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度
責任編輯：晴寶
2020年12月底，一支40多人組成的搜救隊前往了依噶冰川瀑布。這支隊伍由來自北京、安徽和西藏本地的資深救援人士組成。他們帶著專業的設備，懷著焦急的心情，更背負著數百萬網友的希望。
然而直到今天，仍然沒有好消息傳來。這意味著，搜救對象生還的希望越來越渺茫。這位牽動無數人心弦的被困者，就是「冰川哥」王相軍。
探險者「冰川哥」
很多人是在視頻平臺上認識的王相軍。他總是蓬頭亂髮，要麼在冰川融水中赤膊遊泳，要麼在藍色的冰洞中席地而睡。有一條土狗常常陪伴在他身邊。一人一狗，就在美麗的冰川和冰川湖之間，讚嘆、奔跑、攀爬。
他與他鏡頭下的冰川世界，是極其吸引人的存在。快手上的150多萬粉絲，抖音上的360多萬粉絲，都為他展現的冰川世界痴迷不已。而這個不算帥的男人，像是奇妙地與冰川融為一體，毫無違和感。
因此，粉絲們都親切地稱他為「冰川哥」。
在過去的十年中，這個90後小夥走遍了西藏、雲南、廣西。在尼泊爾和西藏的喜馬拉雅山脈冰川中探險。用他手中的相機拍攝和見證了300多座冰川的變遷。
2019年12月，王相軍帶著他珍貴的冰川影像資料，受邀到西班牙馬德裡參加第25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與全球氣候專家分享、交流，呼籲大家保護環境。
一個視頻博主的冰川影像，竟然成了十分珍貴的氣象學研究資料。他的身份也從網紅UP主，變成了登上國際講壇「野生的冰川保護者」。但王相軍最初並沒有想過會走到走這一步，「我只是熱愛大自然，深入其中，只想要去感受他的神奇美麗和能量」。
01
王相軍來自四川廣安農村，只是個川蜀地區農村的普通青年。
這個小村莊在大山腳下，有著原生態的原野、野性十足的山峰，鍾靈毓秀卻並不富裕。王相軍生長於斯，和村子裡其它的年輕人一樣，早早輟學去廣東、深圳一帶打工賺錢。
可這個來自山村的低學歷男孩，在城市生活得並不好。他做搬運工、庫管、服務生，那些車水馬龍、霓虹斑斕從來沒有屬於過他。因為不懂得太多，又不好意思一個勁追著人問，王相軍甚至分不清手機模型和實機。可以說，王相軍根本就不適應城市。
「我必須要去山裡。」當這個念頭從王相軍的心裡冒出來，他怎麼都壓不住了。於是他辭了職，跑去廣西流浪。
可現實是殘忍的，王相軍在離開家鄉出來打工前，最遠只到過縣城。他不會說普通話，更不會說兩廣的方言，流浪一段時間後，只能向父親妥協，到富士康去做保潔。
拿著一個月900塊的工資，看著流水線上機器人一樣的工人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自己拎著拖把在廠區走來走去，也同樣像機器一樣根本不需要思考。王相軍想不明白這樣的工作有什麼意義。「人是需要經常去動腦子的對不對，不然真是太無趣了」。
不是每個人都嚮往城市，王相軍便是如此。他想起小時候每天上山去砍柴的時光，那山中靜謐清新的氣息，讓他感覺無比平和。
他想回家鄉去，但是家鄉是國家級貧困縣，村中的兩、三百口人幾乎都是留守老人和兒童，留在山裡沒有希望。
這時候的王相軍太希望有個地方能讓他心平氣靜，他想到桂林山水，也許山水之間便是他的心安之處，於是他便再一次辭工離開，直奔桂林。
可桂林的山水之美，並沒有留住王相軍太久。
他並不是喜新厭舊的人，但仿佛遠方總有更美好的景色在召喚著他。他想到讀書時在課本上看到的版納之美，想到了大理的蒼山洱海三塔明月。
沒有絲毫猶豫，王相軍帶著幾百塊錢就來到雲南，從版納開始一邊打工一邊向北走。有些人覺得他才20歲，不能讀書只能在外面辛苦漂泊，太可憐了。
他卻並不覺得，世俗的成功是什麼呢？打工、掙錢，然後蓋房子、娶老婆、生孩子。這樣的生活軌跡不是王相軍想要的。「你要自己有一個自己的理想，然後你可以不斷地去實現它，然後每天可以過得很充實」。
在麗江打工的時候，他聽說了玉龍雪山，門票200多元，索道160元。貴有貴的理由，雪山之巔有千年不化的冰川。
雪對南方人的吸引力大到無法想像，即使經濟拮据，王相軍也迫切地想要去看看。
付了車費和門票，王相軍再也給不出索道錢了，於是他偷偷摸摸順著小路步行上了山。
冰川從山巔的雲霧間蜿蜒而下，鋪滿了整個山脈，他忍不住歡呼起來。
原來這就是冰川，他像一個迷途多年的人終於回到了家一樣。從此，便深深愛上了冰川。
02
但這時候，探索冰川只是王相軍來心中一顆沒發芽的種子，依然懵懂和不明確。因為他知道冰川都在西藏，高原苦寒、語言不通、缺氧，他適應不了。
直到某天無意間，他被一張林芝的照片刷新了認知：氣候惡劣？缺氧？海拔高？原來西藏也有這樣的人間天堂。
王相軍坐不住了，火急火燎趕到了林芝。
找了個管吃住的飯館安頓下來後，他白天到處看風景，晚上回飯館工作。每天幾乎不怎麼睡，但精神依舊超級好。
可西藏的冰川，王相軍這時候還不敢去。那些當地人關於冰川的傳說都跟鬼故事似的，特別嚇人：「山上的熊會咬掉人的耳朵，挖走人的眼睛」。每當聽到這些，他便忍不住一哆嗦。
就像鬼故事總有吸引力，讓人忍不住去聽那樣，王相軍終於還是忍不住邁開了登上冰川的腳步，選擇了位於公路邊的卡若拉冰川作為首站。
當千萬年的冰川出現在他眼前那一刻，在玉龍雪山埋下的那顆對冰山渴望的種子破土而出。
從這以後，王相軍開始了對冰川的探索和記錄。
「冰川本來就偏遠，困難也永遠都有，怕這怕那，永遠也到不了。」
03
不怕嗎？不怕是不可能的？但探訪冰川幾乎是王相軍生活的全部，誰又能因為怕而放棄生活呢？
這些年來，王相軍怕的東西還真不少。雪山上的熊不是傳說中才有，在探訪林珠藏布冰川群時，王相軍夜宿在牧民臨時落腳的小木屋中，半夜一個大大的熊掌從屋頂伸進屋來拿他吃剩下的餅乾。
王相軍嚇壞了拿起鐵鍋狠命敲，一直敲到熊不敵噪音懊惱離去。他怕熊再回來，攏著火堆熬到天亮，依然驚魂未定。
還有一個夜晚，十幾隻狼嗥叫著在木屋周圍徘徊不去。王相軍除了點起火堆，鎖緊屋門耗著瑟瑟發抖之外，一點辦法都沒有。
冰川多在無人區，王相軍想，他如果走著走著突然竄出來只野獸把他吃了，那簡直太可怕了。
但他沒有因此而裹足不前，既然無人求助，他就乾脆一路走一路高歌。憑著一股氣勢和野生動物的警惕，王相軍還真就踩著各種猛獸的腳印，一路豪橫地走了過來。
好像每一個勇敢的人，都得有一個忠誠的隨侍，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英雄組合，王相軍在雪山邂逅了他的搭檔。
這是一隻無家可歸的獵犬，它來偷吃王相軍的臘腸，就直接被王相軍扣下了。同吃同住幾天後，獵狗覺得王相軍靠譜，就留下來了，王相軍叫它「土豆」。
從此，王相軍的冰川探訪之旅便有了夥伴。
04
很多人可能會有疑惑，這世間美景萬千，追尋什麼不行？何必受這份兒罪呢？
如果一個人把一份追尋變成了理想或者寄託，那麼這個人為之付出任何東西都是值得的。就像有的人吸菸、有的人打牌，冰川便是王相軍戒不掉的癮。
在王相軍的鏡頭下，冰川不止瑰麗晶瑩，更有著千百年來內蘊的力量：
如鮮花般盛開的冰川與冰湖：
湛藍色的冰洞中的千年鍾乳；
雪山之巔冰川之上如夢般的雲霧；
冰柱與冰山完美組合的萬年冰縫隙；
還有冰湖之上絕美的冰川倒影；
冰湖畔芬芳的高山之花；
王相軍把他對冰川所有的熱愛，都化作那一聲聲對冰川之美由衷的讚嘆，以及對冰川之殤發自內心的痛惜。
不管是直播還是小視頻，王相軍說起雪山的種種，都是掩藏不住的熱愛和開心。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厄爾尼諾、全球變暖這些專業的氣象名詞，但當他循著衛星地圖的位置，終於跋涉到冰川所在的地點，卻只看到一片峭壁時，就特別失落。
在西班牙，王相軍與中國研究氣候變化的學者楊富強老師交流之後，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以來做的事情是多麼意義重大。
回國後，他回家探望過父母之後，便帶著新的使命感踏上了徵程。
可誰能想到，2020年12月20日這一天，這位冰川探險界了不起的追夢人，在探訪依噶冰川時，踩到了暗冰，失足跌入冰川的暗河之中。
也許「冰川哥」最終的結局不難猜測。因為戶外探險，必然要面對大自然中的種種風險。如果沒有覺悟，做不好完全的準備，萬萬不可輕易嘗試。冰川攝影師王建男就曾在接受採訪時說過：「選擇探險冰川，實際上也選擇了和死亡相伴。」
不過，王相軍想必是有所覺悟的，就像他的弟弟所說：「他這一生痴迷於冰山，同時獻身與冰山，這裡是他最好的歸宿。」
可我們都希望他還活著，只是在某個地方被困住了。就像是他赤腳蹚水而過的冰洞那樣，幾度兜兜轉轉，最終會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