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江水的地方,特別適合拍兇案刑偵推理題材。
《非常目擊》的故事發生地是巫江,一個有江、有山、有林、有霧、有雨的場景,一切都像是為這部「社會派推理」劇量身定做的背景。
這部劇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劇中所有的一切,人物也好,場景也好,看似細碎,但實際上都是有很大作用的。他們都是拼圖碎片中的一枚,哪怕是前幾集中閃現的一些看似不起眼、很像是社會生活背景刻畫的小情節和小人物,到了後面,都有可能變成大線索、大段落。沒有那一個橋段,或是哪一個人物,是白白出場只為領盒飯的。
從這個角度說,這是一部合格的「社會派推理」劇,因為它沒有忘記推理劇的遊戲意義:觀眾就是玩拼圖的人,任何細節都不會被放過。
但每一部推理作品對兇案,或者說對破案的意義理解都是不盡相同的。比如有的作品,專注於抽絲剝繭地遞進分析兇手的作案動機,以至於最後會引發出一個深刻的社會問題大討論,比如原生家庭,比如愛情關係,比如貧富差距了;而有的作品,則專注於透過一個兇案的偵破過程,叩問社會,到底誰才是兇手,是眼前這個殺人者,還是背後無形的、龐大的「體系性殺人」。
而《非常目擊》的重點,則是發生在二十年前的小白鴿舊案,對一系列當事人在心理層面產生的影響。
這些都影響像極了劇中那綿綿不斷的雨和霧,它們似乎很小、很淡,一般人可能都覺察不到它們的存在,但它們又實實在在的在影響著包括山峰在內的這些人。
劇中多個關鍵人物,都是二十年前「小白鴿」案的直接或間接目擊者或關聯人,二十年來,小白鴿案未破,他們的人生也始終備受煎熬。
秦菲,小白鴿當年最好的女性好友,因為一己私情對小白鴿撒了個不大不小的謊言,結果間接導致小白鴿遇害,而她自己此後的人生也生不如死;
山峰,小白鴿當年的愛慕者,也是小白鴿遇害途中的目擊者,卻在她被害之後被謠傳為共犯,不堪忍受欺辱,遠走他鄉,重啟小白鴿案一直是他的心願,不但是為小白鴿,某種意義上,也是洗脫自己背負的恥辱;
李銳,小白鴿和秦菲最好的朋友,小白鴿遇害後與秦菲結婚,他以為小白鴿之死會就此停留在記憶中,卻不知她的死始終遊蕩在他和秦菲的婚後生活中,如影隨形,令他壓抑窒息;
老葉,當年負責調查小白鴿案的老警察,因為案件未破,輿論壓力大,加之婚姻不幸福,生活也從此枯萎;
白衛軍,小白鴿父親,二十年來從未放棄對女兒被害案件的調查,多次隻身犯險,他掌握的線索和證據比警察還多,但只要案件一天未破,女兒的死一天沒有得到公正的交代,他作為父親的靈魂就始終不得安寧;
周宇,小白鴿案的目擊者&見證者之一,多年來一直將當年所經歷的事情藏於心中,對自己百般折磨,找不到救贖的出口;
葉小禾,老葉的女兒,周宇的戀人,秦菲的好友。所有小白鴿案件的相關人物,在葉小禾這裡都有了交匯。
等等等等。
隨著劇集的推進,更多或多或少目擊或者關聯了小白鴿案的小人物都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在小白鴿遇害之後這二十年裡,這些的人生狀況有了哪些變化?小白鴿案之後,他們的心理層面又發生了哪些改變?
這可能也是本劇最終取名為《非常目擊》的原因。
他們都是「目擊者」,因為他們或多或少耳聞或親見了小白鴿案的細節,但他們也是「受害者」。雖然遇害的不是他們,但他們的生活因為那一次的「目擊」而變得扭曲、畸形。
秦菲無法面對過去的自己,李銳無法重新生活,山峰始終背負著沉重的自責,老葉對自己有強烈的無力感、憤怒感,白衛軍有心殺賊卻又無力回天,周宇試圖求的救贖但終究還是過不去自己那一關… …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目擊者,是被害者,但也是加害者。他們各自都知曉自己那一部分真相與細節,卻因為種種原因,遲遲不敢直面當年的案件,不敢將自己所知曉的真相說出口,不敢將小白鴿案的迷霧捅破,不敢站出來還給小白鴿一個應有的公道。
人性的脆弱與邊界,在這群人身上,得到了強有力的體現。
所以說,劇中借著李銳臨死之前和山峰的對話,點出了劇的核心隱喻:關於水的討論。
中國古老的智慧中,水是偉大的,因為澤萬物而不爭,甚至是上善若水。所以在小白鴿遇害之後的二十年裡,整個巫江縣城的人,都像是他們眼前徑流而過的江水一樣,信奉著「順流而生」,覺得過去的,總會過去,人生就像江水一般,只顧著天天年年往前流淌就好,只要還在往前流著,就一定是歲月靜好。
所有的知情人,都懷揣著那個小秘密,那塊小拼圖,暗自慶幸,獨自歡喜,就像是懷揣魔戒的霍比特人。然而另一方面,二十年來都懷揣著這樣一個秘密,這一切早已讓他們變得不成人形。
「順流而生」,也是秦菲、李銳等等許多二十年過去了依舊選擇留在巫江的人們曾經相信的處世哲學。甚至連(我認為的)真正的兇手,也在以一種近乎於變態的心理,信奉著水,信奉著一切會如江水靜流般過去,洗刷一切,淹沒一切。
但是山峰卻覺得,人不應該像水一般,人不應該順流而生,而應該逆流而上。所以長大成人的他,做了警察,回到巫江,為的就是徹查二十年前的小白鴿案,找到真兇。
到底該順流,還是逆流?到底該像水,還是像人?這也成了本劇在探案追兇的故事背後,所隱含的更深刻的討論和思考。
隨著劇情的深入推進,我們也能看到,實際上,巫江縣城從未真正忘記過小白鴿案,所以當秦菲案發生之後,巫江人紛紛口耳相傳:和二十年前的小白鴿案一模一樣!即便是巫江縣城的老城已經隨著水利工程的修建而淹沒在水底,但對一樁未破兇案的恐懼記憶,卻並沒有隨之一起被淹沒在水裡。
創作者不斷通過這些細節隱喻,在敲打著一個主題:在真相面前,如水順流,絕不是什麼智慧,只是怯懦者於事無補的自我心理安慰。
一樁未破的兇案,就像是一個噩夢,會始終折磨一個地方,一個城市,就像曾經在網上被熱談的「白銀案」和「南大案」一樣,會成為一座城市永恆的記憶傷疤,只有找到真兇,才可能讓社會心理的傷疤真正癒合。
劇中經常出現一個場景,就是周勝坐在江邊風景最好的望月樓頂平臺上吃火鍋,顯示他在巫江的「大哥」地位,顯示他的春風得意,他總是望著江水說臺詞,好像他的一切都是信奉了「江水順流」而得到的,然而他卻不知,他其實也只不過是江水中無法自控的一條破竹筏,連他自己都不知會被衝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