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d expected too much of me. Now I need to find my own path」
「上帝對我的期望太高了。現在我需要的是探尋自己的人生」 - Esty Shapiro
或許是去年的以色列之行著實難忘,向來有選擇困難症的我幾乎光憑著《離經叛道》(Unorthodox)的片名就毫無猶豫的入了坑。
這是一部在網飛(Netflix),甚至整個西方主流媒體上屈指可數的以Yiddish為主要語言的迷你劇。故事說來並不複雜,大致講述了一位來自紐約19歲的哈西迪猶太女孩Esty與自己保守封閉的家庭社區決裂,繼而在異國他鄉的柏林破繭成蝶的故事。
一旦入坑,欲罷不能 (謝天謝地只有四集!!!)。
1. 哇喔,光怪陸離的平行世界
想必大部分小夥伴們一開始跟我一樣, 第一次帶著放大鏡走進哈西迪猶太世界。一聲哇喔,對他們生活點滴的與眾不同一邊無比著迷一邊又大呼難以置信。
例如,那一頂頂油亮亮的巨型圓帽,分分鐘可以走T臺上Vogue的範兒,是為何物?(正確答案:此乃Schtreimel, 為已婚哈西迪猶太男性在安息日和重要場合的帽飾,貨真價實的動物皮毛所制,價格可不菲哦)。
又例如,劇中濃重著墨的柏林Wannsee湖畔一幕 - 女主Etsy神色凝重的緩緩走向湖中,猝不及防摘下假髮,暴露出近乎被剃光的板寸,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正統猶太女性婚後不可以展露自己的髮髻。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沒想到其中特別保守的一些會選擇剃髮再戴上假髮。細細想來,光著腦袋平躺在湖面上的Etsy,宛如洗禮,卻是在與過去徹底訣別。
還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當柏林酒店的工作人員友好的用希伯來語和Esty的家人問好時,他們的態度分明冷淡中帶著不屑。這個其實很寫實,一小部分極端保守的猶太人始終對猶太復國主義充滿了敵意並不願意承認以色列這個國家。有些人甚至不惜和以色列的敵人站在同一戰線上。因為在他們眼中,以色列作為一個政教分離的國家的存在,和用希伯來語這樣神聖的語言作為日常生活用語是對上帝最大的褻瀆。
2. 殘酷的真相v.s.藝術的加工
或許是劇情中的生活太過不可思議,滿足了好奇心後的我開始有一些思考。為什麼紐約這樣的花花世界會住著這麼一群格格不入的人?影片展示的是哈西迪猶太社區真實生活狀態還是極端個例?主人公的原型真的如此戲劇化的在異國他鄉放飛了自我?
首先,劇中的女主Esty準確來說是哈西迪Satmar猶太人。他們的家鄉在匈牙利。東歐的猶太人即使在二次大戰前也是普遍飽受迫害,世世代代生活在社會邊緣。如今居住在紐約的哈西迪Satmar猶太人絕大部分為二戰倖存者的後代。巨大的民族創傷讓他們對外界產生了巨大恐懼和不信任。於是他們緊緊抱團,形成了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社區。在這個社區裡,家庭關係緊密,人們有著無比虔誠的宗教信仰,並對世俗世界裡的新鮮事物充滿了懷疑和牴觸。他們的處世之道簡單來說就是」change nothing」 (一成不變)。男性黑色禮帽外套白襯衫,女性高領長袖長裙,這些放在19世紀20世紀初的匈牙利也毫不違和,因為他們把上幾代人在家鄉時的裝束完好的保留了下來。沒有電視,遠離網絡和智慧型手機。一如他們對外在傳統的執著,現代生活的種種也一起被拒之門外。
其次,嚴格來說,離經叛道是以Deborah Feldman2012年出版的自傳和個人經歷為啟發的第二次創作。Esty的前半生加入了不少戲劇化的成分,而在柏林的後半生則屬於本故事純屬虛構, 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是啊,誰不希望看到一個草根逆襲的勵志故事呢。但遺憾的是,大部分選擇離開的哈西迪女性並沒有像Etsy那樣猶如諜戰片般的勝利大逃亡,也沒有什麼在世俗社會的高光時刻。更多的是,她們抽絲剝繭般慢慢努力把自己和過去分開,大部分時候走三步,退一步,在世俗社會的巨大文化衝擊下迷茫,步履維艱。即使是現實生活中的Deborah Feldman,也是在2006年生下兒子後一步步讀書,三年後才與丈夫離婚,2014年才最終搬去柏林生活。
劇中為了製造衝突特意加入了堂哥Moishe這個反派 (有意思的是在現實生活中Moishe的扮演者Jeff Wilbusch活的更像是男版Esty),打了飛的到柏林威逼利誘女主回頭。事實上,阻礙哈西迪女性與過去告別的最大障礙並不是來自像Moishe這樣的惡棍的脅迫,而是世俗社會的殘酷現實:尤其是語言障礙(不少女性並不像Esty那樣可以說流利的英文), 缺乏教育和維持生計的一技之長讓她們在社會上難以立足。還有無法融入新的社交圈的孤單。現實生活中種種如此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把掙扎中的哈西迪女性又或是男性困在了原地。
大家若有興趣,推薦去看看其他哈西迪猶太人對此片的看法。例如Izzy Posen和十年前離開的Frieda Vizel。紐約時報最近有一篇對新冠疫情下紐約哈西迪猶太社區的深度報導也很不錯。
Izzy Posen:
https://blogs.timesofisrael.com/humanity-of-my-old-satmar-community-was-overlooked-by-unorthodox/
Frieda Vizel: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20/04/21/nyregion/coronavirus-jews-hasidic-ny.html
他們的觀點其實頗耐人尋味,比如他們批判影片對哈西迪社區的描述過於單一扁平化。的確,除了女主Esty,劇中社區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是沉悶無趣臉譜化式的人物。亦如Izzy Posen所說,我更願意相信真實的哈西迪社區生活是充滿了煙火氣的。「雖然宗教和責任無處不在,但並不表示所有人每時每刻都在思考著上帝。人們做飯,與孩子玩耍,看望朋友,維持生計,照顧年長的父母,躲開看不慣的親戚朋友。人們會為生病的親友擔心,為離去的家人哀傷,為孩子成長中的每一個小裡程碑欣慰。「 另一個驚喜的發現就是其實紐約哈西迪社區也慢慢開始接受一些現代文明中積極的一面。比如社區裡開始設有Internet kiosk,可以讓大家在一定限制內網上購物為生活帶來便利。
3. 不僅是哈西迪猶太女孩的故事
最後矯情的說一句,《離經叛道》用一個看似遙不可及的故事猝不及防的擊中了我。當馬不停蹄的生活終於在疫情前被迫按下了暫停鍵,當這嘈雜的世界終於被安上了靜音器,我看見了一個中國80後女性三十多年循規蹈矩一步不敢踏錯的人生,與屏幕前這個19歲哈西迪猶太女孩的生活盤根錯節。
我想我迫切需要這樣一個女性自我發現,對約定俗成和社會慣性思維質疑,最終自洽的故事。所以我願意忽略劇本藝術加工的瑕疵。更確切的說,我並不需要看到Esty在柏林的高光時刻。我甚至不認可酒精蹦迪一夜情是Esty與過去訣別的最好象徵。因為這是導演從西方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維度給出的標準答案。可惜生活從來沒有沒有非黑即白的標準答案。孤身在柏林追尋音樂夢想,還是與內心開始覺醒的丈夫重新開始生活,這樣的選擇並無對錯高下之分。
離經叛道者或選擇轉身,或選擇離開。在我看來,會思考,會質疑,有掙扎,有嘗試,有認真探索自己的內心,無論最終如何選擇,未來是否閃光,這才是真正的離經叛道,破繭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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