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的摩託聲戛然而止,毛川在初夏的驕陽中摘下頭盔和手套,健步走入北京東四環外一間錄音棚。
作為逃跑計劃的主唱兼主創,毛川此行的目的,是來繼續打磨一首新歌的混音工作。這首慢節奏的新歌已經「折磨」他兩個多月了,如果在6月17日之前,他能與自己的拖延症以及完美主義握手和解,那麼在當天晚上,逃跑計劃將於北京工人體育館的舞臺上,把這首新歌現場演唱給觀眾聽。
如今,獨立音樂人登上體育館的舞臺開個唱,並非一件新鮮事。縱觀搖滾新生代們,擁有《夜空中最亮的星》《一萬次悲傷》等一批極高傳唱度歌曲的逃跑計劃,已經可以稱得上其中一顆「最亮的星」。「據身邊朋友說,我們最好應該是在一兩年前做這場演唱會,就是《夜空中最亮的星》這首歌最頂峰的時候,」毛川笑著告訴新京報記者,聲音中又透出一絲理智,「但那時候總覺得太快,一下子拿不穩,而且我們比較理想化,想做的東西太多了。現在我們就尊重事實,慎重考慮之後覺得也不為過,就讓它自然地發生吧。」
解讀演唱會?
關於「回到北京」這個演唱會主題,我是青島人嘛,我問過家鄉身邊很多朋友,他們去過美國,去過馬爾地夫,去過很多地方,我問你們去過嶗山嗎?回答都是沒有。為什麼呀?嶗山不美嗎?嶗山很美啊,但是因為唾手可得,所以不那麼珍貴,就像北京的很多小夥也沒去過故宮。其實我們叫「回到北京」,也是想用一個陌生人的眼光去看待現在的生活環境。因為現在有朋友圈啊什麼的,大家都對別人的生活環境了解度非常高,反而對自己生活的了解度降低了,你老想著變成誰那樣,但是殊不知也有多少人像你這樣,所以與其說是回到北京,不如說是回到生活。
口述:逃跑計劃主唱毛川
搖 滾 啟 蒙
看到唐朝樂隊就「瘋」了
逃跑計劃由主唱毛川、吉他手馬曉東、貝司手剛昂和鼓手李洪濤組成。採訪當天,樂隊的其他三位成員都不在,而作為官方發言人,毛川笑稱自己是四個「隨和」的搖滾樂從業者裡面最「衝」的那一個,「雖然音樂上有問題我們都會討論,但大家性格上都不是那種喜歡炸出來、蹦出來的人。不過總得有人作決定吧,那哥仨就是『都行』、『我怎麼都支持』,所以行吧,那我就拍板了。」
後來,當全員聚齊出現在新京報攝影記者鏡頭前,果然如他說言。
出生於山東青島的毛川,與吉他手馬曉東是相識多年的髮小,他們的父輩曾在同一所小學讀書,同一個工廠就業,所以兩人從小就在當地國營棉紡織廠的宿舍大院裡認識長大。不過,隨著後來毛川搬了家,兩個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斷了來往。
上世紀90年代,正是張信哲以「情歌王子」身份掠奪萬千少女心的時期,而自言性格「偏執」的毛川,說他真正的音樂啟蒙則來自於表哥手中的一張唐朝樂隊唱片,「那年我上初一,我一看唐朝專輯封面上那四個大人頭就瘋了,用音響一聽,哇,我內心就炸了,從那兒之後就『不行』了。正好上初中的時候,我們班有一個同學就叫崔健,他也對搖滾喜歡得不得了,加上另一個同學我們仨,只要一下課一放學就拿著掃帚踩桌子上,那個時候看紅磡演唱會,也不知道吉他搖把是怎麼回事,就拿著掃帚瞎比劃,自習課沒事兒的時候就在黑板上畫一把大吉他,畫得那叫一個醜。同學都已經無奈了,覺得我們就跟瘋了一樣。」
彼時,電吉他在青島簡直是類似「天外之物」的存在,據毛川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唯一見過的一把電吉他,就被供在利群商廈的紅棉專櫃裡——「大紅色的,像神一般。」
兩次北上
燈火闌珊的夜晚也曾茫然
由於環境的制約,初三畢業後,毛川覺得,「吉他」這個夢想並不是很靠譜,於是,他選擇考取了一個服裝中專。但也許是命中注定,後來有一天,毛川跟「吉他」連上了天線。「那天是在我們家樓下的一個飯店裡,我就看見一幫小夥兒排練。後來看他們,玩的是電吉他(語氣加重)啊,我就賴著不走了,非得跟人家認識,後來還跟人回家了。從那之後的半個月,我每天早上一睡醒就爬起來去人家家裡面待著。」
跟這群小夥兒混了半個月後,毛川才了解到初識那天的真相。原來這是兩撥人,那天剛好湊在一起切磋吉他技藝,「所以我跟著他們回家,他們還以為這個小賴皮是對方那撥人裡頭的,後來才知道,原來我誰也不認識。而且,那時候我去那人的家以前是一個混混的據點,裡面也藏著好多兇器,但是後來這些兇器忽然之間就全變成了樂器。所以你知道音樂和藝術的影響有多大嗎,誰都管不了這群人,只有音樂救了他們。」
這段和吉他親密接觸的時光,像春風一般吹動了毛川心中的音樂幼芽。2000年左右,毛川終於下定決心北上,進入了北京迷笛學校。「從迷笛學校畢業之後,覺得太茫然了。每一個燈火闌珊的夜晚,我都在想哪一個窗口將來才會是屬於我的。後來不知道從哪兒看了一句話叫,放棄也是一種光榮,哈哈,所以我就回家了。」
回家之後,毛川找了家琴行上班,沒事教教吉他、賣賣琴,生活過得也挺滋潤。但是,某種巧合又降臨在他身上,「當時我一個特瓷的北京姐們,來青島的外貿服裝廠淘貨,我們倆聊天的時候,我就把當時沒事寫的那點東西給她聽了。聽完之後她說,川兒,你還是趕緊去北京吧。」就這樣,經過朋友三番五次勸說,毛川又一次作出了重返北京的決定,「我這個人說好聽點就是行動力強,說不好聽就是特別衝動,沒什麼事兒也好好地,就跟琴行老闆說我得走,老闆還挺不高興的。直到去年我們巡演去了青島,我把他請到現場去,我們倆才算化解了這段誤會。」
《夜空中最亮的星》為樂隊帶來了名氣,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創作,「就像運動員一樣,當你誰也不是的時候就特別放鬆,當你是誰的時候,就容易背著包袱」。
起 點
以MAO為基地,專業救場兩三年
在第二次北上沒多久,毛川組了一支名為「孔雀」的樂隊。彼時,他的老朋友馬曉東也在北京一個樂隊裡擔任吉他手,後來兩人幾番碰頭,決定拋棄形式和面子,一起好好做音樂。2007年,「逃跑計劃」正式成軍,至今正好過去了十年。
在北京的鼓樓東大街,南鑼鼓巷的北出口處,曾坐落著一所Livehouse——MAO,無數知名、不知名的搖滾、民謠音樂人都登上過這個舞臺。逃跑計劃在最開始成立時,也正是以此為基地,慢慢成長起來的。「其實在還沒有MAO的時候,MAO的老闆在形式上就是我們的經紀人了,包括給MAO起名字和策劃的時候,我們都在。大家在一塊吃著毛豆花生閒聊的時候,就覺得叫這個名字挺好的。」
和逃跑計劃同歲,MAO也是2007年正式成立的。在那個並不大的舞臺上,逃跑計劃開始對監聽音箱、話筒、調音等各種演出細節熟悉起來。「但我們一開始特別不高興,因為雖然跟MAO的老闆關係挺好,但開張的第一場沒讓我們演,我們還挺『記恨』他的,哈哈。不過那個時候我們確實也不行,提溜不起來的那種,後來慢慢越提溜越成個兒的時候,就開始頻繁演出了。」
2008年到2010年間,逃跑計劃平均每個月都會在MAO演出,有時候一周就演好幾場。據說,他們主要在兩種情況下出現:「第一,有特別好的拼盤的時候,就怎麼著也找個縫塞進去;第二,就是他們那兒空場了,我們得救場去,」毛川回憶道,當年他們和自畫像、刺蝟、咖啡因、蛋糕炸彈、南城二哥等很多樂隊拼盤過,也在臺下看過果味VC的專場表演。
鼓樓一帶,一向是北京的文藝青年聚集地,但毛川直言,因為酒量有限,當年他們並沒在那邊經歷過什麼奇聞軼事,「我們樂隊特別不八卦,演完了就回家,因為我們幾個幾乎不饞酒,只有小剛能喝點。只要不喝酒就進不了圈子,不喝酒就沒辦法聊天,人家不帶我們玩。其實我們挺想喝的,但就是喝不了,一喝就吐。」
爆 紅
有了名氣,也容易背上包袱
如今隨手點開一個音樂軟體,輸入「夜空中最亮的星」,就可以找到莫文蔚、陳奕迅、張杰等數十位歌手翻唱的版本,無數歌迷在詞曲中找到共鳴,稱之為年度治癒單曲。其實,這首歌來自於毛川看過的一部電影,裡面有一個人對著上帝祈禱的畫面,激發了他的靈感,「我記得第一次在現場唱《夜空中最亮的星》,大家就忽然安靜了,本來我還覺得是不是大家特別不喜歡,因為這歌太柔了。後來在豆瓣上看到網友的反應,才知道,喔,原來是大家都聽『進去』了。」
2012年元旦,逃跑計劃發行了第一張專輯《世界》,後來陸續出了幾首單曲、EP,但是第二張完整錄音室專輯,至今卻遲遲未見蹤影,「其實做得有七八成了,還是想一次次推翻,一句句審查,希望能往理想狀態再靠一靠,做一張底色溫暖一點、正面一點的專輯。因為我們一直以來都是憑感覺、嗅覺去做音樂,現在越來越學習著拋開感覺,用更理性化的眼光去審視自己的音樂,這對我們這些不是音樂科班出身的人來講,還是有一定難度的,」毛川說,「其實我們做第一張專輯的時候,經紀人從2006年就讓我們出,天天吼著問什麼時候錄啊,後來等了整整六年。我不是抱怨,但是如果你想要自己做出好東西,那就需要花上時間。」
除了在內容上的完美主義之外,毛川坦誠地說,《夜空中最亮的星》這首爆款歌曲在為樂隊帶來名氣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創作,「就像運動員一樣,當你誰也不是的時候就特別放鬆,當你是誰的時候,就容易背著包袱。《夜空中最亮的星》給我們帶來最大的不適應,就是會在一定程度上迷失方向,確實心裡會有點不舒服,而且我們本身水平又有限,從第一張『Duang』就到了這個位置,有點趕鴨子上架。很多做音樂的人都是這樣,第二張遲遲做不出來,尤其在第一張比較受到好評的狀態下,情況尤為嚴重。其實說實話,我覺得如果平心靜氣地做的話,沒問題,可以早早地就把第二張做出來,但是你很難讓自己做到非常平和。我覺得我還算比較樂觀,要不然真會有人得抑鬱症了。」頓了頓,毛川又補充說,「不過現在慢慢勸自己,把生活過好就行了。今年一定會把第二張專輯做出來的。」
採寫/新京報記者 楊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