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任芳言 韓揚眉
2007年,白春禮院士(現任中國科學院院長、黨組書記)代表中科院接受朱李月華女士捐贈1000萬元,設立「中國科學院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
「這是中國科學院大學(以下簡稱國科大)給予老師們的最高榮譽,也是對我多年來教學和研究生培養的肯定,我感到很榮幸。朱李月華優秀教師獎的設立,對於中科院的老師們積極參與教育教學工作,也是一種正面積極的引導和激勵。」
電話那頭,正在青海進行青藏高原科學考察的中科院院士丁林向《中國科學報》簡短地表達了獲獎感言。丁林是國科大崗位教師、中科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研究員,也是2019年度「中國科學院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以下簡稱「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的獲得者。
最新一屆評選中,國科大總計有100位教師獲得了該獎項。培養把青春和智慧奉獻給祖國事業的人才,是國科大育人的根本,也是國科大教育基金會對「中科院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的莊嚴承諾。
自2007年「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成立以來,捐贈人朱李月華女士已捐贈資金總額達2200萬元人民幣。在攀登科學高峰的道路上,「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為攀登者們助力賦能。
丁林
海拔高境界更高的探索者
正在野外考察的丁林院士
「在科學上取得一點點進步都很不容易,必須有1萬小時的科學訓練,才能找到自己的興趣,才能把冷板凳長久地坐下去。」丁林說。
「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非常支持中科院西部地區的人才培養工作,而丁林恰恰是這類人的代表——他常年紮根西部、為西部人才培養做出了重要貢獻。
1984年,19歲的丁林到北京大學地質學系就讀,邁出了他研究青藏高原地質構造的第一步。之後,丁林從事科研工作近30年,他始終胸懷祖國,帶著服務西部地區的信念,勇攀青藏高原的科學高峰。
丁林曾作為科考隊隊長,率領隊員探秘「生命禁區」可可西裡。他發現了雅魯藏布江縫合帶碰撞前陸盆地系統,提出了對印度大陸與歐亞大陸碰撞時間和方式的新認識,建立了高原大陸巖石圈雙向俯衝的巖石大地構造模型,定量恢復了岡底斯山和喜馬拉雅山的隆升歷史,是國際地球科學前1%的高引用科學家。
除卻履歷上這些重磅成果和身份,丁林還擔綱了一個角色:一名從教20多年的老師。
丁林的臉上帶著青藏高原強烈輻射饋贈的高原紅,當他走進國科大的教室,將「科學」和「教學」融合在一起,便開始帶領學生攀登青藏高原的「科學海拔」。
近5年來,丁林作為主講教師,為國科大研究生開設了三門課程:《青藏高原隆升:過程與效應》《地表過程與地貌學》《板塊構造與青藏高原演化》,每一門都與青藏高原研究緊密相連。
這樣設置課程有特殊的考量:國科大地球與行星科學學院、資源與環境學院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學生畢業後可能會從事與青藏高原有關的工作。因此,丁林在設計教學課程體系時,非常注意融入青藏高原的形成、隆升,及其對環境的影響等方面的知識。
由於歷史因素,國內對板塊構造理論的系統性、完整性、科學性的了解程度還不夠深,甚至在大學教育中,尚未有專門的板塊構造課程,但在國際上,板塊構造理論已經發展了50餘年,逐漸演化完善為地球系統科學理論,由此達成的共識是:在本世紀,青藏高原可能會成為建立和發展地球系統科學最理想的實驗室。
守著這樣的寶藏,丁林力圖通過體系化的三門課程,儘可能彌補國內在板塊構造教育基礎理論方面的短板。
在丁林的學生、中科院青藏高原所博士生熊中玉心中,丁老師身上充分體現著「缺氧不缺精神、艱苦不怕吃苦、海拔高境界更高」的「老西藏精神」,「 這種科學家精神始終激勵、引導著我們腳踏實地努力做出新成果,為國家做一些實實在在的貢獻」。
李永舫
沒有假期的人
李永舫院士為本科生授課
「李老師是全組唯一沒有假期的人。」已從國科大畢業的博士生孫晨凱這樣評價自己的導師——國科大崗位教師、中科院院士、中科院化學研究所有機固體重點實驗室研究員李永舫。
出生於1948年的李永舫,人生履歷表上刻著時代的烙痕:少年時挨餓,高中畢業時務農。
1977年高考恢復後,當了9年農民的他,以29歲「高齡」考入華東化工學院(現華東理工大學)抗菌素專業(現生物工程專業),1979年又提前考取該校物理化學專業研究生,走上科研道路。
從讀書時成為當時華東化工學院副教授胡英(現為中科院院士)的《物理化學》課程助教,到帶領課題組潛心研究光伏材料和太陽能電池,再到培養出一批批研究生和本科生……幾十載學習和研究生涯,李永舫經歷了一系列身份轉換。
但無論做科研還是教學、當學生還是老師,他都強調做事要有清晰的思路。
2014年,國科大開始招收本科生,李永舫與化學所另外兩位老師接到新的任務:共同執教《化學原理》。
李永舫從事有機光伏材料研究已有幾十年,但為本科生上課還是頭一回,而且,這門課是化學、材料、生物等專業的學生進入大學學習的第一門專業基礎課,重要性不言而喻。在60個課時內,他不僅要帶領大一新生了解化學世界的框架,更要培養他們的分析和自學能力。
如何在教育和科研之間轉換角色?沒有絲毫鬆懈,李永舫開始認真準備。除了請北京大學的老師交流教學經驗、比對國內外名校的課程資料外,他還把近500頁的教材通讀了好幾遍。
剛開始教課時,2個小時的課程內容,李永舫要花20個小時備課。
對剛入門的新生而言,把握化學這門學科的整體脈絡並非易事。但在李永舫這裡,不同知識點之間的關係清清楚楚。
他好似一位園林造景師,不同章節出現的概念仿佛園林中的一棵棵樹、一座座假山,他深知如何排布它們的出場次序,每到一處,就將涉及的背景知識娓娓道來,讓學生在心中生出框架,再開枝散葉。
課堂上,李永舫還會引入最前沿的成果,用重磅論文中的例子,幫助學生加深對知識點的理解。
李永舫每天在辦公室的時間超過11個小時。除了大年初一,只要不出差,他從來都是早上8點前到辦公室。
為本科生上課,李永舫也保持了一項超常規的紀錄:從2014年到2019年,無一次調停課。趕上上課當天要出差,他就把行李拎到教室、下課後直奔車站。若遇到院士大會這類封閉式會議期間有課,他會專門請假趕回學校,上完課再接著去開會。每逢期末監考,他一定親自到場。改起教案或論文來,他從來都是仔仔細細從頭改到尾。
李永舫用八個字回應他對教學、科研事業的體會:熱愛、用心、努力、認真。
對於獲得「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優秀教師獎)」,李永舫表示,「對老師而言,拿到優秀教師獎是很好的榮譽」。他又提到,「希望以後多推薦一些年輕的老師,鼓勵他們努力投身到教學工作,讓國科大的本科教學再往前進一步」。
孫應飛
平行世界裡的穿行者
孫應飛教授已在國科大從教18年
在「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優秀教師獎)」的評選標準中,「熱愛教育工作」這一條列在首位。
對國科大電子電氣與通信工程學院教授孫應飛而言,教學就是他的現實世界,而他要上的《隨機過程》這一課程,則須教會學生在抽象和虛擬中理解建模的意義。
教學數十年,孫應飛面向研究生開設的《隨機過程》早已馳名校內外。無論是決定一場運動比賽的時長,還是確定一件商品的保修期,在課程中都能找到答案。
課程中的知識在物理、生物、通信、控制等研究領域應用廣泛。在國科大,無論學生來自中科院的電子所、計算所還是信工所、自動化所,《隨機過程》往往是導師指明要求學習的一門課。
2000年後,國科大形成「三統一、四結合」的辦學方針,「三統一」即統一招生、教育管理和學位授予。2002 年,孫應飛到中科院研究生院任教,課堂上的學生常以數百人計,他們來自不同的研究所,教育背景、專業基礎各不相同。
孫應飛熱愛課堂教學。一門課正式開始前,他會詢問並記錄學生本科階段的學習情況。
課堂上,他常常會仔細觀察學生表情,並據此調整上課節奏。學生來自不同研究所、水平參差不一,遇到本科階段難以掌握的知識點,孫應飛會注意加強。若講到某處學生面有困惑,孫應飛察覺後會放慢步調,講到大部分人聽懂為止。
為了便於了解教學情況,孫應飛建立了課程微信群,課下還會和學生單獨面對面交流,每次考試閱卷都要親自參與,了解學生對課程的掌握情況。他還會把科研中獲得的新思路,提煉分享給學生。
而學生也願意和孫應飛交流。「學生寫論文時,甚至畢業幾年後還會和我交流,他們某個地方卡住了、過不去了,我來幫他們推導一下,那也是我的收穫。」
一所高校,不僅要有大樓,還要有大師和年輕學者。而將「學生」與「學者」連接起來的,正是教學。孫應飛有很多次改變職業的機會,但他說:「我喜歡上課,教師要有一個操守,如果一會兒是老闆一會兒是老師,那就不行。」
孫應飛對教學事業的熱愛、對課堂的執著,被他帶過的一屆又一屆學生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多年來,孫應飛的課程一直深受學生好評,更是得到學院教學督導組的高分評價。線下與線上,孫應飛每學年上課課時長達110學時,保持著11項課程指標全優的教學質量。
孫應飛鍾情於課堂、執著於教學,心甘情願把青春和智慧奉獻給科研與教育事業,獲得「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優秀教師獎)」,實至名歸。
黃輝
萬裡回歸 報效祖國
黃輝教授(左)與學生在實驗室工作
2013年,黃輝的人生與事業邁入高峰,在全美大型能源集團之一康菲石油公司替代能源研究組任職。他與合作者把有機太陽能電池能量轉換率紀錄提到當時世界最高,年薪超出美國平均薪資。此時的他,已在美國學習工作十年整,事業順利,生活幸福。
但黃輝做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決定——回國,報效祖國。
2003年出國深造時,黃輝就抱著學成一定歸國的想法。在科研事業中取得成就後,他兌現了當初的諾言。
面對不解和疑惑,黃輝堅定地說:「作為中國人,回國並不需要理由。中國人只有回到祖國才能找到自己的歸屬感。」
「熱愛祖國,熱愛教育工作,為祖國建設服務」,這是「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優秀教師獎)」的第一條評選規則,而報效祖國,恰是黃輝追求的人生理想。
在國科大的七年時光,黃輝經歷了白手起家「創業」的艱辛,也收穫過攻下科研難關時的喜悅,但最令他難忘的,是教書育人、桃李天下的那份自豪。
作為國科大材料科學與光電技術學院教授,黃輝開設了專業課《有機半導體材料》、研討課《功能高分子材料》兩門課程。其中,有機半導體材料課程涉及前沿交叉學科方向,在光電等領域具有重要應用價值,但沒有現成教材,黃輝便自己編寫所有課程教案。
「諾貝爾化學獎得主Robert B. Grubbs曾告訴我,他上學時從來沒有得過第一名,成績好並不代表創造力強,而真正的科研是創造,是創新的思維。」
在課堂上,黃輝會穿插講述科學史、科學家的人生經歷。他希望通過分享其中的趣事與感悟,讓學生們了解科學大師的人生與思想。
這也造就了他獨特的課堂風格——既有基礎前沿並重的知識傳授,又有兼顧科學歷史的思想傳播。
七年來,黃輝播撒下的種子已開花結果。他指導的學生大多獲得過各類獎學金,到上海交通大學、史丹福大學、加州伯克利大學等國內外名校攻讀博士或做博士後,還有人在國內知名高校從事科研教學工作。黃輝的2014級博士生楊雷還曾獲得2020年中科院「優秀百篇博士論文」的殊榮。
2019年,黃輝有了新的任務——主持國科大人力資源部相關工作。他把自己定義為國科大教師群體的「服務者」。今年教師節前夕,他與同事和其他部門共同組織籌備一項活動:全校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教師表彰。
在黃輝看來,相較於其他職業,教師的名譽感很強,構建學校的榮譽體系、激發老師更好地教書育人的念頭非常重要。
「學校是由很多普普通通的教師組成的,他們在各自崗位上傳道授業解惑,需要得到應有的尊重和認可,我們希望以合理的方式,讓每位教師在國科大有歸屬感。」對於自己的新職務,黃輝這般理解。
黃輝時常同學生講一句話:「科學家有國界,作為國科大的一名學生,更要有科技報國的信念。」
這正是國科大的建校宗旨之一,也是國科大教育基金會堅持的信條。
「看到學生們對科學有興趣,向著自己理想的目標繼續前進,我由衷地感到驕傲。」科學事業後繼有人,讓黃輝十分欣慰。「報效祖國、科學的精神、感恩的心」,黃輝認為依靠這三點,就能培養出為國家做貢獻的人才。
這也是朱李月華女士捐贈的初衷——讓我國不甘人後的頂尖科技人才能夠擁有更好的資源去探索。
只有力爭上遊,才能成長蛻變
——國科大教育基金會捐贈人朱李月華專訪
作者 |任芳言
朱李月華
13年前的秋天,一筆從香港遠道而來的捐助抵達北京。在人民大會堂,伴隨著捐贈儀式的音樂響起,「中國科學院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正式成立。
13年後,這個獎項成為中國科學院大學(以下簡稱國科大)教育基金會的品牌項目,在中科院內獲得這項榮譽的已有4400餘人。
其中,有來自中科院各個下屬培養單位的博士生,有常年堅守在教學崗位上的科研工作者。
在獎金捐贈人、香港金利豐集團總裁朱李月華看來,能夠在中科院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無論是教師或學生,都經歷了長年累月的學習與拼搏。
「我相信,只有擁有這種力爭上遊心態的人,才能憑一己之力成長蛻變。我希望一眾教師和學生能知道,他們並不是孤獨地走在這條路上,社會上仍有人非常支持他們向自己的目標進發。」朱李月華表示。
祖籍廣東東莞的朱李月華自幼在香港長大,於上世紀70年代移民美國。1992年,看到祖國巨大發展潛力的她與家人一道回到香港,創辦公司,從事證券經紀業。
朱李月華說,雖然自己長期接受西方教育,但始終堅持一個信念:祖國是我的母親。之後數十年,她見證了香港與內地金融業的飛速發展,也感受到科技進步給人民生活帶來的巨大變化。
「我深信,除了金融業,科技也肯定是全球未來重要的競爭領域之一。我國的頂尖科學家不甘人後,我也非常希望他們能有更好的資源。」朱李月華表示。
在這樣的念頭下,「中國科學院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於2007年正式成立。獎項分「優秀博士生獎」和「優秀教師獎」,每人獎勵額度為5000元人民幣。
「優秀博士生獎」用於獎勵每年在中科院所屬研究生培養單位學習的博士研究生。
為支持和鼓勵西部地區的人才培養,每年300個獎勵名額中,有120個名額專門用於獎勵西部地區的博士研究生。
「除了獎學金,我也希望能回報辛苦教育下一代科技人才的優秀教師」,朱李月華表示,每年100人「獎教金」的設立別有一番用意。
在國科大教育基金會的悉心管理下,「中國科學院朱李月華獎學、獎教金」對中科院系統師生的科研和教學工作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獎教金名單中,不乏院士、傑青等佼佼者,其中,截至2017年底,183名獲得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項目支持的研究者中,有43.2%的獲獎者在成為傑青前獲得過朱李月華優秀教師獎。
時光飛逝,一批批科技人才嶄露頭角,朱李月華的捐助也一直在繼續。「科技競賽不爭一日之長短。」朱李月華表示,科學家實現一些超人的遠見、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需要通過十年乃至幾十年的努力。
「我希望通過設立這一獎項、通過國科大教育基金會,在資金、資源各方面支持這些明日科技界的英雄。也希望能拋磚引玉,讓社會各界,包括事業有成的企業家為科教事業多做貢獻。」朱李月華坦言。
往來於香港和內地,朱李月華曾與一些獲獎師生有過當面交流。在和學生對話時,她注意到不少學生都有出國交流的經歷,也很喜歡在國外學習的時光。
「作為海歸派,我也曾在美國讀書、工作生活多年,我理解大家對外國生活的嚮往。但畢業後,現實中的挑戰困難絕不比國內少,甚至因為不是本地人,要面臨更大的困難。」朱李月華說。
對此,她衷心寄語年輕學子:「在規劃未來時,把這點納入考量。無論在哪裡生活,都會遇到壓力和困難,國外絕不是烏託邦。有迎難而上的魄力、見識,加上努力不懈,無論身處何方,都會成功。」
《中國科學報》 (2020-09-10 第8版 專題)
編輯 | 趙路
排版 | 志海
方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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