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木(讀史旗下專欄作家)
看電視雖說是一種比較正常也比較輕鬆的休閒方式,但有時候,也會看得人比較難受,例如最近看了一部電視劇,打從衛子夫一出場,我的心就開始充溢著不靠譜的憂傷,並且越是看到她與漢武帝恩愛,越是想到她後來命運的悲慘,就越是為她難過,而讓我更難過的是,明明知道後面的故事,而眼前正在演繹的那些歡喜,那些情濃,還得繼續開著電視,很清醒也很無可奈何地,看下去。
唉,老話怎麼說來著:面對既定的歷史,無論怎麼改了過程,也改不了那些結局!
那一年的春天,長安城意外地少雨,有些日子,天很悶,要下雨又下不下來的樣子,沒有風,我的思緒像凝滯的空氣,懸在半空不知何去何從。
寡居的平陽長公主,為了打發時間,請來樂坊師傅,教我們練習新的曲子和新舞,平陽府於是終日促節曼聲,更翻新意的樂聲生姿起伏,那些纏綿悠遠的音律,帶著漫無邊際的無窮無盡之思,吸引來了一個男子,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將改變我的命運,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到了今天,我依然記得那一天,長安城突然下了一場雨,姐妹們一時興起,在府中的湖水邊嬉鬧,雨後的清水湖畔,青蔥年少的眼睛裡只看得見,桃花春水綠,水上鴛鴦浴,那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春天。
緊接著,我們被長公主吩咐到花廳起舞,因為來了尊貴的客人。長公主特意安排了讓我領舞,正席位子上坐著的,是一個年輕英武的男子,神情開滌,雙目呈採,但是他與長公主相仿的雙眉間,卻緊緊鎖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心疼,儘管我明白,我和他身份懸殊,他不需要我這麼低微的一個女子來心疼。
一開始,他對眼前的歌舞並不在意,只顧凝神思慮,偶爾與長公主說說話,是什麼事情,讓他煩惱至此?後來,我注意到長公主有意指著起舞的我們,對他說了一句什麼,他才抬頭注意到了我們,以及我,當他的視線投到我身上時,我不敢再偷偷看他,杏花煙潤的雙頰飛紅,映得舞姿也流霞。
後來,我知道了他的身份——當朝天子,漢武皇帝;後來,他接我進了皇宮,封作美人;
後來,只有我們兩個人相對的日子裡,溫暖燭光下,他擁著我說:就是那第一眼,他已心動——
眼前的這個女子清婉濯濯,如春柳早鶯,行止翩翩,若還若往,秀曼含章。
那一刻,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我所渴望的安定與幸福,從他的雙手中感知到了我的一生,我們彼此從此相依相連的一生。如同每一個新婚的女子,我多麼希望,我們相約白頭的盟誓,能夠成就我們此生此世的長相廝守。
我不懂政治,更不敢越距過問朝政之事,我明白,他所看重的,也正是子夫的婉靜與溫柔。當他在太皇太后那裡受了委屈,當他在大殿之上沒能像一個真正的天子那樣自主做主,當他與皇后阿嬌起了爭執,當他像個孩子一樣跟自己慪氣,他會來到我身邊,而我能做的,就是盡一個妻子的本份,撫平他眉間的煩憂。
這偌大深宮,縱然玉鎖瓊瑤,也掩不住危機重重,但是我不害怕,因為我有他,他會保護我;只是縱然他對我再在意,也有其他妃嬪往南樓佳處,嫣然巧笑,只為博他一顧,他總是對我說:子夫是最好的,有氣度,能寬容。是的,我很知道自己的出身與處境,我都能接受,不是因為子夫好,是因為子夫希望他——一切都好!
那段時間,後來我終於知道,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不由自主,卻原來是我們最好的時光,每一個香夢沉酣之後的清晨,朝語不息;每一個鉛華淡淡妝成的夜晚,添香並立;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我們彼此感知著對方話中的深意,眸中的深情,他是我平凡生命中最美麗的驚訝,他的愛是對於我的驚訝的最美好的回答。
後來,他除竇氏立天威,廢阿嬌立子夫;後來,他滅匈奴掃西域,建萬世文治武功;後來,他封禪泰山,尊儒冷道……作為皇帝的他,越來越偉大;作為子夫丈夫的他,卻越來越陌生。
又一個春天,長安城一樣的楊柳醉春煙,花葉媚清漣,皇宮裡來了一位傾國傾城的李夫人,她嫵媚鮮豔,風骨絕倫,擅俏語嬌聲,絕代風華處,水如環佩月如襟,遠非,臨風而立,淡淡出神的子夫所能及。
現在的子夫,在他眼裡,是秋天雲影波光裡的菊花,風逝青春褪;而新歡李夫人,是灼灼夏日裡的荷粉露垂,正開得肆意歡欣。知言、知理又如何,宜室、宜家又如何,大度寬容又如何,做他的妻子,終其一生要學會的,原來是如何與自己相處,如何自處。
可是,我依然那麼心疼他,一如當年初見;我依然那麼眷念他,一如多年的情深纏綿,只是,從今而後,這纏綿只在我的心裡,他是我的心事,永遠牽掛在我的心懷,他的心懷裡,卻不再牽掛我。
一個人的時候,我很懷念少時待過的平陽府,我一直記得那些木樓石徑,曲水長廊,湖面的弓橋也瀰漫著水墨水香,連粉壁黛瓦也透著呼吸和情感,像是有素衣女子,依牆而立,身影倒影水中,水邊紅袂分時,顧自挽一絲塵煙,道一聲「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那時,我不知道,我思量千萬遍的將來的夫君是大漢天子,我以為自己會嫁一個很平凡很普通的人,與他一起晴耕雨讀,歲月隨影踏蒼苔,如刀斷水分不開。
長安城的春天,從來不像這個春天這般無光無彩,儘管四周一樣繁花織錦,可是我卻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我的心情,停留在灰暗冰冷的冬天。夜來,風也不停,縱桐花萬裡路,也只能是惻惻輕寒盈碧袖,懶顧流年,而今,我竟然連想見他一面也困難。
命運這回事,它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的莫測,無論你是願意被它拋來拋去,還是選擇與之抗爭,都免不了被它捉弄。 然而這還不是最慘的,最可怕的是,你已經清楚地看到了命運的安排,看到了接下來的一直的孤單,卻只能一天又一天地,繼續這麼過下去。
那一天,他突然來到,連一聲子夫也沒有喚,卻是告訴我太子劉據的死訊,我心裡什麼都明白,卻無話可說。他知道的是子夫的默默無言,他不知道的是,我每天都在安靜地想念他,在離他很近也很遠的地方,我到不了他的身邊,唯有在每一個難眠的夢裡,等待他的腳步聲響……
那一天,長安城風好大,藍成春已去,落英滿階紅不掃,風也悽涼,凝淚對著如血殘陽,天邊閒雲收盡,人也鉛華盡洗,幽窗依然竹搖清影,正是靜日韶華光,子夫安然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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