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今天來聊一首歌。
在上個世紀，大陸的大街小巷，每個小縣城的KTV包房，都曾唱響過它。不管是戴金鍊子的大哥，還是賣雜貨的小販，都能哼上幾句。
它的歌詞裡，有美人，有好漢，有情愛纏綿，有江河奔騰。
它是什麼歌？
小明：是《縴夫的愛》……
你站住，我保證不打死你。
沒錯，它就是《愛江山更愛美人》。
今天，「中國風」的歌做了無數，但很少有哪一首能複製當時的爆紅場面。它造就了一個奇蹟：千千萬萬個平凡又普通的你我，卻愛上了一首似乎只屬於指點江山的大人物的歌。
這首歌的誕生非常之巧，可能只差一點點，它就不會出現了。
二
時間倒退37年。1979年，臺灣有一家海山唱片公司，辦了第二屆「民謠風」歌唱比賽。
這屆比賽出來很多不錯的女孩子，其中第四名叫做蔡琴，第一名叫做李麗芬。
按照約定，前十名的選手可以去錄一張專輯。李麗芬聽了demo，發現裡面有首歌最好聽，叫《恰似你的溫柔》。
她很想唱這首歌。可在錄音室外，她看到人頭攢動，大家都擠在一起，忽然害怕了起來：別人萬一也喜歡這首歌怎麼辦？還是算了吧，不去和別人搶了。她就背著吉他走了。
李麗芬這人，是典型的性格決定命運。她是個不會主動的人，需要別人推著走。後來很多事情都證明了她這一點。就連這次來參加比賽，都是死忠粉給她報的名。
如果她唱了這首《恰似你的溫柔》，那後來多半就不會再有《愛江山更愛美人》了。
三
此後幾年，李麗芬的音樂生涯一直平平淡淡，主要靠駐唱養活自己。
人們找不到她的正確打開方式。當時她的歌走的是前衛、牙買加雷鬼風的路子，出了三張專輯《梳子與刮鬍刀》《遊戲規則》《走音集》，都沒有火。
她骨子裡東方、瀟灑、豪邁的那一塊，始終沒有人發現。
李麗芬決定去做廣播，當DJ，開始了錄音室裡有滋有味的小日子。接受《南都娛樂周刊》的一個採訪裡，她講，那時候「一天到晚談笑風生，一會兒又到山上去收什麼鳥的聲音，海邊收海浪的聲音。」
音樂上的夢想她幾乎放棄了，直到遇見小蟲陳煥昌。
那時已經是1993年。一個30歲的DJ，一副獨特的女中音，誰能想到還有機會紅？
但今天回頭看，李麗芬卻是在最對的時候遇到了小蟲。
那時的小蟲，還不像後來「心太軟」時那麼都市，恰好還帶著一份書劍江山的古典情愫。這兩個人遇見，早一點、晚一點都不行。
四
小蟲給她做的第一首歌，叫做《得意的笑》。
「人生本來就是一齣戲，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名和利呀，什麼東西，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她堪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過去前衛雷鬼的風格，一下變得遊戲人間起來。
為了唱出市井紅塵的味道，「我得意的笑」一句，還特意用上了兒化音。
《得意的笑》在臺灣風靡一時。出道整整14年後，李麗芬終於用對的方式打開了自己。
這時，小蟲的靈感和激情已經不可遏止，開始給李麗芬寫第二首歌。這首歌，要場面更大、氣勢更足，更加縱恣豪邁。
大致是在1993年末的某一天，他在稿紙上寫下了這首歌的第一行詞：
道不盡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
那就是《愛江山更愛美人》。
李麗芬一開唱，從第一個字開始，那聲線、那氣息、那種渾厚味道，就只屬於她。
歌詞完美嗎？其實並不完美。尤其是主歌部分，意思不很暢通，拼湊的地方不少。「流著相同的血，喝著相同的水」，聽著活像統戰歌曲。
但是那又怎樣呢，它酷啊，不妨礙我們愛上它呀。
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
東邊我的美人，西邊黃河流。
一個女人，唱出男人主題的豪情壯志，原來這麼瀟灑。
這首歌很快在大陸爆紅。它帶著港臺武俠黃金年代的氣息，還帶著一分大陸遺失了的古典情懷，隨著嘶嘶轉動的磁帶，俘虜了無數人的心。
有一次，李麗芬的朋友往大陸打電話，對面恰好在唱KTV。朋友說李麗芬在，對面的人死活不信，非讓李麗芬在電話裡唱幾句證明。
李麗芬推不掉，就在電話裡唱了幾句「愛江山」。這邊的人聽瘋了，激動得嗷嗷亂叫。
五
然而，這還不是《愛江山更愛美人》掀起的最高潮。
當時，在中央電視臺有一位叫徐磊的老體育導演，很喜歡李麗芬這首歌。
這位徐磊導演，聽說一米六出頭的個子，微胖，戴眼鏡，為人很和藹。他的一位前同事告訴我：如果不說他是體育導演，你還會以為他是個歷史老師。
據說徐磊一直憋了個心思，想拿這首歌做點什麼。巧的是，當時正值美國舉辦世界盃。他和同事們腦洞大開，把世界盃的經典鏡頭和《愛江山更愛美人》剪在一起，做了一個MV，在CCTV5播出。
大概是為了政治正確，那個片子前半段的畫面都是中國選手，練武術的、爬竿的、打的拳、耍猴兒戲的全有，大雜燴，以避免只表揚歌頌外國運動員之嫌。
可後半段世界盃的畫面，卻驚豔了萬千觀眾。
今天看起來，這片子略糙，但在那個時代卻是經典。李麗芬豪邁的歌聲裡，穿插著老馬的怒吼、貝貝託的搖籃舞，許多人看著看著，瞬間就淚飆了。
到了片子的高潮，義大利之夏的畫面出現，一個個美豔模特昂首走出來，江山美人交融一片，盪氣迴腸，無數人就這麼愛上了足球，也再忘不了這首歌。
六
雖然歌超級紅，但李麗芬本人卻始終不很紅。
很多歌迷甚至不知道她長什麼樣，有的則只看過一張半遮著臉的照片，就是滾石那張《就這樣約定》的專輯封面。
近些年，她來大陸唱歌、亮相慢慢多了。有的海報把她放在東北歌手曹越等人的後面，後者的代表作，據說叫做《小三淚》。
歌紅人不紅，李麗芬遺憾嗎？
她在採訪中講：有時候臺上唱歌，十萬人大合唱。自己幾次紅著眼眶唱不下去。小蟲在後臺也傻眼了，很感動。「做音樂最大的感動不就是如此嗎？」
「心裡頭本來有一點小小的缺塊，補得滿滿的。」
也許你並不知道李麗芬，更不知道徐磊，但是每當「愛江山」的歌聲響起，你多半會心有所動，駐足聽一會；上了三十歲、愛看足球的人，也多半記得那一個催淚的足球MV。
多年過去，世界盃都又辦了5屆了，聯賽更是一年一個新故事。
江山、美女、足球、熱血交織的經典情景，今天還可以重現嗎？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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