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配圖選自陶勇醫生新聞圖片、微博截圖、訪談節目圖片，以及《浪漫醫生金師傅》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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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有個問題：哪一刻讓你覺得人間值得？
想了想，離此刻最近的一次，是看見陶勇醫生說話。
我梳理了關於他的40件事，想儘量還原這位40歲男人，溫柔、真實的樣貌。
1
「我這雙手，看起來就像一個張開的雞爪。」陶勇自嘲。
他的左手至今沒有完全恢復，伸不直，擰不了毛巾，系不了扣子。剛受傷的時候像浸泡在冰裡，一點知覺都沒有。一直在做康復訓練，現在沒有那麼冷了。
2
出事那天是2020年1月20日。
早上臨出門，妻子叮囑他回家吃晚飯，母親準備了他愛吃的香菇米線。毫不意外的，一進醫院就是烏泱泱的人，他知道米線吃不成了。
3
13：50左右。
陶勇正給一名患者看病，隱約覺得有人進來走到了他身後，沒在意。
突然，他感到後腦上有巨大的撞擊感。用左手去擋，又是更沉重的一擊。周圍有人尖叫，他本能地向外跑，餘光看到白大褂被血染紅，一個男人在追趕他，手裡拿著兇器。
4
兇手舉著刀，從七樓追到六樓。
一片混亂中，女護士小陳冒著危險把陶勇背到骨科診室，飛快反鎖上門，替他簡單處理傷口。他左臂和左手的皮肉翻捲起來，露出白骨。
有過命交情的這兩位同事，此前還不認識。
5
受傷的除了陶勇和兩位同事，還有一位小患者的媽媽田女士。
她看見陶勇倒在自己面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是下意識擋住了兇手砍來的刀。
▲陶勇醫生和救命恩人田女士一家 圖源微博@北京日報
6
陶勇在ICU醒來後，才知道兇器是一把沉重而鋒利的大菜刀。他的後腦、脖頸、左右兩臂都被砍傷。
7
陶勇命真大。
差一點枕骨就碎了，腦子可能流出來；
差一點脊髓就受到損傷，可能導致高位截癱；
差一點傷到頸動脈，那就是大出血。
萬幸的是，都差那一點點。
8
有位好友也是醫學專家，見過無數大風大浪。
他去醫院看望，見陶勇整個腦袋被紗布纏著，頭腫得巨大。朋友回去就抑鬱了，「不行了，這事我扛不過去……」
9
陶勇夫妻倆卻非常神奇。
妻子見到他第一句居然是：「你知道嗎？你都上微博熱搜了！」
他則對妻子說：「幸好被砍的是我，我年輕，跑得快！」
10
「我們家比較奇葩，神經都很大。」
陶父是遺腹子，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所以後來，他對兒子付出了雙倍的愛，用力彌補著缺憾。
但兒子受傷後，老人見第一面居然沒哭，而是講了自己小時候的一件事：
上山砍柴的時候，鐮刀差點把腿砍斷，骨頭都露了出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只能把傷口一勒，走了三十裡路回家。
老人用這種方式鼓勵兒子：你爸當初能挺過來，你小子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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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兇手名字時，陶勇愣住，他實在想不出那個人有傷害他的理由。
那人身材健碩，面目陰鬱，話很少。右眼視網膜脫落，在別處做過三次大手術，來這裡時右眼球嚴重萎縮，是陶勇幫他保住了眼球，還儘可能為他節省醫療費。
治療中，那人並沒有情緒激動過。一切毫無徵兆。
▲去年大半年，陶勇左手戴著康復設備，為門診患者看病、做科研、指導年輕醫生等，只是何時才能重回手術臺，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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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後大家才知道，給那名患者做手術的時候，陶勇腰部還有傷，釘著6顆釘子。
13
脫口秀反跨年，陶勇跟張雨綺吐槽拋梗，並調侃道：
「那位患者真的很不講道理。
你都可以在人擠人的醫院裡精準砍傷我，難道還不能說明視力恢復得特別好嗎？
你還想要什麼效果，非得拿飛鏢扎中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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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砍傷114天之後，陶勇回到醫院。
「復出」第一天，就遇見了救他命的田女士和護士小陳，大家激動極了。田女士兩根手指上有清晰的傷疤，現在還不能握拳。
15
醫院同事們為護士小陳捐助了6000元，作為給她的獎勵。
小陳得知陶勇要在六一給盲童公益直播，特意把這筆錢交給陶勇，請他捐給需要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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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進診室，陶勇莫名緊張。
以前背後有人說話，他頭都不回；
現在背後有人說話，他趕緊回頭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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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依然非常非常忙。
只是，他或許再不能做手術了。
從業十多年，他做過約1.5萬臺手術，其中大約2000臺是為貧困患者免費提供的白內障復明手術。
最多的時候，他一天做過86臺手術。
很多人被這個數字震住，覺得詫異，質疑它的真實性。
知乎上有醫生證實：在流水線作業的眼科，這太常見了，一臺小手術可能就幾分鐘。何況北京的三甲醫院，沒聽說哪個手術室正點下班的，早八晚八就算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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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經常忙到顧不得吃飯、上廁所，他搭了個簡易床，忙到太晚就睡在辦公室。
從前平均一個禮拜回家三天：周五周六周日。
那件事之後他對家庭更眷戀，「以後我一個禮拜要回家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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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不方便，妻子每天幫他洗腳。女兒看到，也搶著要給爸爸洗腳，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battle起來。
▲陶勇醫生和閨女，他說從不要求她成為學霸，「成績還好」就行，但希望她以後成為一位善良、大氣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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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是工作狂。
妻子發朋友圈曬圖，烤麵包、做蛋糕……他就調侃：你怎麼不去寫點論文呢？
他能從工作中汲取極大的樂趣；妻子則特別熱愛生活，能從繁瑣的家務、日常中找到極大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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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他唯一可以撒謊的地方。
面對患者時陶勇只能斟酌著說話，「在醫院一絲言語誤差都不敢有，醫生的任何一句話，都會給病人無限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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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一邊恢復著工作，一邊繼續左手的治療和康復。
受傷之後瘢痕粘連在一起，需要手術，相當於直接用刀再把皮肉割開。
他是那麼儒雅斯文，多次手術卻讓他痛到悽厲號叫，腳狠狠跺著地。
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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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說過：不寬恕兇手。
但他卻能理解那個人。
沒有家屬、孤身一人、沒有經濟來源。陶勇後悔，如果當初自己不是所有心思都放在給他治眼睛上，而是花些時間關注一下他的心理，他或許不至於這麼絕望，這麼仇視社會。
他說將來，除了注重患者眼睛的治療，還要注重心靈的交流。他對整個醫學有了更深層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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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呼籲醫院安檢，這是他目前能想到減少惡性傷醫事件唯一的辦法，他要保護同行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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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問陶勇現在的幸福感能打幾分，他說9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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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為什麼學醫？
他想玩一些別人不太願意玩的東西。什麼暈針、暈血，別人覺得怕，他就不怕。小時候看見哪裡有死老鼠、死蛤蟆，他就特高興，喜歡去琢磨生命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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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陪媽媽去南昌治沙眼，醫生從眼睛裡取出結石，一盤子細碎的小白石粒，陶勇被震驚了。
他就想：我要當大夫，這件事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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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還有很多。
媽媽在新華書店上班，陶勇在書店讀了許多武俠小說，發現了規律：再厲害的大俠也要向一個醫術高明的人求助。
小男孩如獲至寶：嗯，醫生是最厲害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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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家鄉在江西撫州南城縣建昌鎮。
那是一個經濟不發達的地方，他是小鎮男孩，上大學前都沒怎麼出過遠門。
30
18歲，考上北大醫學部。
全家人去坐著火車去北京，那時沒有高鐵和動車，路上要兩天一夜，還沒有座位。
他們的感覺像是去朝聖。看見天安門的紅牆碧瓦、碧水藍天，全家抱在一起哭，覺得好像人生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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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念書的時候，陶勇在同學眼裡是個怪物。
別人發一篇SCI論文都要累掉層皮，他竟然悄悄發了79篇，驚豔所有人。
陶勇狂熱地愛著自己的專業，說娛樂是浪費時間，別人吹牛說想成名發財的時候，他的理想無比清晰——我要攻克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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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霸陶勇，有一張「優秀到讓人絕望」的履歷。
35歲被破格提拔為主任醫師，36歲擔任教授、博導，2015年獲「首都十大傑出青年醫生」，說是業內頂尖毫不過分。
他診治過的患者有10萬人次。
陶勇一句話概括對希望的理解：抓住那1%的可能，死死拽住快要墜入懸崖的人。
▲陶勇接診過許多困難患者：眼部惡性腫瘤的孩子，瓦斯爆炸造成眼外傷的煤礦工人，患眼疾的結核病人、愛滋病人……他說，「看過太多悲慘的命運，所以我包容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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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與多年好友李潤合著了一本書《目光》。
讀過這本書的人，都認識兩個小患者：天賜、薇薇。
天賜患眼部視網膜母細胞瘤，兩歲就摘除了一隻眼。
為了保住另一隻，他的父親北漂十幾年，住橋洞，睡公園，送報紙，在火車站拉行李，什麼都做。
天賜的爸爸一輩子就哭過兩次，一次是孩子的第二個眼睛也被摘除，一次是得知陶勇受傷的時候。
薇薇很小就查出白血病。父母為了給她治病，賣房子賣地也不放棄。
在眼睛裡注射，想想都恐怖，薇薇卻能忍，還講笑話給大家聽。一次畫畫大賽裡獲了獎，薇薇得了5000元獎金，拿出1000元捐給了病友天賜。
失明後，薇薇還憑記憶用彩泥捏了一條龍送給陶勇。
▲薇薇送給陶勇的彩泥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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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陶勇被請去北京海洋館，給一頭患真菌性角膜炎的海豚治病。
湊近了看，它的瞳孔是彎的，兩頭有一個小弧線，特別像笑臉。
陶勇覺得海豚是海洋裡最有智慧的動物，它聰明、有愛、會救人，還有這樣帶笑臉的瞳孔，用微笑看待世界。
如果用一種動物形容自己，那就是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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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去年和李雪琴成了熟人。經歷了那件事，他出圈了。
他更注重形象，愛打扮起來。看著和以前照片的對比，在微博上玩梗：「發生了什麼？是在我昏迷時拉進了整容科手術室嗎？」網友追捧：求你不要再用顏值殺人了！
他在微博上還挺活躍，對患者的提問每周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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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者》上，陶勇對話董卿，講了段往事。
2009年參加了一支公益醫療隊，去江西農村給患者做免費白內障手術。
有位王阿婆，白內障嚴重，雙眼已失去光感。腹部還有腫瘤，生命所剩無幾，最大的願望是親手給自己做一套壽衣。
因為當地風俗說，只有穿上自己做的壽衣，死後才能看見想念的親人。
儘管早就被提醒「不要惹麻煩，複雜的病人不要碰」，陶勇還是無法拒絕。
手術很成功，阿婆的視力恢復到了0.6。
回北京後，有一天陶勇接到電話，說阿婆在手術後一星期就走了。因為眼睛治好了，她終於做好了自己的壽衣，並把已故丈夫和兒子的照片放進口袋，密密縫起來。
阿婆是笑著走的，她和親人再不會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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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勇做了一個叫「光盲計劃」的項目，在有聲平臺上組織網友和盲童一起讀詩或唱歌，獲得收入，幫助天賜、薇薇這樣的孩子找到自己的價值。
未來，他有很多打算。比如加速轉型開發科研產品，打造朝陽醫院眼科年輕團隊，做各種科普傳播和分享到全國……
▲陶勇曾多次貼錢，資助貧困患者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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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送你一朵小紅花》，陶勇幾次落淚，感慨「人間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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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日，行兇者崔振國被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40
2月7日是李文亮醫生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陶勇發微博懷念這位同行——
「同為眼科醫生，是我的榮幸。
愛與勇氣，是醫者的靈魂所在。精神永存，此生共勉。」
參考資料：
《目光》 陶勇、李潤/著
《魯豫有約一日行》之對話陶勇
訪談節目《無話不說》
《剝洋蔥第10期|陶勇對話鄧亞萍》
《陶勇，我希望自己像一隻海豚》 來源：《人物》 作者：王雙興
《陶勇左手仍失能：我對走紅始終保持清醒》 來源：南方都市報
紫宸，靈魂有香氣的女子籤約作者。資深編輯、媒體評論員，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新榜原創top20作者，深度研究中國女性情感和社會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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