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點點，就是一點點，不多。但每一顆都儘量像鑽石。
聽恆哈圖唱祖先
把圖瓦
草原
天上飛的鳥
馬
祖先
都藏在深喉裡
誰也偷不走
這支名叫恆哈圖的樂隊
像日出日落時被分割的光束
不論走到哪裡
都像踩在自己的草原上
我喜歡他們大氣磅礴的蒙古袍子
還有敦實的端坐
每當他們一合上眼睛
開始心無旁騖的歌唱
那種古老和遼闊就已將我束手就擒
特別是這首
祖先
我承認我在這首歌裡的哽咽
全是因為一個偏旁
將我帶離了羊群
2019.8.31
聽馬玉龍送馬玉華到2011
待夜深人靜
浮塵落地
在屋頂和一株向上生長的植物
聽馬玉龍送馬玉華到2011
這4分36秒
有一生那麼長
一生那麼長的
還有流水
一條洄遊的魚
堵住喉嚨
不讓送別的話
一次性說出
2019.5.15
聽一位牙買加女孩朗誦自己的國家
聽一位牙買加女孩朗誦自己的國家
句子裡有許多的名詞和動詞
有人走動
有人躺下
砰砰的聲音質地良好
就像銅在句末開出花朵
這個名叫Nakia的女孩
是一位詩人
比我黑
像我風吹日曬的姐妹
她身材魁梧
肺活量巨大
被她朗誦出來的國家
砰砰
擲地有聲
2020.4.18
聽樹
一隻貓在聽一棵樹
樹很吵
幾隻鳥在叫醒葉子
葉子很綠
鳥很輕
另一棵樹上是另一隻鳥
那麼多的樹
一隻鳥忙不過來
貓在樹下過於安靜
它聽完一棵樹
還要聽另一棵樹
2020.7.6
聽鳥
昨天
做了一件很簡單的事
簡單到只需閉上眼睛
在映月潭邊安靜地坐上三四分鐘
這三四分鐘非常神奇
我突然在安寧中抓住了自已
那些喧囂的聲音被逐個剔除
我開始聽見了鳥叫
就在附近的樹上
先是一隻 兩隻
後來發現不止一隻 兩隻
我還聽見遠處有一隻很小的鳥
它的聲音像一根細細的銀針
在葉片的縫隙裡穿梭
有一兩針差一點刺中我的鼻梁
那一瞬間
我的鼻子一酸
眼淚婆娑
後來
喧囂如期而至
鳥也在我睜眼的同時
飛去很遠
我實在沒有能力
再次將它們準確把握
2018.6.6
耳語
左邊的耳朵
住進了一根羽毛
這根羽毛
是一個小女孩
用了一整個的夏天
匐在耳旁
吹進去的
我現在只用右耳
聽你們說話
包括雷聲和雨點
2016.9.27
爾舞山上聽蟬
要吃菌子
看邛海
聽蟬
就去爾舞山
從山頭到山腳
一路斜下來
或者一路陡上去
都是松林
每一根松針上
都伏了一隻蟬
雌蟬矜持
秘而不宣
雄蟬慾火攻心
撕開腹部的音蓋就開唱
從瓣膜裡發出的求偶聲很有意思
先是忍忍忍忍忍
後是惹惹惹惹惹
最後是日日日日日
聽蟬
就是聽萬物情挑
聽鍥而不捨
聽至死不渝
有時候
坐在爾舞山的松林裡
面朝邛海
總會有一些新鮮的想法
像菌子一樣從土裡冒出來
但是
仍舊活不過一隻蟬
不敢聒噪
不敢曠日持久
常常欲言又止
或者
望而卻步
2018.9.5
聽力
我的聽力日漸式微
終有一天我將停止聆聽
就像一棵植物只顧生長
沒有其他更多的想法
比如就像昨天夜裡
比如就在前天晚上
我的耳朵被一條野狗佔據
似乎它被什麼咬了一口
一口一口吠出聲來
另外幾隻也跟著叫喚
整個小鎮就像打了雞血
一直喧囂到次日凌晨
如果不是去了小鎮
我怎麼知道躺在地上的是克巴打耶
還有蒲爾巴拉
克巴打耶啊蒲爾巴拉
克巴打耶啊蒲爾巴拉
我的聽力已日漸式微
就像有人過來捂住耳朵
我就住在小鎮的附近
一個學校凌空的閣樓
一個學校凌空的閣樓
適合盆載一株灌木
我想和它一同生長
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唉
克巴打耶
蒲爾巴拉
2017.10.18
不要在城裡聽你的民歌
不要在城裡聽你的民歌
不要在城裡聽你熟悉的民歌
不要在城裡聽你熟得不能再熟的民歌
除非你不想回家
除非你想把命丟在這兒
除非你想好了要把命丟在這兒
唉，可憐的人兒
唉.，我們可憐的人兒
唉，我們可憐得不能再可憐的人兒
不要怪馬頭琴
不要怪呼麥
不要怪喉頭髮出的聲音
不要怪日漸衰老的臉龐
我把臉丟在這兒
就像它不曾是我的
我把臉丟在這兒
就像它不曾是我的
2018.4.30
聽完一個女子所有的民歌
一場夜雨之後
在嘎爾莫波的腰上醒來
山要遲一點
過了中午才能完全打開自己
亮出它的翠綠和傷口
如果你盯得緊
說不定還能見著巖羊
在峭壁上過著它們很懸的一生
水在谷底
不能再低
據說這裡曾經有過千斤以上的魚
魚刺可以用來搭建房屋
你可以不信
因為你不是雷波這兒的人
我有好幾次想停下來
就像昨晚
在一杯瓦崗的酒裡
聽完一個女子所有的民歌
然後用一把鑲銀的匕首
把自己掏出來
2020.6.2
右耳
右耳
在我順手的位置
已經幾十年了
平時它很聽話
替我把著右邊的聲音
包括老家的消息
我喝醉的時候
愛把手搭在它的後面
唱一兩首民歌
不多
就一兩首
有時候忘了詞
我就哼哼
哼哼也舒服
最近
很忙
忙各種表格
各種數據
各種講話
各種報告
右耳受不了
於昨晚自殺
流了一大灘血
一副堅決要失聰的樣子
我用了大量的藥水來挽救它
現在也還在搶救之中
但後果不堪設想
左耳倒是好好的
但我不信任它
平時我只用它來聽假話
空話和大話
207.12.26
羊耳朵
想起一個彝族的謎語
拎住羊的耳朵
問羊的年齡
打一物件兒
謎底並不難
你先猜著
我還有一節課要上
阿爾豐斯·都德的《最後一課》
我會像韓麥爾先生那樣
對頑皮淘氣的小弗朗士
還有後排坐著的鎮上的人說
我的孩子們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上課了
柏林已經來了命令
阿爾薩斯和洛林的學校只許教德語了
新老師明天就到
今天是你們最後一堂法語課
我希望你們多多用心學習
最後我也會拿起粉筆
用力地在黑板上寫下
法蘭西萬歲
2020.9.24
註：謎底是一桿秤
是左耳最先聽到的雨聲
是左耳最先聽到的雨聲
這樣你應該知道我已經躺下
枕頭換了
是蕎麥皮的
有一年我在蕎麥地裡熟睡
羊們叫不醒我
所以就自己下了山
雨是後來才下的
聲音跟今晚的一模一樣
下進地裡和耳朵裡
小東西
春分過後我就一直在想
應該來一場雨
果不其然
來了
可惜你不在左邊
不然應該是你的左耳最先聽到雨聲
2020.3.21
聽弟弟說
那個從城裡來的人
被一束陽光打瞎在路邊
遲遲邁不開腿
走近了才發現他早已眼淚汪汪
我心想
又一個可憐的人
似乎他們都從黑暗中來
不忙的時候
我也會帶他們去家裡
煮一鍋土豆
蘸一點鹽和辣
他們就開心得
又一次眼淚汪汪
奇怪得很
要不是被一口很綿的土豆
哽住喉嚨
我也很想對弟弟說一說
那個被陽光
被陽光
打瞎的人
2017.1.2
酒幹倘賣無
這是我在老家一早聽到的叫賣聲
收爛鐵
爛電動車
爛摩託車
爛紙殼
啤酒瓶
飲料瓶
爛洗衣機
爛拖拉機
我豎著耳朵又聽了一遍
確實是電動車
摩託車
紙殼
啤酒瓶
飲料瓶
洗衣機和拖拉機
我希望下次來的時候
聽到的是收爛手機
爛電腦
爛火車
爛衛星
2018.11.25
聽老輩子說
我有一個戀愛
需要翻過山去談一談
一座 兩座 三座
後面的我都懶得數
只管帶夠炒麵和山歌
餓的時候幹一口
悶的時候幹一曲
天黑之前到就行
有些事情不好說
我有一個戀愛
需要淌過河去談一談
一條 兩條 三條
後面的我都懶得數
只管帶夠白酒和山歌
渴的時候幹一口
悶的時候幹一曲
酒醉之前到就行
有些事情不好說
我的戀愛有點多
我的戀愛有點怪
背在背上重得很
扔在地上響得很
只有揣在懷裡頭
才會鑽進心裡頭
要是鑽進心頭噻
九頭牛都拉不出
啊啵啵
啊啵啵
這個戀愛有意思
後面三句
是我幹的
2016.11.24
街邊的阿都高腔
在時代廣場對面
岷山飯店門口
晨曦剛好將人包圍
一個長得很抒情的阿都男子
正用手機縱情歌唱
他說啊呀啊呀啊呀——
一早的太陽剛照到胸口
拉布俄卓的街上一片金黃
汽車像滾石啊
行人如螞蟻
啊喲啊喲啊喲哦
我不知道話筒的另一端是誰
是否也有一束陽光打在身上
反正一早的西昌
正被這個男子歌唱
彝語生動
忽高忽低
蓋過所有的聲音
包括滾石和螞蟻
我不曾這樣歌唱
所以在街邊停住了步伐
看他唱完又側耳的傾聽
我也聽見了遙遠的山梁上
正有一曲高腔拔地而起
啊喲啊呀——
唉
我為什麼總是這樣
動不動
就想哭
2019.1.12
註：
阿都高腔：是涼山彝族阿都方言區的一種即行演唱的民歌形式，曲調忽高忽低，引人入勝。
拉布俄卓：西昌
聽伍老總講史小勇
這次的版本是
史小勇給鄉幹部們講話
他說人的一生就是這樣
要麼燃燒
要麼腐朽
聽得鄉幹部們熱血沸騰
下來的時候
鄉長為了把講話精神貫徹落實
多問了一句中心思想
史小勇回答說
就是要麼火葬
要麼土葬噻
伍老總講這個梗的時候
眼睛笑得眯起
我也笑來眯起
因為我也會錯過很多意
下午我給史小勇打了個電話
他正在泰國旅遊
一邊人文一邊地理
2019.10.30
最後一響
有個屋簷聽雨
雨會不一樣
即使停了
簷下還會滴答
在滴和答裡
把自己慢下來
最後一響
絕了
2020.8.1
聯合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