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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聽見陽光蕩漾湖面,細雪在窗外緩緩消融,蝴蝶靜靜展開雙翼的聲音。
像是世界瞬間變得柔軟,靜止,清澈,而堅定。
*
地鐵裡人頭攢動,卻又奇妙地靜謐。
他們一個個化作平面上的倒影,千篇一律,從一個地方被挪移到另一個地方,這是二十一世紀最令人神魂顛倒的魔術。
充滿變幻的魔術世界裡,直子默默閉上眼睛,感受著永泉的氣息的包圍。
像是幼年時期的她,喜歡躲進老舊老舊的柜子裡,糊裡糊塗地睡一覺,每每幻想推開門的時候,人間早已換了天地。
夏天悄然而逝,滿山的紅葉飄拂,秋天裡,一個穿著駝色大衣的男人緩慢卻堅定地走過來,戴眼鏡,手裡捧著花,或者一束鮮紅的楓葉,說要帶她去一個有黑天鵝與美人魚的地方。
那是她曾經悵怳眷戀的夢與天涯。
那種避世的安逸,與天真的憧憬,直子早已失落經年。
又或者只是陷入沉睡,等待一個足音恰切的人喚醒。
所以如今才會生出重溫的幻覺,但是那個人,真的是永泉嗎?
如果不是他,想來也不會是眼前的任何別人。
此時刻,唯有他是立體的,有血肉的,與她有瓜葛的,真實的。
她看得到他鎖骨上的三顆痣,那般沒有章法,卻仿佛默默透露著天機。
她看得到他新近打理的頭髮,雖然零零星星依然有細雪的痕跡。
有一天,她也會滄桑老去,屆時他是否仍在身邊,甚至,是否仍在人間。
她忽然心生企盼,他的葬禮,她希望自己是能夠參加的。
她看得到他的眼睛,關註裡流淌著柔情,仿佛她在夢裡曾經驚鴻一瞥的胡楊林。
她可以溫柔地呢喃,因為他的名字;
她可以恬淡地歌唱,因為他在晚風中步步靠近的身影;
她可以走半個小時的道途,只為買一束花,裝點她的房間,因為他會造訪的緣故。
*
她回味著昨夜,他從背後擁抱她,在她耳畔悄吟:
「來時的路上,大風獵獵,樹葉的屍骸遍地,我張口大力與你通話,吃了一嘴的沙。
看到你朝我走過來,又仿佛含著槐花,嘴裡流香,心裡感動。
到了這裡,脫下大衣,聞見花的香氣,聞見你的香氣,怎麼會遇見,這樣好的你。」
她躺在他寬厚的臂膀,嘮叨工作的瑣碎,抱怨天氣的陰冷,或者細細感應窗外的月光,一聲也不響。
她沒有告訴他,自己一絲不苟地打掃房間,細緻入微地拖地板,將新購置的拖鞋擺到最合宜的位置,燒了熱水,煮了雞蛋面。
她不覺得愛是一件需要耳提面命的事情,因為愛情從來言不由衷,她只希望自己配得上他的傾心與共。
她只希望,在他歸來的時候,能夠脫下一身的風塵僕僕,換上一臉心曠神怡的笑容。
愛是一種給予,在給予裡看到內心的圓滿與清澈。
愛是一座幽靜神秘的花園,塵世間所有疲憊庸碌的靈魂,都會在這裡翩翩起舞。
她心裡藏著秘密,那是一座落滿夕陽餘暉的空房間,沒有任何家具,或者是鏡子,只有一幅畫,畫裡的女人赤裸著身體,沒有面容。
她本來想繼續探究,卻被他的輕笑喚醒:
「冷啊——」
她才發覺,被子全在自己這一頭,垂落地板,而他總有一半身子露在外面。
但他臉上依然蕩漾著笑容,倒像是自己犯了錯似的。
不知道這樣的狀態保持了多久。
「傻子——千萬不要感冒了啊。」
她用力過猛地將被子都推搡到了他那邊。
他滿足地發出一聲嘆息。
她往自己的臉上拍水,以對付這座城市一望無垠的乾燥,他坐在一旁默默欣賞,時而走到窗前,看看附近的景象。
「聽過這樣一個笑話,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約會,女孩兒久久未出現,男孩兒問,到哪了?女孩兒說,到眉毛了。」
直子適時地笑出聲,像一束花被風吹得抖顫,兩個人的笑聲蕩漾在房間裡,纏繞。
*
他們坐同一班地鐵,一同出發,像志同道合,生活節奏漸漸趨同,辛波斯卡詩歌裡的伴侶。
「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晨鐘暮鼓,我的一年四季。這就是我每天,都會走的路。」
「好像又多讀懂了你一些。說不清道不明,你好像在我的心裡,更清晰了一些。
當我枕著你的枕頭,用著你的洗手間,當我聞到你房間的味道,看到你桌上的那一瓶紅酒。
我好像應該更加珍重你。」
直子只是靜默地不說話,眺望著窗外爛漫的晨光,並感覺到他的目光,逗留在她的側臉上。
她在心裡揣摩,自己的側臉,究竟是好看的。
今天的頭髮未有梳起來,也多了幾分神秘的幽雅,希望他會懂得欣賞。
「我要下車了——」
永泉的手輕輕穿過無幹人等的衣擺,目的單純明朗地以一隻手指勾引住直子,直子小心翼翼呼應,她將要下車,而他還有好幾站路。
像兩把鎖,靜靜地凹凸呼應著,希望能夠結成一顆飽滿的果實。
在這人世間的悠長迷宮, 能否串聯成一出條理分明,字句優美的折子戲?
直子走出地鐵站的時候,眉眼是含著笑意的。
像是某年在山間迷路,正要彷徨垂淚的時候,忽然迎面相逢一棵靜靜吐露芳華,枝頭綴滿白色舟形花朵的樹。
她知道,這一生漫長的時間,她總會遇到讓她心滿意足的風景,路途可能輾轉辛苦,坎坷曲折一點,但她總會遇到的。
也許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