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李勤餘 特約作者
11月3日，香港著名影星藍潔瑛去世，享年55歲。根據香港媒體的說法，當日凌晨，警方接到一起報案，有人稱自己好友家門緊閉、無人應答。後經警方調查，確認了一名死者，正是藍潔瑛。
其實，更多媒體在報導藍潔瑛的死訊時，不約而同地使用了不少帶有感情色彩的詞彙，比如，「暴斃」「悽涼」「惡臭」等等。這並不奇怪，一個 「瘋女人」以如此方式告別這個世界，實在很符合她的「人設」。
不妨大膽預測，接下來緬懷這位曾經「靚絕五臺山」的女明星的文章，不會太少。她的演藝生涯、坎坷情路以及最為知名的性侵事件，又將被無情地展示在公眾面前。好在，如今藍潔瑛終於可以擺脫這些俗世的煩惱，求得一份安寧。只是，陷入瘋狂的到底是藍潔瑛，還是這個世界？這也許是紅顏薄命的她，留給世人的最後一個問題。
春三十娘和羅惠玲，藍潔瑛的表與裡
「桃花過處，寸草不生。金錢落地，人頭不保。」《大話西遊》裡的春三十娘，既是藍潔瑛演藝生涯中的巔峰，也是絕唱。貪婪、腹黑，狠辣，即便如此，春三十娘依然美到顛倒眾生。然而遇到個情字，縱是風情萬種如她，也無可奈何。堅硬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柔軟的心，春三十娘或許算不得影史上最有名的人物形象，卻為她的一生作了最好的註腳。無奈，人們記住了藍潔瑛的美，卻忽略了她內心的種種糾結和痛苦。
倒是《大時代》裡的羅惠玲，為世人展現了一個更真實，也更全面的藍潔瑛。《大時代》算是我的童年回憶，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周慧敏、郭藹明與劉青雲之間的三角戀，而是羅惠玲對方進新的一片痴情。毫不誇張地說，玲姐之死是我最不忍重看的場景，沒有之一。
電視劇史上最奇葩的反派丁蟹，死皮賴臉地要找玲姐結婚。一番扭打爭執過後，子彈陰錯陽差地擊中了她。碎屑滿天飛的鏡頭裡，玲姐艱難而又緩慢地爬向戒指的方向。畫面交替著出現方進新慘死之前，爬向戒指的場景。那枚戒指，正是方進新留給她的愛的承諾。二十年匆匆而過，雖然方進新早已不在人世，可玲姐從沒忘記過。
此時，由王菲演唱的粵語版《容易受傷的女人》開始響起。命運對兩個相愛的人如此不公，已經是憾事。更可惜的是，即使他們在一起，也從沒有過上一天好時光。從相遇到人生的終結，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無語問蒼天，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他們更苦情嗎？
玲姐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賢妻良母，和藍潔瑛一樣，還有點「怪」。一來，她不是方進新合法的妻子。二來，她對四個「子女」的照顧和教育也顯得簡單粗暴，和溫柔八竿子也打不著。可她對愛人的那份執著和忠貞，又讓人肅然起敬。同事見她年輕貌美，勸她改嫁，她一笑了之；展博獨擎方家大梁，成為億萬富翁，玲姐卻更關心「子女」的生活；藏在床底的戒指被丁蟹奪去，玲姐只是自責，「做別人妻子，怎能隨便脫下戒指？」
不被旁人理解的玲姐，能在含辛茹苦養大的展博懷中死去，也許是一輩子唯一的幸運。可惜，藍潔瑛離世之時，身邊空無一人。見識過她的美，目睹過她的「瘋」，而她的個性和感受，又有多少人關心？
消費「瘋女人」形象的，豈止是媒體
藍潔瑛的所思所想，當然不如她的「瘋女人」意象來得重要。至少，對於媒體來說就是這樣。藍潔瑛遠離娛樂圈多年，卻從未離開過媒體的視線。理由有且只有一個，她能為公眾提供絕佳的審醜對象。比起怎麼幫助藍潔瑛回歸正常的生活，許多媒體更在意的是，如何將她塑造成一個名符其實的「瘋女人」形象。
藍潔瑛的昔日好友曾華倩曾經向媒體呼籲，不要再去拍她了，給她留一點空間。曾華倩還提到，「每次傳媒拍到她的近照都是不太好看的，看後其實心裡總是有點不舒服的感覺！」但或許，「不太好看的」照片，才是人們想看的。於是，每當有報導提到藍潔瑛時，永遠不會缺席的就是她的今昔對比照。媒體獲得了最迫切需要的關注度，公眾滿足了自己最無法被滿足的好奇心，這不正是煽情主義新聞最佳的範例？
說起來，藍潔瑛始終未被遺忘，還得「感謝」另一位好友楊曼莉。這位香港歌手會在自己的新專輯發布會主動爆料藍潔瑛近況，她說，自己出專輯也是為了幫助藍潔瑛。多年來，部分網友一直堅持認為，藍潔瑛成了楊曼莉自我炒作的工具。孰是孰非，我們無法知曉。但至少，誰又能說，「瘋」了的藍潔瑛，已經沒有了價值呢？
據香港媒體報導，藍潔瑛曾經在坐地鐵時被跟拍，當被問到要去哪裡時，她忍不住表示：「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私隱和尊重我？大家相互尊重下好不好？」但是，這個尊重，她註定是得不到了。因為，「瘋女人」的形象，早已不屬於她個人，而是由眾人合力造就的。既然人人都可以從中分一杯羹，那麼藍潔瑛到底有沒有「瘋」，過得到底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為藍潔瑛的悲慘遭遇唏噓一番，然後為自己感到慶幸：還好，我還沒有「瘋」，正常得很。
未能被世界規訓的藍潔瑛，除了「瘋癲」無路可走
提到藍潔瑛的坎坷一生，不可能繞過那些撲朔迷離的性侵事件。事到如今，真相很可能隨著當事人的離去而永遠消逝在歷史的長河裡。藍潔瑛去世的消息傳出後，眾多網友紛紛到某些巨星的微博下留言，表示他們的憤慨。然而，這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坊間通常把性侵事件定義為藍潔瑛演藝生涯的轉折點。這或許有一定的道理，但值得玩味的是，遭遇過挫折的，絕不止是藍潔瑛。拿香港演藝圈來說，梅豔芳曾被人當眾扇耳光，劉嘉玲曾被逼拍裸照。這些都是被媒體公開報導過的新聞。相信因為美貌而惹來麻煩的女明星，不在少數。但不是每一位女星都會一蹶不振，乃至變為「瘋女人」。說到底，是藍潔瑛的個性決定了她的命運。
在《規訓與懲罰》中，福柯分析得很透徹：「權力的運作不能僅僅被理解為壓制、排斥、否定，而是為了製造出受規訓的個人。」當年的受害者劉嘉玲，如今在娛樂圈中如魚得水，一派雲淡風氣，大姐大範兒十足。當她被記者問到藍潔瑛的情況時，她表示，「已經交代志偉（曾志偉）同她聯繫，志偉是高人，懂得化解。」劉嘉玲的冰雪聰明，可見，只要能適應娛樂圈的遊戲規則，接受規訓，誰說「藍潔瑛」們，不能擁有燦爛的明天呢？
可是，偏偏藍潔瑛的脾氣並不好。無線在她出道三年後給出長約，藍潔瑛因為不願受束縛而拒絕，以致被雪藏。至於夏天太熱不想拍古裝，拍戲遲到等傳聞，如今已難辨真假。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的演技和個性一樣強。在《義不容情》和《大時代》中扮演母親，其實是一件對女演員來說頗為忌諱的事。因為這將意味著，藍潔瑛今後將接演更多類似角色，提前告別一位女演員的黃金時代。但誰又能否認，藍潔瑛把角色演繹得活靈活現，足以讓觀眾潸然淚下？
據說，在演完《大時代》的羅惠玲之後，藍潔瑛在很長時間之內都無法從這個角色中抽離。也許，為愛執著而又永遠不懂得討巧的玲姐，早已與她合二為一。一位擁有個性魅力的演員，才能賦予角色靈魂。只懂得討好粉絲的偶像，永遠只能充當熒幕上的花瓶。工業流水線上生產出的「花旦」越來越多，但能夠打動觀眾心靈的「瘋女人」，或許不會再有了。
無奈，和這個世界死磕的藍潔瑛，難以逃脫失敗的結局。「瘋女人」，興許是其宿命般的歸宿。但是，當我們為簡愛追求真愛、自由的勇氣而鼓掌時，不應忘記，在羅切斯特的閣樓上，還住著一個為這個世界所不容的「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