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艾斯特作為導演,態度一絲不苟,但對於其新作的片名《仲夏夜驚魂》(Midsommar)的發音,卻是出奇地低調隨意。儘管他會如同大多數人一樣,念作mid-so-mar,但還是有人堅持說,mid-summer。
那樣也可以,他說道。哪一種都行。
他這次不同尋常的輕鬆能量,也注入到了不可思議地混雜了克制與混亂的《仲夏夜驚魂》之中,使之擁有了令人震驚、也讓人困惑不安的力量。這部電影是他自2018年備受稱讚的《遺傳厄運》之後的第二部作品。
這則暗黑故事幾乎全部發生在一個陽光明媚、與世隔絕的瑞典村莊裡,說的是女子丹妮(弗洛倫斯·皮尤飾演)在遭遇了嚴重的家庭悲劇之後無比悲傷,卻無法從男友克裡斯蒂安(傑克·萊諾飾演)那裡獲得任何安慰,對方甚至還與她越來越疏遠。
克裡斯蒂安不太情願地邀請丹妮,與他和一些人類學專業的畢業生一同前往瑞典,去參觀被稱為「 Harga」的社區,他們彼此的命運自此註定了結局。他們不再僅僅是觀察者,而變成了一系列儀式與風俗中的工具,走向最終的結局。
拍過《逃出絕命鎮》和《我們》的喬丹·皮爾在接受《放格利亞》(Fangoria)雜誌的採訪時說,《仲夏夜驚魂》是他看過的在影像上最殘酷、最令人不安的電影之一,這部電影也激起了很多討論。
艾斯特趕在上映前幾周,為了試映完成了這部影片的製作,然後又幾乎是馬不停蹄地開始接受大量的訪談。為了讓電影及時面世,他在最後的製作階段,一天工作了23個半小時。
感覺非常超現實,因為我們剛剛完成這部電影,他最近停留洛杉磯的時候說道。有些奇怪的是,剛剛拍完一部電影,與此同時又要對其發表很多觀點。好在這部電影沒有受到嚴厲批評。
《仲夏夜驚魂》的片尾字幕少見地寫著, Hargas的概念來自馬丁·卡爾奎斯特和派屈克·安德森。這部電影最一開始,是瑞典製片人安德森及其朋友卡爾奎斯特找到了艾斯特,他倆想要拍一部瑞典背景下的恐怖片。艾斯特和他們一起研究了瑞典民間傳統後,開始坐下來寫劇本,而他的興趣轉向了另一個方向,想要寫一個紛亂喧囂的戀人分手的故事。
Harga文化中大量繁雜的細節,也就帶來了一個問題,即它們有多少現實基礎。除了和卡爾奎斯特一起調查之外,艾斯特還和瑞典音樂家兼藝術家亨瑞克·斯文森合作。斯文森幫助調查研究之後,最終還擔當了美術指導一職,這是他的處女作。他在該片的主要拍攝地匈牙利,重現呈現了一個生機勃勃的Harga村莊。
這不是瑞典歷史,而是民間傳說。艾斯特很小心地指出來。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遠在斯德哥爾摩的斯文森在電話中談論了電影描寫的那些儀式,都是有著歷史基礎的,比如那對老夫婦想要跳崖自殺時用到的大得離譜的木槌。
那個木槌是我們按照斯德哥爾摩的博物館裡的原版復刻出來的,他說道。他們老年人跳崖的風俗,直到不久前都還存在。但他們主要是被推下去的。現在人們還能看到很多懸崖,成為了歷史遺蹟。所以這是真的,所有的都是真的。而且這個部分非常恐怖。
分手
《遺傳厄運》混雜了《羅斯瑪麗的嬰兒》的神秘、混亂,以及《普通人》的家庭劇元素。而對於《仲夏夜驚魂》,艾斯特則雜糅了《異教徒》的民間恐怖故事的風格,以及《戀愛的天空》裡痛苦的分手考驗。
對於我來說,這部電影是一部充滿意外的民間恐怖電影。如果有什麼的話,這次我嘗試拍一部歌劇般的分手大戲,讓人感覺到分手的感受,艾斯特說道。分手可能像是末世降臨,整個世界都結束了,我就是要拍出這些感覺。所以,將這部電影極致化也蠻有趣的。
看過《仲夏夜驚魂》的人,可能都知道劇情走向,對吧?這些人都會被犧牲掉,他說道。而對我來說,這是最無聊的事情。重要的是一切不可避免地走向結束,但結束的方式讓人感到非常驚訝。而我走進電影的方式,有點像是我自己分手了一樣。
然而,艾斯特謹慎地指出,電影裡的人物,沒有任何一個是在影射我的前任。我不是想要拍給我前任的,而是你想要清除你心裡的某種感覺,以及你生活的某一部分,然後繼續前行,因為這太痛苦了。
幻覺
這些美國人甚至在進入村莊前,就已經吃了會致幻的蘑菇、不相信周圍發生的一切,並且加劇了丹妮和克裡斯蒂安之間的誤解。一旦他們到了Harga村莊,他們頻繁地喝著同樣帶有某種致幻劑的茶。在演員時不時感到眩暈,好像掉隊了獨自前行的時候,電影的畫面常常會微微地扭曲。
你之前見過任何一部電影像這樣,如此精確地展現了吃了毒蘑菇之後的體驗嗎?萊諾說道。
談到表演時為了捕捉中毒後眩暈的感覺,他回答說, 我已經試了足夠的致幻劑了。我也已經試過毒蘑菇了。
我們和其他演員聊過,他們有些從沒吃過毒蘑菇,我們聊了聊吃毒蘑菇的體驗以及感覺,他補充道。總體上我覺得所有的表演都很準確地表現了吃了毒蘑菇之後的影響。
艾斯特說尋找準確細緻的視覺效果,是一個漫長的試錯過程。有些東西是我們拍攝時完成的,但大部分還是依賴於後期的視效藝術家,他說。我肯定,有些鏡頭我們大概做了六十個版本。在某個版本中,幻覺的效果乾擾性太強,你不會注意到演員,然後你把效果減弱,你注意到演員了,但又察覺不到幻覺的效果。
我們放映電影前一周解決了這些問題,他補充說。我希望我們的選擇是正確的。
服裝與壁畫
Harga村莊的服飾也講述著一個故事。服裝設計師安德莉亞·弗萊什曾為《勃艮第公爵》和《柯萊特》設計過同樣複雜精細的服飾。她訂購的紐扣來自瑞典,古風的亞麻布來自匈牙利和羅馬尼亞。
很多衣服都是手工刺繡,其他的則是繪製的或印刷的。這些服飾都指代了不同的家庭,甚至是社區裡不同的職業,比如服務生或者音樂家。每一套服裝都是每個角色專屬的古北歐的象徵。
這是瑞典古典的裁製與設計,弗萊什在從匈牙利打來的電話中說道。但是艾斯特決定每個人都穿白色,這些人要自己為自己做衣服。所以,所有的服飾都會有著細微的差別,衣服實際上是手工做的,在故事中也設定的是他們自己手工做的。就好像他們為了自己而做的這些衣服。
觀眾能夠反覆看到的眾多背景細節之一,便是村子裡隨處可見的壁畫和壁氈——很多時候它們都暗示了電影的情節。
我喜歡鼓勵觀眾更多地參與進來,艾斯特說,如果能夠有什麼辦法,在一定程度上提供解釋,讓觀眾做一定量的工作的話——鼓勵觀眾靠近電影而非直接給他們信息——就會更加有趣。
我們從沒談過會不會做得太過,斯文森說道。因為我們總是認為,這部電影實際上沒有什麼意外之處。你從一開始就或多或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也沒想過觀眾會太注意這些壁畫。是有很多繪畫,但它們大多數都在背景或者是焦外。所以我們可以放很多畫在裡面。
其中一條掛毯上畫的是性愛儀式,後來克裡阿斯蒂安也進行了這一儀式,他被迫和一個女人結合,讓對方受孕。這成為電影裡最恐怖的場景之一,中了毒的克裡斯蒂安被帶到一個年輕女人面前,當著一群吟唱的裸體女人與之發生關係。這個場景令人不安,暗黑而有趣;其複雜的編排類似於某種音樂。
對萊諾而言,這個場景讓他情緒複雜。在最後一天超過16小時的拍攝中,他一直努力想要跟上背景裡的演員的情緒,她們都不會說英語,同時還要向伊莎貝爾·格裡爾傳達出同情與理解,對方在這場戲中與她搭戲,這是她的處女長片。在拍攝完全赤裸的激烈場景時,他努力克服自己脆弱的感受——恐怖片中的女性常常會經歷類似的場景。
你不太能在電影中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男演員身上,萊諾說。儘管這和暴力不在同一水平,但它確實不太一樣,於我而言,這讓我有機會作為一個男演員來體驗這些事情。
拍這場我需要裸露的戲時——我提議儘可能地正面全裸,他說道。我真的想要擁抱那種裸露的感覺,以及這個角色的屈辱。後來我真的感到非常脆弱,比我之前預想的嚴重得多。
結局
在《仲夏夜驚魂》慢慢與觀眾見面之後,艾斯特和萊諾注意到,人們對丹妮和克裡斯蒂安以及他們各自的命運的意見產生了分歧。
在這樣的關係裡,這些都是角色應得的嗎?萊諾說。就象徵意義而言,是的。但觀眾似乎有著兩極反應,有些人同情角色,而其他的則覺得,不,這就是你應得的。
我感覺這部電影似乎也講了很多有關於觀眾的事,他補充說,你了解看了這部電影的觀眾,與你了解這部電影說的其他事情一樣多。
我將這部電影看作一次幻想,它滿足了人物任性的願望,艾斯特。克裡斯蒂安和他的朋友都走進了民間恐怖電影,而這就是這部電影之於他們的屬性。但對丹妮來說,到最後人們會發現,實際上這部電影只有對她一個人來說,是一個童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