人要孩子,就是想要個安全感,或是讓生命延續,我覺得還是順其自然,實在特別想要,現在科技也發達。我現在不想改變自己的生活。
人物周刊:你是比較早的謀女郎,但你並沒有像章子怡、鞏俐那樣走出去,回頭看會覺得委屈嗎?
瞿穎:沒有。我太不會來事了,敬酒都不知道咋敬。我認命,這沒有什麼,人家付出了很多,可能是表面上看不到的。我一直認為我自由散漫,很多機會沒有死抓,我就應該是現在的狀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沒有故意放棄,我的個性使然。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做演員,已經實現了。
南方人物周刊新版客戶端全新改版,更多精彩文章搶鮮閱讀。Android、WP的手機用戶,點擊左下角「閱讀原文」即可下載。iPhone用戶在app store搜索「南方人物周刊HD」即可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