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上映的《鶴唳華亭》,不少觀眾詬病羅晉飾演的太子蕭定權為什麼總在哭,這還真不能怪羅晉,任何一個朝代,太子的位置都很不好坐。
鶴唳華亭
首先太子怎麼來的?皇帝的兒子中,作為儲君冊立的才是太子,此外稱為王子,但也並非絕對,在元朝儲君的弟弟也稱皇太子,早期蒙古諸王子,也多以太子稱呼。既是儲君,目的主要在於防止老皇帝發生意外後群龍無首王朝覆滅,「國在立太子者,防篡煞,壓臣子之亂也」(《白虎通》)因此一般要求早立,「預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史記·孝文本紀》)
也就是說,在古代以血緣為紐帶的王朝統治中,太子不僅僅是老皇帝的備胎,更是王朝的一道保險,就有了許多為難之處。
第一,冊立哪個王子為太子?
皇帝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成為太子就意味著離至高無上的權力只有一步之隔,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因此為避免皇室內鬥,從西周開始,皇位繼承的原則,基本上是明確的,即以嫡長子為太子,強調「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然而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古代中國嫡長子為太子最終成為皇帝的只是少數,秦漢兩代二十六個皇帝,以嫡子繼承皇位的只有三位,東漢更是一個也沒有,兩宋十八個皇帝,嫡長繼承的只有三位,明十六個皇帝中只有五位。(楊鴻年、歐陽鑫《中國政治史》)
可見該爭的還是會爭,特別當上太子後,面臨的不穩定因素實在太多,其中最主要也最具決定性的就是老皇帝的喜好。
《鶴唳華亭》皇帝
第二,皇帝為什麼不再喜歡太子?
太子即位意味著自己已經死亡,並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對於任何一個皇帝,都是難以解開的心結。對太子來說,同樣有個難以避免的「弒父」心理——兒子往往需要挑戰父親才能成長,但皇帝與太子又不同於普通父子,兩人意見上的分歧很容易就上升為原則上的對抗,最終鬧得不可收拾。因此皇帝越是能幹,年紀越大,越是會瞧年長的太子不順眼,特別在有其他能幹的王子作為參照時。
對於這種尷尬處境,清雍正(彼時為四王子)的謀士戴鐸曾總結為:「論者謂處庸眾之父子易,處英明之父子難;處孤寡之手足易,處眾多之手足難。何也?處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其見疑,此其所以為難。處眾多之手足也,此有好迂,彼有好瑟,此有所爭,彼有所勝,此其所以為難。」
簡而言之,一怕英明之父,二怕手足相爭。清朝八王奪嫡如此酷烈,就是兩者全佔,《鶴唳華亭》還要加上一個手握兵權的舅氏,進一步加劇衝突。
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能顯露才幹,皇帝會認為太子不堪繼承大統。如果顯露太過,甚至於挑戰皇帝權威,又會遭受疑忌。對此《鶴唳華亭》第一篇章冠禮之爭裡就有生動刻畫:當太子遭齊王陷害無法洗刷冤屈時,皇帝失望,當太子反擊大獲全勝時,皇帝打壓。
這就給了各方勢力許多可乘之機,好不斷擴大皇帝與太子之間的矛盾,一旦皇帝開始厭憎太子,就給了其他王子機會。比如忽必烈為了培養太子真金,令真金監國,權理政務,結果真金大力推行漢化政策,惹起忽必烈不滿,至元二十一年,忽必烈突然徹底改組中書省,讓漢化運動夭折,這時恰好有人上書,建議年高的忽必烈傳位給太子,一些不滿真金的人趁機煽動,忽必烈大為震怒,儘管不久危機平息,真金還是憂懼而死。
歷史上類似的例子還有漢武帝與衛太子劉據,隋文帝與太子楊勇,唐太宗與太子李承乾,漢武帝、隋文帝、唐太宗都是有數的明君,劉據、楊勇、李承乾都是頗有才幹的太子,卻上演了同樣的一場悲劇。
而且中國歷史上廢太子能夠善終的實在不多,特別隋唐以後,一旦被廢往往性命也無法保全,更可能連兒子性命也賠上,玄武門事變後,李建成的六個兒子與李元吉的五個兒子也統統死在李世民之手,因此對太子來說,這一步之隔,進則翱翔九天之上,退則墜落萬丈深淵,怎麼能不爭?怎麼敢不爭?
《鶴唳華亭》太子蕭定權
第三,太子應該怎麼做?
擺在太子面前的其實只有兩條路:
一是絕對服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將主動權完全交給老皇帝,老皇帝即使真的錯了,也堅決不去觸犯逆鱗,甚至完全不顯露才幹。這方面一個極端的例子是以「何不食肉糜」聞名的晉惠帝,就算晉武帝明明知道兒子痴愚,完全不適合做皇帝,為了避免諸王紛爭,朝廷分崩,還是按照常規將皇位傳給了他。
二是作偽,明面上爭取老皇帝的歡心,暗地裡不斷培植勢力。這方面最成功的標本是隋煬帝楊廣,隋文帝臨死前終於看出他的真面目,痛悔莫及地說:「獨孤(文帝皇后)誤我。」
這是對老皇帝而言,對於其他勢力,太子都必須保持高度警惕:既要讓老皇帝放心,又要壓過其他王子;既要有一點勢力,又不能太有勢力;既要有才幹,又不能出風頭。
其間平衡實在很難把握,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麼羅晉總在哭,他的問題主要在於哭得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