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的經濟生活、文化生活越來越多元,生活節奏越來越快,戲劇承擔的使命便也越來越重。在上海,戲劇的好時光正在重來。筆者用古老的「勾欄瓦舍」類比今天的「戲劇谷」,意思是說歷史往往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如果這一類比能夠成立,那麼接著我們該說: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
在上海,戲劇的好時光正在重來。5月,籌備多時的「現代戲劇谷」正式啟動:以華山路、南京西路為主軸,上海話劇藝術中心、上戲實驗劇場、上海商城劇院、同樂坊夢工場……以及百樂門、美琪大劇院等等,新潮、老牌戲劇表演場所攜手,勾畫著一道文化風景線。10月,第十一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期間好戲連臺,其中作為「節中節」的第一屆國際木偶戲節,尤其讓人感覺新奇。
這讓我不禁聯想起中國「勾欄瓦舍」初起的宋元時代。所謂「瓦舍」,相當於今天的遊樂場;所謂「勾欄」,相當於今天的舞臺和劇場。據《東京夢華錄》記載,北宋都城汴梁的東西南北四城,都有瓦舍勾欄的存在,尤其城東,一連幾個大瓦子,各有幾十座「勾欄棚」,使這一帶成了家喻戶曉的文化商業中心。南宋都城臨安,城裡城外的瓦子更有20多處,最大的有勾欄10餘座,一般是2座,也有「獨勾欄」的瓦舍。大有大的好處,小有小的妙用,如同今天大劇院與小劇場並存一樣。到了元代,勾欄瓦舍更已遍布黃河上下、大江南北。
「勾欄瓦舍」的出現,在中國戲劇史上是一件舉足輕重的大事,它使營業性表演成為可能,戲劇從此走上商品化之路,同時中國戲劇的職業化藝人隊伍最終形成。筆者之所以用古老的「勾欄瓦舍」類比今天的「戲劇谷」,意思是說歷史往往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如果這一類比能夠成立,那麼接著我們該說: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
中國戲劇的第一個黃金時代——宋元,究竟有哪些經驗值得今人記取呢?
戲劇既要輕鬆又要深刻,既要減壓又要提升
我們知道,當年隨著勾欄瓦舍一同繁盛的,是一種叫做「書會」的組織,相當於當下的「文藝沙龍」。那裡面,主要有兩撥人,一撥叫「書會才人」,一撥叫「書會藝人」;這兩撥人天天在一起「侃大山」,聊天漫談,酒肉共享,插科打諢,嬉笑怒罵,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不開了的團體;他們切磋技藝,構思故事,智慧互補,靈感激蕩,宋元戲劇裡面的許多篇章,看得出來正是他們共同的創造——一起「侃」出來的,尤其那些本色當行、特別適合舞臺演出的劇作。如雜劇《黃粱夢》,第一折署名馬致遠,第二折李時中,第三折花李郎,第四折紅字李二,花李郎與紅字李二都是藝人,參與了創作不算,而且他們寫的後兩折比前兩折更優美動人。這當然是特例,大量的合作並沒有在署名上表現出來。說到書會,有名的如玉京書會、元貞書會、古杭書會、九山書會等,誕生過《竇娥冤》、《西廂記》等多少戲劇傑作,培育過關漢卿、王實甫等多少劇作大家,還有珠簾秀、紅字李二等多少戲劇明星。
今天,我們應當著力打造現代「書會」。劇本在任何時代,都不應該是劇作家一個人閉門造車的產物,一個人閉門造車,絕不會寫出觀眾喜聞樂見的劇作。尤其今天,當人們的經濟生活、文化生活越來越多元,生活節奏越來越快,戲劇承擔的使命便也越來越重。對觀眾而言,戲劇既要輕鬆又要深刻,既要減壓又要提升,因此,發揚集體的智慧格外重要。這樣的現代「書會」不是沒有,北京的孟京輝戲劇工作室、臺灣的賴聲川戲劇工作室,堪稱當今「兩大」,他們的那些個代表作,那些拼貼式「互文見義」式的好看戲劇,正是開始於團隊的即興創作,是許許多多碰撞、來來回回摩擦、反反覆覆修改的成果。
如今,孟京輝工作室和賴聲川工作室都要入駐上海,這當然可喜可賀。但這對上海劇壇也是一種刺激:我們本土的「書會」何在?何以至今出不來以某一個人為核心的、主要以「才人」和「藝人」兩大塊組成的、富有創新能力的創作集體?上海劇壇缺少的是否正是這種「書會精神」?
得是專業與業餘兼有、雅藝與俗藝共處才好
還有個值得記取的歷史經驗是:宋元勾欄瓦舍從來都是雅俗共賞的所在。宋代瓦舍裡,這個勾欄正演出《鶯鶯六么》歌舞戲,也許隔壁那個勾欄有人在「學鄉談」逗人笑,更有「數果子」、「數藥名」這樣的耍嘴皮子節目。元代杜仁傑的散曲套數《莊家不識勾欄》,描寫一個莊稼漢去看戲,那天勾欄裡演的戲,有比較正規的後來關漢卿也寫過的《調風月》,也有俗不可耐的民俗小戲「劉耍和」:「滿臉石灰更著些黑道抹」,「把個皮棒槌則一下打做兩半個」。
如今我看大上海的「勾欄瓦舍」,似乎少了為民間小戲、民俗戲劇搭建的平臺。蜿蜒伸展的「戲劇谷」,到處皆是「精英」旗號、「白領」招牌。最近在上海一些重大節慶活動的「群眾舞臺」上,曾經上演像土家族「毛庫斯」這樣的民俗演藝,卻看不到上海「家門口」的類似節目。而在第一屆國際木偶戲節上,也見不著我們的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崇明扁擔戲」。要知道,崇明扁擔戲前不久還赴韓國參加人家國家級的一個戲劇節,公演十場,載譽而歸。俗話說,蘿蔔青菜,各人喜愛,若只有「精品」沒有「俗品」,那麼精品就不成其為精品了,也不能說這就是藝術的繁榮。韓國首爾早就有類似「戲劇谷」的戲劇一條街,可人家還有一個公園常年表演假面戲,現在都改稱「假面戲公園」了,名氣大得很,是外國人特別喜歡光顧的地方。
上海打造自己的「勾欄瓦舍」,一定得是專業與業餘兼顧、雅藝與俗藝共處的才好!
翁敏華(上海師範大學教授、上海高校都市文化E研究院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