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跨世紀的醜聞。
從九十年代起,持續二十餘年,受害人數超過500人。
而且多是未成年的小女孩。
更令人髮指的是,罪魁禍首被一次次縱容,被一次次包庇。
它就是發生在美國體操協會內部的性侵醜聞。
該事件自2017年水落石出以來,對大眾而言卻始終像一個謎。
因為此事的熱度,在當年很快便被美國體操協會壓下去了。
終於,時隔3年,網飛將其拍成了紀錄片,完整地還原了事件始末——
《吹哨人:美國體操隊性侵醜聞追蹤》
該片的導演是邦尼·科恩和喬恩·申克。
兩人是老搭檔,擅用個人事跡去展現大環境之下的悲劇。
比如前作,2017年的紀錄片《難以忽視的真相2》,即從阿爾·戈爾的個人視角,來反思全球變暖的問題。
這一次的《吹哨人:美國體操隊性侵醜聞追蹤》同樣如此。
巧妙地用個人經歷,去衝擊一個業已存在數十年的牢固體制。
6月24日上線網飛,獲得一致好評。
豆瓣8.4,IMDb7.7,爛番茄新鮮度至今仍是100%。
有外媒直接稱它為,「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調查紀錄片之一。」
2016年8月,裡約奧運會。
萬眾矚目的女子體操比賽正在進行。
與此同時,另一場比賽,正在美國印第安納波利斯悄然開始。
《星報》報導了美國體操協會內部的亂象,所用的標題是:
對性侵視而不見。
有消息稱,美國體操協會的某些規定,可能傷害了隊員,包庇了施害者——
如果協會收到成員的性侵投訴,他們不會做任何處理,任其石沉大海。
這也並非空穴來風。
早在2014年,時任美國體操協會主席的斯蒂夫·佩尼,在公開場合接受提問:
「如果收到不正當性行為的投訴,是否會向上提交當地政府處理?」
他的回答很簡單:「不會。」
還進一步解釋說:「除非投訴由受害人及其家屬籤字,否則一律視為傳言不予處理。」
報導發出後,一石激起千層浪。
曾經的美國體操隊員,瑞秋·丹霍蘭德。
她看到這條新聞,回憶起自己在美國體操隊被性侵的往事。
當時的她,年紀尚小,力量單薄,更不敢說出口。
現在的她覺得:「如果能夠曝光出來,現在會是最好的機會。」
於是她給《星報》發郵件說:「當年性侵我的不是教練,而是醫生。」
隨後,同為美國體操隊員的傑西卡·霍華德和潔米·丹澤謝爾,都站出來說自己也曾遭遇過性侵。
短時間內,三個互不相識的女孩,指控了同一個人——
美國體操協會女子項目的隊醫,拉裡·納薩爾。
《星報》的記者們意識到問題並不簡單。
他們分頭行動,前去採訪這三個女孩。
瑞秋對記者說:「我要是16年前能處理這件事就好了,當時做不到,但現在我能做到。」
隨著調查的深入,籠罩著美國體操協會的黑幕,也漸漸被揭開。
要理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得從五六十年代說起。
那時的女子體操運動員,大部分都是成年人了。
這種局面因為納迪婭·科馬內奇的出現,被徹底改變了。
這位來自羅馬尼亞的14歲小女孩,在1976年蒙特婁奧運會上,憑藉靈活的身軀和優美的動作,一舉摘得3塊金牌。
在高低槓比賽中,更是奇蹟般地獲得了世界體操史上第一個滿分。
她的成功,在全球掀起了小女孩練習體操的熱潮。
而培養她的教練,就是著名的夫妻檔,貝拉和瑪莎·卡羅利。
後來,兩人來到美國執教。
延續他們的理念,從未成年小女孩中選拔優秀選手。
隊員年齡的低幼,也從根本上,決定了體操這項運動的特殊性——
她們十歲,就被送進訓練營,艱苦訓練和虐待兒童之間的界線開始變得模糊;
以至於後來真正遭受性侵時,她們反倒變得自我懷疑,不敢相信。
很多時候,她們沒得選擇,不敢發聲。
因為她們都還只是小女孩。
在訓練營,教練貝拉和瑪莎帶來的是威脅與恐懼。
女孩們視教練為魔鬼。
在這裡,隊醫拉裡·納薩爾竟成了她們唯一能獲得慰藉的人。
他曾是密西根州立大學的醫生,社會傑出人士。
還為自閉症兒童設立了一個基金,待人和善,風趣幽默。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納薩爾實則齷齪無比。
他在隊內錄製了上百期講解疼痛治療教學的小視頻。
在視頻中不難發現,他藉機對女孩做出極為露骨的動作。
2015年6月,瑪吉·尼科爾斯在裡屋接受納薩爾背部治療。
納薩爾不僅摸了她的私處,甚至把手指直接伸進了她的下體。
瑪吉覺得不對勁,便問了其他隊員,發現納薩爾經常對她們做出同樣的事。
這件事讓瑪吉的父母瞬間警覺,但他們沒有立刻報警,而是報告給教練,教練又上報給了體操協會主席佩尼。
出於對主席的信任,他們便耐心等待處理結果。
而且佩尼也總是跟瑪吉的父母說:「別擔心,我們會處理。」
可這件事卻被佩尼壓了下來,始終得不到審理。
佩尼雖然提請至檢察院,檢察院也確實派人來和瑪吉談話,但也就僅止於此。
也因為這件事,瑪吉在來年的奧運選拔賽中,遺憾落選。
原本外界一致認為,她將鎖定一個名額。
瑪吉受到巨大打擊,她幾乎失去了所有。
這,就是檢舉性侵的代價。
時間回到2016年。
瑞秋、傑西卡和潔米的提供的信息,讓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這一次,她們跳過了美國體操協會。
由檢察院直接立案,拉裡將面臨著數十項的性侵指控。
《星報》持續跟進報導,也接到了更多受害者的電話。
隨著受害人數的擴大,案子終於被地方檢察院受理。
檢察官向她們保證:「這個案子我辦定了,我會為每個人努力爭取。」
然而這個時候,網上的輿論卻變得很不友好。
因為納薩爾一直以社會精英和慈善家的面目示人,所以有不少人力挺他,反過來攻擊這些被性侵的女孩。
有人說她們無中生有,信口開河;有人說她們想紅想瘋了;還有人污衊她們說,肯定一開始是自願的,現在又倒打一耙…
但對於這些女孩來講,既然選擇站出來揭發納薩爾,自然也做好了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
2016年9月20日,依據搜查令,警察在納薩爾家中發現了第一批涉及兒童性侵的資料。
納薩爾被逮捕後,2017年提出公訴。
在開庭現場,不少當年的受害者均出席了。
她們更願意把自己稱作倖存者,而不是受害者。
納薩爾承認了罪行。
犯有持有兒童色情物品罪,故意毀滅證據罪,以及其他幾項重大罪名。
檢察官希望對到場的125名女孩都能夠接受認罪協議。
「認罪協議中很重要的一點是,拉裡必須同意所有受害者,如果她們願意的話,可以出庭發表意見。」
最終,她們在被念到名字後,一個個上臺控訴。
「現在,我們可以發聲了。」
每一個上臺的人,都意味著,她們終於不用再把羞恥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了邪惡的性虐者身上。
這部紀錄片的英文原名叫《Athlete A》,翻譯過來就是《運動員甲》。
數百名的運動員,在罪惡未被揭露前,都只是一個個符號。
那一刻,她們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只是甲乙丙丁。
納薩爾被判處兩個60年的有期徒刑,被稱作「世紀重判」。
但是,事情還沒完。
犯下性侵罪的是納薩爾,縱容他的,卻是失職的美國體操協會。
這不只是納薩爾一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體操協會的問題。
《星報》的記者對著鏡頭髮問:「我們的對手是誰?」
然後他回答道:「是一個對兒童毫不關心的機構。只關心著自己的名聲,甚至在為強姦打掩護的機構。」
直到協會的前主席佩尼和教練組都被抓捕,美國體操協會重新組建,「性侵事件」這才告一段落。
而針對性侵運動員指控的處理事宜,美國司法部也開始介入,正在調查美國體操協會美國奧委會。
直到今天,這個事件還在持續發酵。
6月份,「體操皇后」西蒙·拜爾斯將批准納薩爾從事體育活動的管理機構被告上法庭。
拜爾斯說:「這對我就是一種解脫。希望通過說出我的故事,幫助其他倖存者,讓她們挺身而出的時候感到無所畏懼。」
上周五,前美國體操隊教練特裡·格雷也被捕了。
原因是涉嫌14起性侵14歲以下未成年人的案件。
如果罪名成立,他將和拉裡·納薩爾一樣,終生在牢裡度過。
這部紀錄片和之前很火的另一部紀錄片《傑弗裡·愛潑斯坦:骯髒的財富》,講述的是同一件事:
密不透風的體系,都可能潛藏著對權力的濫用。
導致強者對弱者無底線的剝削。
而性侵是所有剝削中最為極端的一種。
但無論是愛潑斯坦還是拉裡·納薩爾背後的權力,絕非個人獨自擁有,還需要罪惡滋生的土壤。
在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裡,如果沒有美國體操協會監督和問責的缺位,拉裡又怎敢得寸進尺,有恃無恐呢?
不僅如此,本片甚至更進一步地分析了美國體操協會的這種共謀文化,又源起何處。
大概就是美國文化中,對競爭的提倡以及對勝利病態的渴望。
體操作為競技體育的項目,美國體操協會要的是勝利,要的是金牌,再由此換來更多的贊助。
但。
如果這些都是用一個個女孩的犧牲換來的,那麼這種勝利,就是比失敗更為人所不齒的東西。
想要改變這種局面,指望內部自我覺醒是不現實的,而需要一個接一個的人,站出來,為自己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