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隔壁老樊真的火了。他崛起的同時,也給了整個華語歌壇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位年僅21歲的少年憑藉自己獨特的「菸酒嗓」和故事性敘述,在音樂平臺的加持下一路躥紅走向主流,而《我曾》《四塊五》《姬和不如》《多想在平庸的生活擁抱你》等爆款單曲,從最初的小眾群體逐漸走向大眾視線。
這位「現象級」年輕歌手帶著一股衝勁,在《歌手》舞臺上自認跟「安靜唱歌」的毛不易是一路的,發狠要給毛不易報仇,結果奇襲失敗;
《我是唱作人2》的舞臺上,隔壁老樊先後「爆冷」擊敗了民謠領軍人馬頔、北音校友蘇運瑩、才女陳粒,其話題度甚至蓋過節目「流量擔當」張藝興;
《天賜的聲音》中,隔壁老樊先跟江美琪合作《百年孤寂》,又跟胡彥斌合作《那女孩對我說》,竟然破天荒的沒有被「毒舌」樂評人丁太升diss。
從市場角度而言,隔壁老樊當然是成功的,他依託時代傳播方式的變遷、平臺推扶的流量湧入,僅僅一年多時間從「無名草根」轉變為坐擁「700w+」粉絲的歌壇新生代。
這絕非是哪家公司能通過營銷炒作就能達到的,這是一種現象,也是時代聽眾的選擇。
可從作品層面而言,無論是敗在他手上的「馬頔」還是「蘇運瑩」,從作品內容到演唱方式隔壁老樊都是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
正因如此,「馬頔淘汰」在網友一片意難平的論調中登上熱搜;樂評人「耳帝」在看完隔壁老樊和蘇運瑩的比賽結果後寫道,「從任何角度、任何解讀,我都不能理解在蘇運瑩和隔壁老樊這兩首之間,投票給老樊的朋友」,這也是我的真實感受。
新一期《我是唱作人2》的節目中,隔壁老樊上演了三戰三捷的戲碼,繼馬頔和蘇運瑩之後,他又大比分勝出,將陳粒「捶落」馬下,這樣的逆襲在許多參賽歌手看來都有些不可思議。
在大家眼裡,隔壁老樊能挺過第一輪已經是奇蹟了。霍尊也毫不掩飾地對著鏡頭說道:我原本以為隔壁老樊兩輪就會離開。事實上,一直在節目中創造奇蹟的隔壁老樊,儼然成了節目中最大的一匹「黑馬」。
對於陳粒輸給隔壁老樊這一茬,在現場參與投票的音樂博主「耳耳耳耳耳耳耳耳」認為問題出在評審對陳粒和隔壁老樊的心理預期值上面。
網友對此總結更戳心:59分的老樊這次考61分大家紛紛憐愛,但學霸陳粒考了98分大家就不買帳了。
隔壁老樊仿佛成了2020年音樂市場上的一個「矛盾體」——因為聽眾的擁簇,他從小眾走向主流,不停吸取著很多音樂人夢寐以求的舞檯燈光。與此同時,他的火爆卻又不斷遭受著觀眾的質疑,流量正在逐漸將他反噬。
隔壁老樊的躥紅,我理解這是時代的趨勢,也認可他對待舞臺的誠懇與努力。
然而,在流媒體橫行的當下,從唱「四塊五」的隔壁老樊身上,我看到的大眾共鳴是「廉價」的,他的內容根本禁不住反覆推敲,這是落寞聽眾審美造就下的產物,註定會被時代淡忘。
「1」
說到隔壁老樊,我們就不得不拿被他擊敗的馬頔進行對比,因為從內容上來看,他們都屬於同一種表達方式。
2011年,在網際網路大潮不斷衝擊的音樂產業下,一個類似於「民謠烏託邦」的神秘組織「麻油葉」誕生,宋冬野、馬頔、堯十三憑藉自身擅長的現實隱喻、詩意文辭迅速在流行情歌統治的內地歌壇打開了缺口,他們也被冠以「新民謠」的稱號被小部分聽眾熱愛。
2014年,隨著作家大冰《乖,摸摸頭》《阿彌陀佛麼麼噠》等系列書籍在年輕人中的影響力逐漸上升,遠離都市的詩和遠方成了很多人的理想。
伴隨著《中國好聲音》《快樂男聲》等綜藝的翻唱,以「麻油葉」為首的民謠音樂人因此躥紅於網絡一隅,他們隱晦的歌曲內容也被聽眾翻譯成一個個不同的故事,裡面有光怪陸離的影射、也有憂傷不已的愛情,而這也是一次內容差異化的取勝。
2014年《中國好聲音》舞臺上,選手張磊演唱的一曲《南山南》徹底讓全國文青沸騰了,這種虛無縹緲又指向含糊的表達模式瞬間吸引住了年輕人的眼光,作為網絡輿論「主力軍」的大學生們不斷對外安利著這首歌和這批人。
宋冬野的《安河橋北》、堯十三的《北方女王》,無一不是在這個時期迅速吸收了大批粉絲。於是,獨立音樂人逐漸不再「獨立」,主流市場的擁護讓live house、音樂節成為了新興流行文化的根據地,他們的作品、價值觀也開始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聽眾。
然而,伴隨著《南山南》的大火,批判也如浪潮般向馬頔湧來。「空洞」、「矯情」、「快餐文化」這類如今大眾用來批判隔壁老樊的詞彙,曾經無一不指向過他。
面對質疑,年輕的馬頔是倔強的,他一次次向公眾解釋這首歌只不過是個人習慣的表達方式,沒有這麼多故事,不能將聽眾的誤解歸咎於這首作品本身。
隨後,在與另一位民謠音樂人進行完一次聲勢浩大的網絡隔空爭論後,馬頔仿佛也認識到了自己的問題,開始不再辯解,自第一張專輯《孤島》後便鮮有新作。
之後的日子裡,除了音樂節和巡演,馬頔逐漸消失於公眾視野,直到這次《我是唱作人2》的再次登臺。
節目中馬頔說《南山南》那種歌太好寫了,不用一個星期、三天就能寫好,但爺們要臉,十年前的東西現在拿不出手了。
說實話,這段話讓我非常動容,如果所有的唱作人都抱著這麼單純而質樸的想法去做音樂,歌壇也不會爛成現在這個樣子。
再回到現實,音樂是有時效性的,一首爆款歌的誕生就是一次機會,如果歌手沒有趁熱打鐵俘獲更廣泛的圈層聽眾,那註定只能是某個範圍內的「小火「。顯然,當初的馬頔沒有抓住,但同樣面對質疑的隔壁老樊卻迎頭而上,逐一突破了獨立音樂人的圈層壁壘並被更多主流平臺接納。
2018年隔壁老樊憑藉《姬和不如》在音樂平臺積累一定粉絲後,僅一年多便由當初的二十九萬瘋漲到了如今的七百多萬,這是在音樂平臺上幾乎從未有過的現象。
不僅是粉絲增長的迅速,隔壁老樊的新作也跟上了節奏,這段時間裡,他共發表了二十餘首歌曲,參與了《中歌會》《跨界歌王》《歌手》等多檔衛視節目的錄製,流量的湧入絲毫沒有給他停下來的機會。
正是這樣頻頻的露面、頻繁的上新,隔壁老樊作品中「同質化「的問題暴露無遺,內容主題無外乎「姑娘」、「遠方」、「憂傷」,這成了觀眾質疑他的首要原因。
與此同時,面對這些質疑,隔壁老樊總認為是觀眾帶著「有色眼鏡」在看他而不是從自身作品找原因,他一次次面對鏡頭想證明自己,迎來的卻總是嘲諷,這個狀況讓聽眾與歌手間的割裂更為激烈。
「2」
如果說馬頔的淘汰是一次流量的勝利,那麼蘇運瑩的落敗就是華語樂壇舉步不前的真實寫照。
2015年《中國好歌曲》節目裡,蘇運瑩憑藉一首極具個人唱法特質的《野子》一炮而紅,這個來自海邊的姑娘把自己成長經歷中的細膩感知化為富有生命力的唱腔,對於這種極具個人化的音樂表述形式,王菲、田馥甄等樂壇前輩都曾給予過極高評價,認為她未來一定會是新聲代的領軍人。
然而,這次的比賽結果深深戳痛了她的支持者,或許也正是這樣「耳帝」才發出如此無奈的感嘆,因為這場比賽不僅僅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勝負,更是華語樂壇當今的無奈現狀,是「舊」打敗「新」的佐證。
如果仔細斟酌隔壁老樊的作品,你會發現他的歌曲表達、演唱形式都是很多年前的「老情歌」,光「菸酒嗓」這一特質就能從楊坤、刀郎、阿杜等不同音樂領域找到代表。
而從歌詞內容而言,隔壁老樊依舊沿襲了男女情愛、個人夢想等主題,只不過在其中摻入了更年輕化的「故事外衣」,更準確來說是更「淺顯易懂」化的詞句拼湊。
就拿引發了十幾萬評論的「我跌跌撞撞奔向你」為例,全曲通篇的情緒表達卻沒有任何可依附的核心點,聽完除了憂傷找不出別的感受,而這種共鳴也只是詞義表面賦予的,不具備任何內涵可言。
正因如此,這樣的「舊」恰好迎合了聽眾記憶中的熟悉感,這種熟悉讓大家對隔壁老樊的作品沒有任何「壁壘」,聽眾能順其自然的接受。
反觀蘇運瑩,她恰好做出了和隔壁老樊截然不同的選擇,因為她不願意「討好」聽眾。
《野子》走紅後,蘇運瑩並沒有停留在這首歌的表達形式上,在不斷探索多樣化的音樂形式過程中,2018年與製作人「荒井十一」打造了概念性極強的個人專輯《幻》,隨後被《歌手》節目發掘參與踢館賽。
儘管《野子》之後再無爆款,但她的出現卻給了華語樂壇另外一種可能性,這是通俗情歌主導下的一顆明珠,或許它不被大眾所認可,但正因為有它華語樂壇才有了多元化的匯聚,這是世界音樂發展的趨勢,也是音樂可以超越語言的原因。
作為一位音樂人,我始終認為帶領觀眾審美往前走是一個職責、一項使命。
隔壁老樊運用詞藻編排的偽文學意象來撬動大眾共鳴的做法,絕非無病呻吟那麼簡單,這種方式是廉價的也是危險的,因為這種表達方式正在逐漸侵蝕大眾審美,他讓聽眾習慣的「舊」東西抵抗著「新」形式。
隔壁老樊一次次成功和刷屏的背後,華語樂壇正在逐漸喪失「新」形式的可能。
「3」
在《天賜的聲音》中,樂評人丁太升這樣評價隔壁老樊「我認可隔壁老樊的誠懇和努力,但平臺會用如此巨大的流量將他不算太好的作品打造成爆款、成功者,這會是一種阻礙」。
據數據統計,截止上月網易雲音樂平臺入駐原創音樂人總數已超過16萬,而這16萬音樂人中我們能明顯看到,網易雲在隔壁老樊身上所做出的努力:
隔壁老樊只要發布新歌就一定上榜;
大數據支持下,隔壁老樊的歌相較於其他音樂人更容易獲得推薦,走向用戶端;
這是平臺不斷宣示自己話語權的象徵,也是當下音樂產業關係開始改變的現象。
基於這個現象,讓我聯想到兩位音樂人的「憤怒」。
此前,鄭鈞參加訪談節目《今晚九點見》時,振聾發聵的說出「排行榜上的歌,十首裡面有九首真的聽不下去,現在所有排行榜公信力都崩了!」
更早的時候,李宗盛在金曲國際論壇上拋出他著名的「豬食論」:你餵消費者豬食,他就變成豬。
在論壇上,李宗盛向臺下音樂產業從業人員以及媒體發問:那些音樂對這個時代到底有多少意義?
然後,李宗盛發出痛心疾首的聲音:
各位的審美,是決定我們這個時代音樂面貌的基本因素。我們最大的痛苦,就是發現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垃圾,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不多。這些消費者、愛聽音樂的人,你餵他豬食,他就變成豬。你只餵他品味很差的歌,他就永遠這樣子。《小蘋果》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偏差。如果大家都看到《小蘋果》能掙錢,所有的人都來做《小蘋果》,這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問題。各位的審美、你們的精神面貌、你們對音樂的修養、對文字、對人性的感受,就是決定整個華語流行音樂樣子的人。因為聽眾是無辜的,所以我們給他們什麼樣的東西,這是最要緊的。
隔壁老樊沒有錯,他的奮鬥和努力也沒有錯。
錯的是他被平臺選中,被「投餵」給大眾,成了這個時代的選擇。
誠如李宗盛所言,「憑什麼要求一個媒體平臺肩負起振興華語歌壇的責任」,但是當「排行榜的公信力都崩了」的時候,所有人都要吞下媒體平臺釀下的這枚苦果。
所以,我們的審美要如何建立,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時下歌壇神曲盛行、流量遍地,背後推波助瀾的平臺恐難辭其咎。
與此同時,相較於平臺的塑造,在隔壁老樊身上我們也看到了他作為年輕人想「活下去」的欲望。
在《我是唱作人2》的舞臺上,隔壁老樊一反往常的「情歌」路子,選擇了一首具有起伏編排、技巧難度的《第三種人》將「佛系」馬頔擊敗;在《天賜的聲音》中為了給觀眾帶來新鮮感,在歌曲中加入了「rap」元素。
誠然,當機遇來臨時緊緊抓住並努力改變是很好的態度,但就隔壁老樊的作品而言,或許他抓得「太緊了」,沒有時間讓他靜下來思考更具內核的表達。作為時代福利的得益者,隔壁老樊在碎片化思考模式的當代牢牢抓住了「淺表達」這根繩索,為大眾帶來了一首首自我感動的廉價共鳴。
這對創作者而言一定是種阻礙,因為久而久之他會失去「好」的標準並會在「不自知」的心態中迷失。
在一檔《演員請就位》的節目中,「老戲骨」李誠儒評價郭敬明的作品時所說的「我沒有反對你的表達內容,但是你不能用廉價的筆觸來引起廣泛的共鳴」,這句話我認為仍然適用於當下火爆的隔壁老樊——創作是私人化的事,創作者可以選擇任何角度進行自我闡述。
但是,從《四塊五》這樣的作品當中,暴露痕跡的「動機」和無病強說愁的模式只能換來廉價的短暫共鳴,他猶如身披華彩衣著的骨架,待聽眾戳穿這層面紗後,這樣的作品什麼也不會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