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虹與徐崢，20年前的燦爛春光

「好春光，不如夢一場。」

一部20年前的《春光燦爛豬八戒》，留下「朱哥哥」徐崢和「小龍女」陶虹的燦爛春光。

1

神話的顛覆性解說

2000年1月，《春光燦爛豬八戒》登陸多家省級衛視，一經播出就抓住了觀眾的心。

黑龍江收視率高達31%，山東與江西的收視率近30%，它讓豬八戒一度超越孫悟空，成為孩子最喜愛的西遊角色。

取得巨大市場成功的同時，也引起了頗多爭議。

比如學者孫煥英認為「戲說豈能胡說」，評價這部劇是以「低級趣味博取關注度，歪曲損害原著藝術形象。」

兩極化的評價，源於這部劇對傳統神話的巨大顛覆性創作。

拍攝之前，製片人範小天請了一批南方作家，對《西遊記》《寶蓮燈》等經典神話進行進一步思考，作家們想法一致：

神話劇是好的，可以充分發揮人們的想像力，與此同時，依靠90年代末的科技手段，也能在視覺上更好地呈現神話的光怪陸離感。

但其中有些創新設定，學者們難以接受。

首當其衝，有人覺得，《春光燦爛豬八戒》的臺詞太過「粗俗」了。

豬八戒靠「神屁功」發家，特技是一個屁能把澡堂炸崩，口頭禪是「你知道什麼？你知道個屁啊。「

僅一個「屁」字出現在電視劇裡，就引發了學術界的質疑和聲討，生怕「屁的不雅」帶壞了年輕人。

其次，《春光燦爛豬八戒》顛覆了傳統神話中森嚴的等級秩序。

這部電視劇裡，人、妖、神、畜眾生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學者楊秋認為，神的威武和莊重消失了。

傳統神話中，太白金星忠厚慈祥，但這裡的太白金星不但法力微弱，還淪落人間成了小乞丐；東海龍王原本威風凜凜，現在卻瘋瘋癲癲，甚至拔下頭上的犄角塞進嘴裡。

嚴肅的神，成了被調侃的對象。

此外，《春光燦爛豬八戒》是第一個以豬八戒為主角的作品，與原著裡的形象差異很大。

以往講述西遊故事的作品，大多把焦點放在「齊天大聖」孫悟空上，它勇猛、正義、法力高強，豬八戒則醜陋、懶散又好色。

但在這部電視劇裡，豬八戒善良蠢萌，還有為拯救蒼生甘願赴湯蹈火的大義。

範小天一度受《大話西遊》影響，不想要作品太嚴肅，喜歡充滿戲謔，他解釋劇名「春光燦爛「的核心：想傳達給觀眾積極生活的人生態度。

傳統神話披上現代性的外衣，經典和流行混搭，讓《春光燦爛豬八戒》突破質疑，成功走入年輕人的精神世界。

演員中，有陶虹和徐崢這樣的年輕演員，也有李立群、戴春榮等老戲骨。

接到邀約時，陶虹剛拍完複雜的劇情片《黑眼睛》，聽了這部劇的簡要介紹，先是覺得傻，同時想著「這應該是個輕鬆愉快的過程。」

徐崢還是新人，整天鼓搗先鋒藝術，卻被邀約飾演「豬八戒」，心裡鬱悶，但還是應了約。

演員們去了劇組才知道，這部劇連完整劇本都沒有，他們每天都能接到剛從印表機列印出來的熱乎劇本，臺詞無釐頭，情節也古怪。

那時，老戲骨李立群常在劇組感嘆，「以我這麼多年的經驗，也拿不準這部戲放在市場上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2

醜陋的人能不能擁有愛情？

面目醜陋的人，配擁有愛情嗎？

這部戲裡的豬八戒，或許是史上最不堪的愛情劇男主角之一。

它延續了西遊故事裡豬八戒原型的特點，依然懶散好色，是書生朱逢春養的一隻寵物豬。

朱逢春死後，太白金星將寵物豬變身為人，用朱逢春的軀殼存活。同時，太白金星也為他立下八條戒律，只要破了一條，就會變回醜陋的豬臉。

而陶虹飾演的女主角小龍女，長相嬌俏可人，身份尊貴，是東海龍王的幼女，始終追著豬八戒上天入地，一口一個「朱哥哥」。

可她的「朱哥哥」連正眼都鮮少給她。

如果說小龍女對「朱哥哥」的感情，始於朱逢春的救命之恩，隨著故事推進，小龍女與豬八戒經歷人間的酸甜苦辣，她的確愛上了豬八戒。

或許在看慣了公主王子式愛情的人眼裡，龍和豬的愛情很荒誕，美與醜的結合不夠完美，但這部劇告訴我們，他們依然擁有獲得幸福的權利。

無釐頭的喜劇背後，愛是貫穿始終的線索。

小龍女對豬八戒一往情深，另一個「醜陋角色」小俊，對小龍女的愛純粹又悲哀。

小俊是藥王的徒弟，原本生得英俊內斂，對小龍女一見鍾情，將小龍女無意留下的龍珠看得無比珍貴。

藥王收養了他，也成了他噩夢的開始。為了對付孫悟空，藥王將小俊當成試驗品，用毒蛇、蠍子、蜈蚣、壁虎、蟾蜍五種毒物餵養他。

英俊清秀的小俊逐漸變成通體綠色、蜘蛛頭蟾蜍嘴的怪物，可怖的形象至今被人稱作「童年陰影」。

漸漸地，他的心也被毒素侵蝕，變得狂暴殘忍，只能以殺生緩解痛苦，成了真正的「五毒怪」。

人們厭惡他，恐懼他，憎恨他，把他當作怪物。

但哪怕失去記憶，小俊也始終戴著小龍女留下的那串龍珠。當他無意間傷害了小龍女，他小心翼翼地將小龍女帶走，默默守護。

小龍女醒來後，卻以為眼前這個怪物是殺害小俊的兇手，最終將他殺害。小俊此時已中毒太深，無法為自己辯解，最終死在了愛人的手裡。

臨死之前，他終於恢復中毒前的模樣，用最後的力氣告訴小龍女：

「龍姐姐，你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小俊不想傷害你！」

「龍姐姐，我真的好喜歡你……」

恐怖的外表下，「五毒怪」小俊對小龍女的愛純真無暇。哪怕失去了人性，也始終沒有忘懷這份愛意。

《巴黎聖母院》中醜八怪卡西莫多的愛成為文學經典，《春光燦爛豬八戒》藉由多個「丑角」延續了這個命題：

醜陋的人也能成為主角，也能擁有被書寫、被喜愛、愛人與被愛的權利。

3

滾燙的人性：多情、善良、欲望、自私

「豬是天底下最聰明的。」

「朱哥哥，不要做豬，要做人啊。」

「做人燙啊……」

「再燙也要做人！」

這是豬八戒吞下金丹後與小龍女的對話，那時他渾身發燙，意識恍惚。

《春光燦爛的豬八戒》裡，無論是神、妖、畜都有了人性，而這種人性有善良，同樣有貪婪、自私和填不滿的欲望。

於是你會看到，很多角色都有著各自的性格缺陷。

西遊師徒中，唐僧有強烈的佛性，孫悟空法力無邊，沙和尚也任勞任怨。最接近普通人的只有貌不驚人的八戒。

《春光燦爛的豬八戒》對豬八戒的解讀有了創新，讓其形象更複雜，卻沒有一味拔高。

劇中的豬八戒能為了愛情和蒼生奮不顧身，也同時好色，愛佔小便宜，自私自利。

一開始，他明知小龍女的感情，非但不重視，還在必要時刻加以利用。見到嫦娥時立刻被美貌打動，對小龍女不理不睬。

嫦娥回了廣寒宮，豬八戒還想追到天庭。此時花果山大旱，他利用自己的小聰明告訴孫悟空，只要用金箍棒把他送到天上，小龍女一定會哭。

因為小龍女的淚，會化作天上的雨。

果不其然，小龍女見他為追逐嫦娥飛天，哭了整整三天三夜。利用小龍女的愛，豬八戒滿足了自己的私心。

《春光燦爛的豬八戒》裡，自私的不止豬八戒，連他心心念念的仙女姐姐嫦娥也同樣如此。

神話故事裡，后羿與嫦娥是一對恩愛夫妻，他巧遇王母娘娘時，求得一包長生不老藥。后羿將此藥交給妻子嫦娥收藏，不巧遇上賊人侵襲，無奈之下，嫦娥吞藥飛升上天，自此與后羿天人相隔。

而在《春光燦爛豬八戒》裡，嫦娥吞下長生不老藥，是害怕自己容顏老去失去寵愛，而吞了藥，就能永葆青春。

她如願以償，獲得了長生不老，后羿卻逐漸老死，投入輪迴。

廣寒宮寒冷孤獨，此時嫦娥才知道，沒有愛人相伴，長生不老亦只是無望的牢籠。她心裡惦念早已死去的后羿，又因孤獨給每天來砍樹的吳剛念想。

後來，人間出現了兩個太陽。玉帝下旨，命她到凡間找到后羿的轉世，並喚醒他。玉帝允諾，只要嫦娥接受任命，就可以脫離廣寒宮恢復自由。

嫦娥來到人間，與后羿轉世的二牛相遇。嫦娥一心將二牛變成后羿，卻忽視了二牛隻想過簡單快樂的人生。

還有小龍女的姐姐二龍女。只要小龍女擁有的，二龍女都想搶過來。小龍女對豬八戒情根深種，二龍女雖嫌豬八戒醜陋，依然色誘他。

人性複雜，沒有那麼多的偉光正。

範小天解釋對角色塑造的初衷：「觀眾可以從豬八戒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可以從其他角色身上，發現人性或善良可愛或貪婪奸猾的不同側面。「

4

喜劇的核心是悲劇

喜劇的內核是悲劇，《春光燦爛豬八戒》亦如是。

整部劇分作四幕戲。

第一章「八大戒」是起源。小龍女追隨「朱哥哥」出生入死，源於書生朱逢春的救命之恩，卻不知她的「朱哥哥」還沒等到她就已魂歸西天。

第二章「天崩地裂愛死你」，后羿覺醒後拯救了人間，卻消失在熊熊烈焰裡。嫦娥從廣寒宮來，又孤零零地回到廣寒宮；

第三章「三戲孫悟空」中，善良的藥童小俊被變成了師傅的試驗品，死在心愛之人的劍下，命運悲涼。

從主角到配角，幾乎每個角色都愛而不得。

最後一章「驚天動地搶新娘」，悲劇氣氛達到高潮。豬八戒和小龍女好不容易認清了彼此的心意，但東海已成一潭死水，小龍女是能拯救東海的泉眼。

小龍女面臨抉擇——生，是罔顧了東海億萬生靈；死，是無法陪伴愛人。

此時人們才知道，瘋瘋癲癲的龍王只是裝瘋賣傻，來逃避女兒終將犧牲的宿命。

「從十八年前我就知道，她生來就不是我的女兒，她生來就是為了東海。」

最後一場戲，小龍女決心化身泉眼，只留分身與豬八戒告別。兩人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共同為對方編織最後的美夢。

豬八戒帶著小龍女去看美麗絢爛的煙花，煙花上天的那一刻，豬八戒感嘆：

「小龍女，為什麼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是短暫的呢？」

「不，這種美看在眼裡是短暫的，如果刻在心裡就是永遠。」

「你愛我嗎？」

「我愛你。」

「是永遠嗎？」

「永遠，永遠永遠。」

美麗絢爛卻短暫，像是此刻的美好時光。

小龍女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直至消失。豬八戒強忍著淚，不敢細看。

此時，天空傳來小龍女的聲音，「朱哥哥，我要你最後答應我做一件事，我要你只再留一滴眼淚，以後你的臉色只能掛著笑容。」

漫天煙花下，豬八戒的臉通紅，他隱忍地與小龍女告別，果真只留下一滴眼淚。

年輕的徐崢是個不太會「哭」的演員，在拍這一幕時，陶虹原本費力引導他流淚的情緒，但後來發現，豬八戒隱忍的模樣更動人。

「很多人有一個誤區，覺得喜劇就是要搞笑，其實喜劇和搞笑沒有關係，跟你對於生活的認知和感受力有關係。」 陶虹說。

現代喜劇創始人哥爾多尼也曾說過，「喜劇雖然只是對自然的摹仿 , 但並不摒棄德行高超的悲壯感情 。」

《春光燦爛豬八戒》之後，範小天又打造了《福星高照豬八戒》、《喜氣洋洋豬八戒》系列神幻電視劇，依然有著悲喜交織的因素，豐富了作品的表現力。

可惜，《春光燦爛豬八戒》的成功無法複製。

這部電視劇的爆紅，或許是場美麗的意外。

二十年後，劇中許多情節早已模糊，最近片尾曲《卷睫盼》出了完整版本，才讓人又重新回想起二十一世紀初這一場「好春光」。

美是初見 燃起愛情火焰

燃燒在茫茫東海邊緣 隨著風飛翻

卷睫盼 明眸璀璨

我抓不住 你若即若離的手指尖

——《卷睫盼》

這首歌的演唱者是歌手吳彤和陳琳，當初唱這首歌時，由於旋律太過流行，兩人曾羞於署名。這正如《春光燦爛豬八戒》播出時，被指過於粗俗的質疑。

後來吳彤才知道，這部無釐頭的劇，至今依然被許多觀眾喜愛。而另一位演唱者陳琳，早在2009年自殺去世，聽聞後不免又是一聲嘆息。

00年代，尚未成年的80、90後看《春光燦爛豬八戒》津津有味，當時只覺得是一個又喜又悲的神話傳奇。

但其實，它早已提前告訴我們人生殘酷現實種種——

春光雖好，太易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