淥水詩刊
南山南
最近重聽《南山南》頗有感觸,而寫下這篇文章。我在異鄉流浪,何處才是我的家,有誰為我煮一杯茶,知我冷暖,等我回家。
-壹-
我和她的故事永遠停留在九十年代,如今我卻獨自攜著這蒼白餘生漂泊四海數十年。我多麼希望可以再找到她,給她唱一首歌,作最後的告別。我會告訴她,在她之後,我再無可能愛上她人。徐一夢,你是我窮極一生,做不完的夢。
——馬行遠
2010年冬天,北京。晚上,車來人往,燈紅酒綠,熱鬧繁華,還是有人 在這喧譁的城市孤獨。回憶也像泛濫的洪水,在城市裡翻湧。
馬行遠留著齊頸的黑髮,其間摻雜的白髮更顯出了他的蒼老;他額角深深的皺紋,是歲月滄桑的痕跡;那雙深邃和疲倦的眼睛,給人一種裝滿故事的沉重感。他穿著一身破舊的綠色軍大衣,下身穿著一條泛白的牛仔褲。他此刻站在橋頭,低著頭,蹙著眉,倚著橋欄,彈著吉他,唱著民謠。他的手上有著深深淺淺的汙垢,但指節分明,想必曾經也是一雙好看乾淨的手。人來人往,有人匆匆而過,有人駐足聆聽,有人淚流滿面,有人麻木冷漠。
一個年輕人醉酒躺在馬行遠腳下,馬行遠依舊深情地唱著歌,不理會旁人。直至深夜人群已漸漸稀少,馬行遠才沒唱歌,坐在年輕人旁邊。他自己也拉開一瓶啤酒,咕嚕咕嚕一口氣便飲盡。他用手背擦拭嘴邊的啤酒,望著淡黃色的燈光悽涼一笑。
「小夥子,失戀了?」馬行遠點燃一根煙,淡淡地問道。
年輕人痛哭起來,像個小孩子抱著自己蜷曲的雙腿渴求安慰,兩肩抑制不住地顫抖。
馬行遠輕輕拍拍他的肩膀,望著遠方無邊無際的夜空,自己的回憶也仿佛墜入其中。他的眼睛也蒙上一層淚霧,他又看見了那個明眸皓齒,笑起來像容納了整個春天的姑娘。。。
馬行遠與徐一夢自小便是親梅竹馬。
他們二人最愛在麥子收成之後,坐在谷堆上唱歌。夕陽西下,整個麥田都蕩漾著少年的歌聲和那些不更世事的無憂無慮。
1901年,那年,他們十二歲,她豆蔻年華,他總角晏晏。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馬行遠站在麥堆中間動情地唱著歌,一夢坐在一旁託著腮痴痴地望著馬行遠唱歌時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
馬行遠唱完,一夢邊鼓掌邊稱讚行遠的動人歌聲。
「一夢,你想學嗎?」馬行遠笑著望向一夢。
一夢瞬間眼睛裡布滿光芒,她開心地望著行遠,點點頭。
他們唱了一會,馬行遠笑著說道:「一夢,你把眼睛閉上,我想給你個驚喜。」
一夢閉上眼睛,馬行遠把一個絲質的東西輕輕放在她手上。一夢睜開眼,看著手裡的紅紗,眼裡溢滿開心,莞爾一笑。
「一夢,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一直記得。我不知道該送你什麼,姐姐說,女子最想要的不過一襲鮮紅嫁衣。」說到這裡,馬行遠黯然神傷,「我沒那麼多錢,我就只能給你送一個紅蓋頭,上面繡著你最愛的曇花。我會努力跟柳二爺學唱戲,給別人唱戲聽來掙錢為你買一身嫁衣,我相信總有一天會實現。這嫁衣便是我給你的聘禮。」
說到此處,馬行遠那張稚嫩的小臉憋得通紅,望著一夢,勇敢地問道:「你長大了,願意嫁給我嗎?」
一夢羞澀一笑,像含羞的花朵,格外美麗動人,只是輕輕點頭。
馬行遠開心地朝遠方喊道,「一夢要嫁給我,她說要嫁給我!山爺爺,你聽到了嗎?」
馬行遠給一夢蓋上紅蓋頭,兩隻手緊緊握著一夢的手,兩人相視而笑,天邊的紅霞像為他二人披上喜服。
「一夢,還記得我教你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
一夢靦腆地點點頭。
一夢和馬行遠牽著手高興地蹦蹦跳跳,在夕陽的餘暉下轉著圈,臉上洋溢著笑容,嘴裡唱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紅紗飄揚,上面繡著的曇花格外耀眼,誰知,往後餘生,回想往事,也竟若曇花一現。那樣純粹的笑聲,成為了馬行遠一生的牽掛。那樣親切的故鄉,竟是自己再也回不了的家。
Indifferent
-貳-
1905年,他們十六歲。她碧玉年華,他意氣風發。
她成為一名小學老師,而他選擇北漂,想在北京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成為一名歌手。她心中萬般不舍,還是願意等他歸來。等他功成名就,許她良緣。
那一日,她上完課匆匆跑向火車站。火車已徐徐開動,她慌張地四處張望。
「一夢!」馬行遠大聲喊道。
一夢跑到馬行遠的窗前,緊緊握住他從窗戶伸出的手,眼含淚花。
「不要擔心我,我會回來的!」馬行遠也紅了眼眶,望著一夢深情地說道。
火車越開越快,一夢已追趕不上它的速度,她悲傷而緩緩地說道:「記得照顧好自己!」一咬牙,鬆開馬行遠的手。
眼淚奪眶而出,嘶啞著聲音喊道:「我等你回來!」
一夢望著緩緩開過的綠皮火車,心裡抽絲剝繭般的疼。她佇立在原地,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像,眼裡沒有任何波瀾,悲傷地喃喃道:「等你回來給我唱歌,一輩子的歌。」
五年過去。馬行遠早已杳無音信,一夢還是堅持給馬行遠寫信。每天來到郵局,滿載期望而來,又滿載失望而歸。這五年,他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年齡相近的姑娘都已嫁人,一夢仍然相信他會回來。但是失望積累夠了,人也會在瀕臨絕望的邊緣掙扎。
楊書記的兒子向他們家提親,一夢起先拒絕這門婚事。可是母親極力相勸,朋友也紛紛勸一夢放棄。一夢終於崩潰大哭,她發了最後一封信,如果她回了他,她就依然等他,如果他不回,她就嫁給楊書記兒子。他還是沒有選擇回那封信。一夢決定放棄的那天,坐在小谷堆上整整一天,回憶那些美好往事,想著想著,潸然淚下。我早已不是五年前的我,我已經等不起了。
一夢成親那天,熱鬧非凡。一夢為自己描完眉,抿紅紙時,一滴眼淚靜悄悄滑入嘴中。她望著窗外熙來攘往的人群,心中更是落寞。她苦笑,自己本就不應該心存幻想,期盼他會來到自己出閣的這一天。
一夢村裡有個風俗,新娘要去夫家時,先要乘一頂紅轎繞望夫峽走一圈,寓意生死不離。望夫峽是陡崖,有一條公路,公路下是深淵。一夢掀開轎簾,透過紅蓋頭看簾外風景,望著對面山霧繚繞,心裡更是茫然。她緩緩放下轎簾,雙手攥著裙子,心裡似在做什麼鬥爭。許久,她緩緩開口,「停轎。」
轎夫們詫異地看著她,她緩緩下轎,蓋著紅蓋頭立在公路邊許久,山裡的風吹拂著她的衣裙,獵獵飛舞。她忽然掀開自己的紅蓋頭,眼睛紅腫,臉上尚有淚痕,神情哀悽。
她雙手捧著紅蓋頭,微闔雙眼,眉間緊鎖。一陣風徐徐吹過,紅蓋頭一點點從手裡消逝。一夢下意識地慢慢彎曲手指想試圖抓住什麼,可紅蓋頭卻像這山裡的一縷雲煙從指間流失。一夢緩緩放下手,望著緩緩下墜的紅蓋頭,苦澀一笑,這是馬行遠送給自己的紅蓋頭,那曇花像散落的花瓣,在山間孤苦無依。她只是希望這紅蓋頭能隨風漂泊至有馬行遠的地方,告訴他,她也曾心心念念盼望他回來娶她。也讓曾經的誓言隨著這紅蓋頭在一起在風裡消逝,往事不可追。
「後來怎麼樣了?」年輕人問道。
「後來,我就走遍每一個有她的城市去唱歌。我在用我的方式愛她,為她唱一輩子的歌。在她嫁人之後,整整十年,我都在追隨她的腳步,只是她渾然不覺。當年我收到那封信,我心裡痛苦萬分。最初在外漂泊五年,我身無分文,風餐露宿,居無定所,連自己的溫飽都無法解決。曾經的一腔壯志,都被現實消磨殆盡。我很清楚,我給不了她未來,還不如就此放棄。可就在昨天,我遇見了她。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唱了我為她所作的歌《南山南》。她穿著白襖子,眼裡噙著淚水,苦笑地望著我。那雙眼睛裡藏著重逢的喜悅,可我看見的是更多錯過一生的悲哀。她牽著她的孩子,是個女孩,和她小時候一樣,漂亮可愛。」說完,馬行遠深深吸了一口煙,咳嗽了兩聲,「唱完這首歌,我轉身離去。我不敢回頭,我怕我會忍不住去抱她,怕她看見我狼狽的模樣和這些年不為人知的心酸,怕她看穿我的懦弱。說到底,是我負了她。年輕人,你若還愛著她,挽留她吧。有些人,錯過就是一生。」
年輕人感慨頗深,深深鞠了一躬,便離開了。
FELLING
-叄-
馬行遠苦笑了一下,他沒有告訴那個年輕人,這只是他做的一個夢。
十年前,自己落魄不堪,不忍一夢與自己一起受苦,便狠心斷了自己與她的聯繫。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再沒收到她的來信,心中焦急萬分。回到家鄉才知,在一場暴雨中,她為了救一個女學生,不幸犧牲。他每晚都會做那個夢,她死的那一天其實是她的出嫁之日,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可愛的女兒。然後,自己再與她重逢,為她唱那首自己為她寫了十年的歌《南山南》。她不必跟自己顛沛流離,吃盡苦頭,為了柴米油鹽而操盡心。可每次醉酒醒後,痛苦的清醒時刻提醒著他殘酷的現實,她死了,她永遠活在二十一歲。這時,總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狠狠攫著他的心。
馬行遠坐在一夢的墳前,苦笑道,「活著我沒能給你唱一輩子的歌,你死了,你每一年的忌日我便來為你唱歌。年輕時,我總想著逃避,沒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才明白你有多重要。這人啊,就是他媽的賤!」說完,他已淚流滿面。
「你一定很孤單吧,所以我有時間就過來陪你說說話。我其實一直沒告訴你,你寫的信我每一封都保存的好好,那可是我的命。」說完,吃吃笑了笑,忽又面色凝重,「每次讀你寫的信,我總是忍不住痛哭。我想你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最後一句,嘶聲力竭地吶喊,盛滿了悲傷的重量。他一口氣喝了一罐啤酒,摸著墓上一夢的照片,苦笑著說道:「現在買得起嫁衣了,就放在你墳前,人卻不在了。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來生,我一定不會讓你遇見我。」
他彈著吉他,留著眼淚,動情地唱著:「你在南方的豔陽裡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裡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風喃。南山南,北秋悲,北海北有墓碑。
天涯行遠是過客,此間故人已逝矣。
Indifferent
-作者簡介-
黎明 女 重慶文理學院
全國大學生新媒體徵文大賽三等獎 ,全國葉聖陶杯中學作文初賽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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