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中中
年末啦，本來還想給大家盤點一下今年的年度十大電影。但是今年連走進影院都成了一個大問題，實在不想「雪上加霜」生硬拼湊出一個片單。
幸好今年還有這部院線電影，撫平了這次影視寒冬給我帶來的傷痕。
電影海報也值得一個年度最佳。
雖然選不出今年的十大佳片，但如果要我推薦一部2020年度最不能錯過的院線電影，那我肯定會選它——萬瑪才旦導演的《氣球》。
相比於萬瑪才旦的其他電影，《氣球》是我看過最驚豔的也是最喜歡的一部。
作為目前風評最高的藏族導演，萬瑪才旦知名度最高的作品應該是2018年的《撞死了一隻羊》，其中一個原因是電影的監製是大家熟悉的王家衛。當時電影強烈的「王家衛化」風格也讓這部電影褒貶不一，不過導演一直堅持說和墨鏡王沒有關係就是了。
《氣球》的兩大主演也是《撞死了一隻羊》裡頭的主角。 / 《撞死了一隻羊》
而讓萬瑪才旦在電影圈奠定地位的藏地三部曲《靜靜的嘛呢石》、《塔洛》、《老狗》，講的都是藏文化村落地區與漢藏混居的城市之間新舊文化的衝突帶來的張力。藏地舊傳統與新文化的衝突融合，一直是他的電影主題。
有了上述的背景知識小補充，才能更好地聊《氣球》讓我驚豔的部分。
雖然《氣球》的表象依然是一部傳統的「藏地電影」，在我看來它絕對是導演拍過最具普世性的電影。
《氣球》的原版小說收錄於萬瑪才旦2019年出版的《烏金的牙齒》短篇小說集。「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講述故鄉的故事......一個更真實的被風颳過的故鄉」，是《烏金的牙齒》扉頁的第一句話。
《氣球》的故事，發生的背景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藏區。
在計劃生育的嚴格推行之下，主人公達傑和卓嘎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再生意味著進一步罰款和過重的經濟負擔。一次，卓嘎一如往常去診所要保險套，拿回家後被自己的孩子們偷走了當氣球吹，導致其後來意外懷孕。
因為家庭壓力，卓嘎想要打胎。然而，家中的爺爺剛剛過世不久，上師預測卓嘎懷的是爺爺的轉世，因此丈夫達傑堅決不同意卓嘎引產，二人起了不可調和的衝突，因而引發了一系列的家庭矛盾。
「這個故事是建立在女性生育的基礎上，如果生的話，它就有現實的壓力；不生的話，就有信仰層面的壓力。」根據萬瑪才旦採訪的話，這是電影要傳遞的信息。
《氣球》的兩大關鍵人物、姐姐卓嘎和妹妹卓瑪的故事，都是藏地電影裡少見的「女性視覺」。
在接受採訪時，萬瑪才旦導演將女主角卓嘎的轉變描述為「懵懂的覺醒」和「不徹底的反抗」。她的憤怒和絕望並不能導向那些實質性的改變，這就是卓嘎身處的困境，這同時也是無數藏族女性的困境。
但《氣球》不僅僅是一部表達藏族女性困境的電影而已。
「《氣球》不是一個女性主義的命題作文，我一般也不做命題作文，只是那隻紅色氣球的意象一旦跟藏地產生關聯，剛好就讓我想到了女性，然後就有了故事。」
從爺爺到孩子們，從卓嘎到尼姑妹妹再到達傑，每個家庭成員背後都代表著一個更為廣泛的群體。這是一部讓恥感文化社會感到「害臊」的電影，同時也是一部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坦然面對的電影。
去直面那些困境，在信仰和道德佔據高地的悲憫下，找回屬於個人的思考。
一家七口，每個人代表的都是普世社會中的不同面。
不得不說，《氣球》是一部「難看」的電影，也不完美無暇。但它好就好在，它不夠好。
電影中大量的隱喻畫面和欲言又止的情節，都讓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場開放的、虛幻的夢，而細微末梢處全是能引發共鳴的強烈情緒帶來的真實感。
電影前半段，女主角卓嘎的尼姑妹妹去了外甥的學校接他回家。學校板報上畫著一幅藏地家喻戶曉的寓言故事《和睦四兄弟》，也稱「和睦四瑞」。
「和睦四瑞」最早源於《本生經》，記述了佛陀無數個「前世」的經歷。講的是森林裡的鳥、兔、猴、象四種動物，他們一起互相幫助、通力合作培育起一株參天大樹。
大樹長得很高，四隻動物都夠不到上面的果實。於是大象就讓猴子爬上自己的背，兔子爬上猴子的肩，再把鳥託起來。通過這樣和睦友愛的合作，不僅自己順利吃到果實，四兄弟還把果實分享給森林裡的其他動物，其他動物也效仿它們互助互愛、和睦相處。
換到《氣球》裡的現實線，卓嘎最後懷上的第四個孩子，就是「和睦四瑞」裡的鳥，也是佛陀的化身。而卓嘎想做的事是與這則寓言背道而馳的事，「破壞」掉這份世俗默認的圓滿。
這是多麼需要勇氣而又充滿力量的想法。從美好的寓言裡醒來，寧做懵懂掙扎的人。
在「氣球」面前，我們不過是有一己私慾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