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小鳥的「愛情悲劇」

原著：《夜鶯與玫瑰》——王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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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夜鶯」，是一隻小鳥。

今天，花園裡來了一個男人。一個身材高大，長相俊美的年輕大學生。

我站在橡樹的鳥窩裡，聽見他大聲的喊道：

「她說我要是帶給她紅玫瑰，她就會和我跳舞。可我花園裡找遍了都沒有紅玫瑰。」

原來，他想要是一朵紅玫瑰。

人類真奇怪，花園這麼大，偏偏要找一朵沒有的花。

不過，我沒把這句吐槽的話說出口。

因為他的眼睛很漂亮，此刻又充滿了淚水，看上去十分惹人憐愛。

他哀哀地嚷道：啊，多麼小的小東西，就決定了一生的幸福！我讀過所有聖賢的書，洞悉所有哲學的深奧，但就缺一朵紅玫瑰，我的生活就毀了。

我知道了，這個男人一定是戀愛了。他將愛情看作是一生的幸福。

真開心啊，終於找到了一個真心真意的戀人。

我喜歡這樣的人。

曾經，我一夜又一夜的歌唱，為這樣的人。

曾經，我一夜又一夜的把故事講給星星聽，關於這樣的人。

曾經，我不認識這樣的人，現在，終於見到了這樣的人。

我痴迷的看著這個男人。

他的頭髮顏色很深，像盛開的風信子；他的嘴唇很紅，像他求之不得的紅玫瑰。

但是滿心痴情的臉，卻蒼白的如象牙；憂愁也鎖上了他的眉梢。

這也難怪！

王子明天晚上要開舞會，他的心上人也會去。如果他能給她帶一朵紅玫瑰，她就會同他跳舞到天亮。

如果他帶給她一朵紅玫瑰，他就能擁她入懷，她的頭會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也會讓他握著。

可是他的花園裡沒有紅玫瑰，這樣他只能孤零零地坐在一旁，看著心上人從自己面前走過。

「她這就不要我了，我的心會碎的。」

我默默地聽著他的自己言自語。

這個男人，的的確確是個真心真意的戀人！

可此刻，我所歌唱的愛，正令他傷心。我所愉悅的情，正令他痛苦。

他撲倒在草地上，把臉埋進雙掌中，哭了。

一條綠蜥蜴跑到他身邊，尾巴翹得高高的，「他幹嗎哭？」

一隻蝴蝶，呼扇著翅膀，同樣好奇，「是啊，幹嗎哭呢？」

一朵雛菊，悄悄地碰了碰鄰居，「是啊，幹嗎哭呢？」

我嘆了口氣，跟這些動植物講偉大的愛情，無異於對牛彈琴。

「他為了一朵紅玫瑰在哭。」

我用動植物，都能聽懂的理由解釋著，卻引來陣陣鬨笑聲。

尤其是喜歡冷嘲熱諷的小蜥蜴，笑的聲音最大，「就為了一朵紅玫瑰！這多麼可笑啊！」

這一點都不可笑！不懂「紅玫瑰」的你們，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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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張開自己棕色的翅膀，高高飛起。看見草坪的中央，有一顆美麗的玫瑰樹。

我停在一條小花枝上，自信滿滿的要求著：給我一朵紅玫瑰吧，我可以給你唱我最好聽的歌。

但玫瑰樹直搖頭。

它說自己的花是白色的，像大海的浪花，像高山的白雪。

「去找我兄弟吧，你要的花，他也許會給你。」

我按照白玫瑰的指示，找了另一顆玫瑰樹。可聽到我的要求後，他也直搖頭。

他說自己的花是黃色的，像美人魚的頭髮，像盛開的水仙。

「去找我兄弟吧，他長在那學生的窗下，你要的花他也許會給你。」

我飛到學生窗下的玫瑰樹上，嚷嚷著：

「給我一朵紅玫瑰吧，我給你唱我最好聽的歌。」

但玫瑰樹還是搖頭。

他說自己的花是紅色的，像鴿子的腳，像一扇扇大珊瑚。可是冬天凍僵了他的脈管，寒霜摧枯了他的花苞，風雨折斷了他的枝丫。

「我今年一朵花也開不了了。」

「一朵紅玫瑰，就一朵！」我惱羞成怒。

只是一朵紅玫瑰！難道這些玫瑰樹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玫瑰樹猶豫再三，說出了一個自認為很可怕的辦法。

我必須在月光中，用胸口抵住他的一根刺，對他唱歌。一整夜，我必須對著他唱。那根刺將穿透我的心臟，我的熱血會流進他的脈管，成為他的血液，直到，染紅整朵花才行。

這一點都不可怕！

我承認，用命換一朵紅玫瑰，代價很大。畢竟，生命多寶貴啊，活著多舒服啊。

我可以坐在綠樹蔭裡，望著金黃的太陽，望著皎白的月光，聞著山楂樹的鮮花，河谷的藍鈴花，山坡上的石楠叢。

對了，我還可以跟我的房東橡樹先生聊天。也可以聽蜥蜴嘲笑別人，聽雛菊們說八卦，還可以跟蝴蝶交流見聞。

可是，那些動植物們跟我不一樣。

我是一隻夜鶯，一隻渴望「紅玫瑰」的小鳥。

愛情比生命更美好。況且，一隻鳥的心同一個人的心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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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個年輕的學生還躺在剛才的地上，美麗的眼睛還噙著淚水。

我邊飛邊衝他叫著：快樂起來吧，你的紅玫瑰會有的。我會在月光中用歌聲把它唱出來，用自己心中的鮮血把它染出來。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請答應我，要永遠做一個真心真意的愛人啊。

他聽見了聲音，從草地上仰起頭來看我。可惜，他聽不懂我說的話。

橡樹先生聽懂了，他神色悲戚的看著我，輕聲說道：最後再給我唱一支歌吧，你不在了我會覺得非常孤單。

橡樹先生怎麼會孤單呢？

我不在了，還有別的夜鶯，別的鳥類，會來他的樹枝上塔窩築巢。不過，我還是給橡樹先生唱起了歌。

就算作是我的房租，算作是陪伴的回贈，算作是最後的訣別。

我唱完後，男人站起身來，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穿過草叢走開了。

我聽見他說我很有型，說我沒有情感，就像大多數搞藝術的人：有款有式沒有真情。

他說我不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心裡想的只有音樂。

他還說我韻調雖美卻無意義，派不上實際用場。

我懂愛情。所以他說的話，我都聽懂了。

他應該是懂愛情的。可我唱的歌，他怎麼不懂呢？

月亮已經升上天空了。

我飛到那顆玫瑰樹上，將胸口抵住一根刺，開始唱歌。

這時，玫瑰樹的最高枝上開出了一朵奇異的花，只是初開，白白淨淨的。

玫瑰樹衝我喊著，再頂緊些，小夜鶯，不然沒等花開好，天就亮了。

我把刺頂得更緊了，歌也唱得越來越響亮。一抹嬌嫩的紅暈湧上了玫瑰的花瓣，就像新郎親吻新娘雙唇時臉上泛起的紅暈。

玫瑰樹還在衝這我喊，再頂緊些，小夜鶯，不然沒等花開好，天就亮了。

我把刺頂得更緊了，扎到了我的心臟，一陣劇痛穿透全身。

可我不敢停止歌唱。我看到了那朵奇異的玫瑰花紅了，紅得像東方盛開的瓣瓣朝霞，深紅色的花瓣裹著紅寶石般深紅色的花心。

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低，翅膀也不受控制的開始撲騰起來，雙眼也被一層暗影蒙上。

我用盡全身氣力，引吭最後的歌聲。

「看哪，看哪！」玫瑰樹高呼道，「花開好啦」。

我沒有回應他，畢竟，一隻死掉的鳥，該怎麼歌唱喜悅呢？

我坐在紅玫瑰上，看著自己的身體躺在草叢中，心口上還扎著那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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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中午時分，男人打開窗戶望出來。

「怎麼，竟有這麼好的運氣！」他訝異道，「開了一朵紅玫瑰，我長這麼大還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玫瑰。太美了。」

他摘了玫瑰花，戴上帽子，一路跑到教授家裡。

我看著他對教授的女兒表白。

他希望對方今晚可以將這朵全世界最紅的紅玫瑰貼著心口戴著。這樣，一起跳舞時，它會告訴她，他是多麼愛她。

多幸運啊，我將見證這場偉大愛情的誕生。

可是女孩兒卻皺起了眉頭。

她說，「我怕這花跟我的衣服配不上，而且內侍大臣的侄子送給我一些真正的珠寶，誰都知道珠寶比花貴多了。」

珠寶的確很漂亮，可他們為什麼要因珠寶吵架呢？不是有紅玫瑰了嗎？

男人說女孩兒忘恩負義，不識好歹。

女孩兒說男人不過是一個學生罷了，她不信他鞋子上會有銀扣子，但人家內侍大臣的侄子就有。

女孩兒進屋去了，男人怒氣衝衝地將紅玫瑰扔到了街上。

它掉進了路旁的水溝裡，被馬車輪子碾了過去。

我的靈魂，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我在水溝中，看著男人遠去，聽著他漸行漸行的抱怨：

「愛情，這東西多蠢哪！羅曼蒂克遠不如邏輯推理有用，因為愛並不證明什麼，總是給人說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讓人去信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事實上，所謂愛，很不實際，而今世界，講求實際就是一切，我還是回去翻翻哲學，研究研究形上學吧。」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他聽不懂我的歌唱。

而我，也終究是只鳥，從未聽懂人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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