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中的快樂格外鮮明
羅蘭,原名靳佩芬,祖籍河北寧河縣,出生於書香之家。小學畢業後,考入河北省立第一女子師範學校。19歲時到鄉下任教。教書期間,組織過音樂團體。1948年隻身離開大陸,前往臺灣,在一家電臺主持音樂與懇談類節目。1963年,將播放內容結集成冊,出版《羅蘭小語》,以後一發不可收,連續出版四輯,被稱為青年人心中的「福音」。自《羅蘭小語》後,羅蘭已有近30部作品面世,除《羅蘭小語》五集外,還有《羅蘭散文》七集,長、短篇小說多集,以及書信體文集、詩歌劇、論文集等等。
羅蘭印象
一首歌、一件衣服、一個地方……生活中總會有這樣一種事物,不知不覺中成為人生的卷標,也許什麼時候,不經意間觸及,往日情懷歷歷再現,無限感嘆湧上心頭。《羅蘭小語》就是這樣的一本書:
「為了使人生不至真的幻滅而成為冷寂的虛空,我們一定要有一種故意不去看破的執迷;這就是認真……」
「不要對人類失望,我們生就這個樣子。有優點,也有缺點。有可愛的地方,也有令人失望的地方,能承認這些,我們才可以用寬容的態度來對待人生。對人生太苛求是不會快樂的!」
「絲毫不造作地表現自己的感情的人,是可愛的人。」…………
迷茫、躁動、憂鬱的青春時代,這些慈母、長姐般的低語如清風徐來,娓娓入心,不知潤撫、點化了多少桀驁不馴的心靈。
八、九十年代的校園,很少有人不知道這位來自臺灣的女作家——羅蘭。人們親切地稱她羅蘭阿姨。
烈日下的臺北,沿著忠孝南路蜿蜒的小巷,我們去拜訪羅蘭,懷著膜拜的心情,仿佛要找回一個青春時代的夢想。
開門來的婦人著一襲淺紫色暗花真絲長裙,略施粉黛,嬌小精緻。看見一大堆記者,有些慌亂,有些害羞,忙不迭地招呼著:「因為你們來,從昨天就開始忙。又要收拾房間,又要去做頭髮。很晚才睡呢」
三室一廳,羅蘭阿姨獨住。大大的書櫃佔據了客廳的一面牆,擺放著書籍、字畫、工藝品之類,尤其是不同形態的濟公像有好幾尊。
「請你們不要叫我羅蘭老人,更別說我的年齡,好不好?」聲音軟軟的,帶著濃重的蘇杭味,絲毫聽不出當年天津衛的痕跡。畢竟,五十多年過去了。
看見攝影機架起來,羅蘭捧著雙頰連喚:「千萬不要拍大特寫,我皺紋太多了。」她要求攝影師一定要把她拍得漂亮些。
沒有歷盡滄桑者的冷峻,也沒有事業成功者的矜持。這樣一位弱不禁風的婦人,以什麼樣的心智度過那戰亂頻仍、風霜雨雪的半個世紀,取得了事業的成功?
或者這樣問:半個世紀的風雨滄桑、半個世紀的歲月洗禮之後,一位耄耋之年的婦人怎麼還能夠如此婉約動人?
記者:羅蘭阿姨,您的一生經歷了中國歷史上最動亂的年代,對於個人來說,你覺得是幸運還是不幸?
羅蘭:我出生那年正趕上「五四」運動,接著是「九一八」事變,接著是抗日戰爭,還有你們說的解放戰爭,連年戰亂,風雨飄搖。我就是這樣長大的。我們經歷了很多,是苦難嗎?是的,也是財富。
你想,如果不是「五四」運動,我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出來上學,與男人一樣得到工作的機會。歷史的變遷,社會的動蕩,使我們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可也帶來了很大的機遇。苦難有時候是一筆難得的財富,為我以後的創作提供了極好的素材。
還有音樂。音樂使苦難變成快樂,使我終身受用不盡。
小時候,家裡窮,晚上冷得睡不著,就唱歌,和我弟妹們一起唱,一支接一支……四十多年後,我回大陸探親,和弟妹們回憶起來,那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
抗戰期間,我去鄉下當小學音樂老師,說好的工資,一到那裡沒有了。為什麼,因為戰爭。怎麼辦?學校安排村裡的老鄉一天送兩頓飯給我,一分錢也沒有。可我不覺得苦,飯來張口,有什麼苦?我一個人住在破廟裡,沒事就和學生們一起唱歌。我還和我的學生一起去電臺唱,唱愛國歌。在日本人統治下,唱這些歌使我們格外興奮。
多少年後,當年的學生們還記得,回憶起來那個感動啊!我自己也沒想到,歌聲會給他們留下那麼深的感動和回憶。
後來到臺灣,有些人感覺是逃難。我沒有這種感覺。我那時在找工作,在火車上碰見了一位小學同學,幫我弄了一張船票,還是船員艙。我想臺灣冬天又不冷,即使找不到工作,光吃香蕉也不會餓死,就來了。
到了臺灣第二天,我去電臺找工作,人家問我:你都會什麼呀?我說,我什麼都會。後來,電臺的女同事不高興,說:那個新來的說她什麼都會!你想呀,我來找工作,我要是說我什麼都不會,人家能要我嗎?就這樣,第三天就上班了。
有人說我運氣好,也許吧。心情也有關係,我比較樂觀。
也許因為苦難吧,其中的快樂才分外鮮明。
人生是一趟酣暢的旅行
記者:作為一個成功的節目主持人和作家,你在書中說信奉道家的「為而不爭」,卻又聲稱自己是「特立獨行」的,你覺得這樣矛盾嗎?
羅蘭:道家說「無為而治」、「無為而無不為」。我的理解是「為而不爭」,不能什麼都不為,那麼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可是,也不要為了功名之爭而為,那樣豈不是太累?
中國的佛、道、儒都有自己的神,都講究修行。出家人在山上修(行)是修自己,為修而修。在塵世中的修(行)是救蒼生。濟公就是這樣的,我最欣賞的就是濟公,他不出世,就象是我們家的朋友,整天坐在客廳裡,那麼平易可親,修的卻是大法。不拘於禮法,做的卻是最高境界的善事。
人也是這樣,不能脫離現實而無為,也不能為功名所累。人生是一趟豐富酣暢的旅行,辛苦奔勞是這趟旅行所應付的代價,如果你只付了代價卻不欣賞這世界,那太可惜了。
做你自己喜歡的工作,享受過程,不要有太多現實的目的。我在一個電臺做同一個節目,三十多年。別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工作很辛苦,可我有樂趣,便會投入心力。
後來的羅蘭小語,就是當時電臺與聽眾們的一些書信往來和交流。因為都是用心的,覺得可惜,整理一下出版,剛開始也沒有想會有什麼影響,沒想到讀者朋友們都很支持。大陸那邊的青年朋友也很有共鳴。我四十多歲了才開始寫作。現在的朋友們都稱我是作家,而不記得我是主持人了。這個結果是我沒有想到的。倒是我最衷愛的音樂,至今沒有什麼成績。
我現在老了,不能唱歌了,就念一首詩送給你們,從十九歲開始,這首詩我念了幾十年: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不能拒絕的快樂
記者:羅蘭阿姨,您的小說中描寫了許多愛情故事,非常美好,可最後幾乎都沒有終成眷屬,為什麼?你對愛情是悲觀的,或者,對家庭是悲觀的?
羅蘭:我是一個不容易被感動的人,所以也不容易被傷害。可是一旦動了,就是真誠的、永遠的。這方面(有人)可能會認為我保守。
我幾乎已經走了一生,回頭看來,有一種頓悟:如果你喜歡上了一個人,有了愛的感覺,千萬不要有罪惡感,因為那是人類最美好、最獨特的感情。
人類與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人是有靈性的,會戀愛。戀愛的人會想像,會渲染,會誇張,這時,戀愛的人會變得非常偉大、美好。這種形而上的東西是動物沒有的。
現在有的人強調性,說性是人的本能,以為面對這種本能就是進步。我覺得,正好相反,其實,這是一種退步,沒有愛的性是一種倒退。
記者:現在有的女性不要孩子,一心為了事業,你怎麼看這個現象?
羅蘭:結婚後,我用十年時間相夫教子,沒有工作。有人問我會不會後悔?當時辭掉工作,確實是被迫的,因為我的先生不希望我繼續工作。現在想來,我幸虧這樣做了。
我養了三個孩子,三個活生生的生命,會說,會笑,會思考,你看著他們一點點長大,那種快樂你怎麼能夠拒絕?
現在孩子們各有自己的世界,我會經常和他們聊天,象朋友一樣。那天,我去參加一個飯局,翻出一條絲巾,和我那天的衣服正好相配,那是女兒好多年前買給我的。我感到多麼自豪,我的女兒品味多好啊,好幾年了,一點也不過時。晚上我就寫信給她,心裡滿是幸福。這種親情,有什麼能代替嗎?
(我)1948年到臺灣,1988年第一次回到大陸,那種感覺啊,好像說,我是放暑假了,拿著一個包包回家了,沒有覺得我是四十年才回去一趟啊,沒有覺得緊張啊什麼的,一概沒有,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就那麼去了,到了。和弟妹們見面,說長說短。本來只想待五天,後來延長到九天,一到又延長,結果待了五個星期。一點沒有陌生感。這就是親情,有什麼能代替嗎?
記者:現代社會,女性要想成功,必須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代價。久而久之,變得中性化了,你怎麼想?
羅蘭:是啊,有一段時間,女人走入社會,喜歡模仿男人。到現在,還有的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一定的地位,喜歡人家叫她先生。我就奇怪了,為什么女人一老就會變成先生呢?我才不要變成男人呢。
女人有什麼不好?女人有自己的優勢啊。女人最大的優勢就是進可攻,退可守。女人可以美麗,可以耍賴,男人可以嗎?女人為什麼一定要與男人比,比得了嗎?這麼重的攝影機,你扛得動嗎?
我的想法可能有點舊,我覺得讓女人做回女人,男人做回男人,才是社會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