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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鍵下單新刊「悲劇樸槿惠」
絕境之中的樸槿惠依然不打算辭職。青瓦臺消息人士透露,樸槿惠認為辭職「是不負責任的決定」。她的應對是提名已故前總統盧武鉉的幕僚金秉準為國務總理,選擇已故前總統金大中的親信韓光玉出任自己的幕僚長,並任命新的首席政務秘書等青瓦臺高級助理。青瓦臺發言人稱她將在國內事務上「退居二線」。
分權被視為樸槿惠轉移壓力的辦法,但其實,就在今年年初,樸槿惠曾經預見過自己的命運。當時,青瓦臺方面核心人士曾說,樸槿惠考慮分散總統的責任和權限,可能會將青瓦臺的部分權限和人員將轉移到總理室,因為她深感韓國目前的權力體系必然導致總統工作失敗。
11月4日,韓國總統樸槿惠在青瓦臺發表對國民的講話
1997年重返政壇以後,一位做陶瓷的朋友向樸槿惠介紹了「戒盈杯」。這種酒杯在杯底設小孔,斟酒若超過七分滿,杯中之酒便會全部漏掉,一滴不剩。她當場就將戒盈杯列入了自己招待賓客的禮物清單。在自傳《絕望鍛鍊了我》一書裡,樸槿惠不無得意地提到,2007年2月,她訪問美國國務院的時候,國務卿希爾就將一隻戒盈杯放在書桌上。那是他結束美國駐韓大使任期即將回國時樸槿惠贈給他的。在2007年2月的朝美會談上,希爾還提到了這隻杯子。他警告朝鮮方面,如果要求太多會使協商破裂,最後什麼都得不到。
然而,戒盈杯的讖語似乎更適合用韓國總統們身上。當選總統時,他們戒盈杯裡的聲望似乎就已經達到了七分滿的至高點,隨著執政的推進,聲望就如酒水般漏盡。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則是權力的注入。早在2007年出版的自傳裡,樸槿惠就曾寫到:「帝王式的總裁制應該廢除,這才是核心。」
1961年,9歲的樸槿惠隨父母遷居青瓦臺。被後世譽為「現代化之父」的父親樸正熙從此開始了一場浩大的現代化改革。為了應對朝鮮帶來的國家安全壓力,他借鑑日本二戰前的國家資本主義模式,使用貸款、稅收、財政支持等多種手段來牢牢控制企業,督促他們參與全球自由市場的競爭,為韓國的經濟崛起殺出一條血路。
樸正曦與女兒樸槿惠
樸正熙的18年執政為包括女兒樸槿惠在內的後世韓國總統留下巨大而複雜的遺產:震驚世界的「漢江奇蹟」奠定了韓國今天的經濟基礎和地位;而政府對經濟的深度介入則使得官商勾結成為韓國政經運作的「常識」。
樸正熙時代完全以效率優先而不是民主優先的原則組織政府。政府的權力結構以總統為中心,權力自上而下單向流動。威權政治的另一頑強遺存是「帝王總統」。民主化以後,韓國雖然進行了分權設計,但總統依然保留了巨大的權力。韓國學者文宇鎮在他名為《韓國總統權力與政府議題設定和立法結果》的研究中對其進行了量化測評。根據他的研究,憲法明確規定的總統權力包括總統否決權、部分否決權和保留否決權,韓國總統的得分為9分,接近1969年憲法體系下的智利總統。非憲法明確規定的總統的權力包括總統組成、解散內閣的權力,總統解散議會的權力等。在這一項上,當今韓國總統的得分依然高達11.5分,和南美威權主義國家的總統得分相差無幾。
這樣的設計具有部分客觀因素。1973年,小亞瑟·施萊辛格基於美國當時的情況提出「帝王總統」這個概念。他注意到,在越戰時期,美國總統的權限不斷擴張,其中有些是憲法明確賦予的,有的則是在長期的政治實際運行過程中逐漸發育出來的。施萊辛格認為,帝王式的總統權力的出現主要來源於外政策領域的壓力:在對內政策方面,立法部門和司法部門的參與度較高,他們對國內形勢有自己比較明確的判斷。但是在對外政策方面,由於缺乏足夠的信息,他們時常表現出受行政部門脅迫的傾向。國際矛盾越是深刻越是緊迫,國會就越容易手足無措、難以決策,總統的絕對操縱也就越容易實現。而在韓國,南北常年對峙造成的安全處境客觀上為一個「大總統」的存在製造了合理性。
樸正曦和家人在一起
從更深的層面來講,韓國的政治現代還背負著東亞國家普遍背負的傳統包袱。韓國是典型的儒家政治文化國家。韓國學者金日坤認為,韓國以忠孝為支持的儒教秩序,經過長期的體驗和教化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以權威為核心的「整體號召機制」。本國的傳統政治價值與從美國直接移植而來的政治價值的本質不同,構成了韓國政治價值的二元結構。
民主政治的核心力量政黨的運作方式正說明了這一點。美國的民主、共和兩黨廣為人知。日本的自民黨也大名鼎鼎,但人們卻很難記起韓國的黨派和他們的主張。事實上,這正是因為韓國政黨是以領袖,而不是以政治理念為核心建立的。樸槿惠曾在自傳裡這樣抱怨韓國政黨運作的弊病:「黨內的總裁一個人就擁有公薦權等黨內所有的決定權……所以再怎麼聰明的人只要進了政黨都必須排隊等待,不是看國民的臉色,而是看擁有公薦權的黨總裁的臉色。」
而直到2001年末,韓國總統一直集黨政大權於一身,兼任執政黨總裁併行使實質上的公薦權。2001年末,作為民主化改革的重要一環,韓國實現了制度上的黨政分離,總統不再參與執政黨的運作,但政治操作往往是按照潛規則而非明規則來運轉的。執政黨依然對總統保持高度的忠誠。同樣,這也是因為權力。從一開始,總統候選人就會選擇對自己忠誠的議員來組成政黨。在保守政黨中,強有力的總統候選人的意見在黨內公薦過程中能夠起到決定作用。而當總統上任,他(她)將有權任命包括法院院長和檢察院院長在內的各種重要職務,而不需要國會的同意。韓國國會議長雖然名義上是由國會選舉產生的,但總統內定逐漸慣例化,而且總統可以通過任命自己的親信組成檢察院的領導機構來達通過檢察權力控制國會議員的目的。此外,韓國總統還擁有預算編制權這一制度武器。議員們要為選區獲得儘可能多的預算金額,就必須與掌握預算編制權的總統搞好關係。
青瓦臺
而在總統權力的擴張過程中,青瓦臺成為一個重要因素。青瓦臺由秘書室和警衛室組成。秘書室是總統的參謀機構,警衛室則負責保醜總統及其家人的安全。總統的秘書室長負責管理秘書室的工作人員、提供總統要閱讀的文件或安排總統要見的人及轉達民意等事務,成了總統與外界交流的屏障。此外,秘書室長還承擔著政策諮詢、政府重要的人事任命諮詢等角色。青瓦臺強大進一步使親信政治和密室政治有了存在的可能。
這就是為什麼11月5日,樸槿惠接受了青瓦臺總務秘書官李在萬、青瓦臺附屬秘書官鄭虎成、國政宣傳秘書官安奉根的辭呈。這三個人被稱作「門環三人幫」(實權三人幫)。而人們長期以來都懷疑他們是由崔順實、鄭潤會夫婦舉薦上任的。韓國《世界日報》於2014年11月28日曾曝光青瓦臺公職紀綱秘書室的一份內部報告,內容為鄭潤會定期與三名青瓦臺秘書等樸槿惠的十名親信(報導將十人稱為「十常侍」)會面,幹涉國家事務。
「帝王總統」對決策權的壟斷決定了政治權力私用幾乎是一種制度性的存在。任人唯親是韓國政治的常態。美國南加州大學韓國研究所主任康燦雄(David C.Kang)指出,韓國總統的權力圈子常常由兩類人組成。一類是親屬。韓國人把家庭看成社會、經濟和文化的基本單位。這種現象並沒有因為國家的現代化而消失。就像當人們提到「現代」和「三星」時,人們真正談論的是鄭周永、李秉哲和他們的家族。樸正熙執政時,最得力助手、前國務總理金鐘泌,其嶽父是樸正熙的兄長樸相熙。在李明博政府時期擔任過國務總理的韓升洙曾在樸正熙政府擔任外交部長。韓升洙是樸正熙妻子陸英修姐姐陸仁修的女婿。
另一類人是同學。1961年,樸正熙當上國家再建最高會議議長後,便提拔了其在偽滿新京陸軍軍官學校的同學李周一、金東河和金潤根等人分別擔任國家再建最高會議副議長、財務經濟分科委員長和交通通信分科委員長等要職。在起決定性作用的9名常任委員中,樸正熙在偽滿新京陸軍軍官學校的同學就佔了4名。
樸槿惠的弟弟樸志晚
儘管樸槿惠與弟弟樸志晚不睦,但有學者注意到,樸懂惠上臺後,弟弟樸志晚在陸軍官學校第37期的同期同學幾乎包攬了軍隊的核心要職。韓國國家軍隊機務司的張經喻少將就任不滿6個月便被急速換下,接任的李宰沫中將正是樸志晚的同期同學。而之前,李宰沫中將2012年的4月才由少將提為中將,距離再次提拔僅6隔越。此外國防司令宮全仁絕少將、趙寶根少將在任期內都快速晉級為中將並升為國防情報部常務。在短短1年多的時間裡,與樸志萬同期的8位同學晉升為中將。
從國家機構的組成人員來看,樸槿惠總統身邊號稱具有政策決策權的「智囊團」幾乎都出身於嶺南地區。檢察院、警察局、國稅廳、審查院四大權為機關官員裡,嶺南地區出生者佔40.8%。嶺南是韓國的一個地區的非正式稱謂,包括慶尚北道、慶尚南道、釜山、大邱和蔚山。樸正熙正式慶尚北道人,在釜山從軍,嶺南一直是樸家的政治紮根之處。
與前任總統不同的是,樸槿惠按照一般政治規則「論功行賞」,但她卻難以信任這些「體制內」的「親信」。這也是樸槿惠的悲劇所在——韓國人無法相信,他們的總統居然可能需要依靠閨蜜來行使權力。
崔順實
韓國環境部前部長尹月久曾經與樸槿惠共事過很久,他曾描述樸槿惠:「她看起來鑄上了層層鎧甲,她感覺沒有任何一個人值得信任……她不開放,不與任何人溝通。她不熱情,也不冷酷,只是冷冰冰的,一直都這樣。樸槿惠與所有人保持距離,這是她的標誌。」從政以前,樸槿惠毫不掩飾地將離開自己的人士斥為叛徒。她擔任總統不久,青瓦臺政務首席秘書一職就李貞鉉、樸晙雨、趙允旋、玄伎煥4人。
為何依靠閨蜜而非政治親信來幫助她處理國家事物,樸槿惠在自傳裡已經說得很清楚。
父親被刺殺後的第九天,樸槿惠帶著妹妹和弟弟離開了居住17年的青瓦臺,回到首爾新堂洞的老房子。樸槿令曾回憶說,姐姐坐在老宅客廳一側父親生前用過的舊書桌前,一一回復緬懷樸正熙的信件,以此消磨時光。
樸槿惠在看父親樸正曦寫字
樸槿惠曾說,看著新堂洞寂靜的家,「仿佛是被丟在深山中一樣孤單無助」。她寫到:「在政治圈內不斷出現出賣父親的言論。我們三姐弟連父母親的祭日也不敢舉行任何公開儀式。結果整整六年時間,我們都沒有公開舉行過父親的追悼儀式,只和弟弟妹妹在家裡一起默默地祭拜他。」她清楚地看到,當年在父親的政治網絡裡活躍的人們,為了迎合批判獨裁的輿論風潮,如何罔顧事實;而那些曾經與樸家親密無間的朋友,又如何對她視而不見。而這些背叛者當中,甚至就包括她的親屬、樸正熙一輩子的助手金鐘泌。
「我真的覺得人生很悲哀。」樸槿惠從此對政界的親疏有了刻骨的認識。「人們在沒有明確的信念之下,為了追隨權力甚至可以隨意改變自己的主張,彼此沒有信義只有算計。能夠遵守原則和信念,用一貫的哲學開拓政策的政治家,簡直少之又少,」她寫到:「一旦嘗到權力滋味的人,就會成天為了不失去權力而戰戰兢兢,他們不會選擇險峻艱困的道路,反而會找尋快捷方式,想要快速成為政壇上的明星。權力這種東西感覺一輩子都能握在手裡,但其實某天會突然像風一樣消失。」
樸槿惠
一生與權力糾纏,樸槿惠曾說,她收到過數不清的禮物,但是2006年「5·31」地方選舉時,她臉部遭到割傷住院後收到的禮物卻真正讓她難忘:一位六十幾歲領日薪的臨時工人送來了四小瓶牛奶;一名女大學生送了一朵玫瑰花以及一封信。似乎,她只能從那些隱身與政治之外,在危難中伸出援手的人們身上去尋找親近和安慰。正是因為如此,她選擇在父親死後陪伴在她身邊的崔順實。2006年那次死裡逃生的襲擊後,守護在她病床邊也正是崔順實姐妹。
1979年10月26日清晨,樸槿惠和父親道別。樸正熙離開了青瓦臺。下午三點左右,樸槿惠在青瓦臺接待貴賓時還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她知道父親已經回來了。等到她空閒下來,卻被告知,總統已經和其他人有約,讓她自己先在家用晚餐。在中央情報部長金載圭官邸的宴席上,樸正熙批評金載圭及其領導的情報部門工作不力,金載圭拔出了手槍,就這樣,樸正熙死於心腹重臣之手。37年後,樸槿惠的遭遇也莫過如此。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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