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窮的時候,十塊錢都借不到。
那是在一九九七年吧。我在廣州打工,。看上了一個攤位,做夜市的,可以賣點衣服鞋帽什麼的。說實話,那時候我還很年輕,二十多一點。打工多年,因為一沒技術,二沒學歷,總是幹一些工資低、不穩定的底層工作。加上年輕人嘛,愛玩,沒個存錢的概念,所以,身上也沒什麼錢。但我又認準了這個攤位是個很好的商機,熱鬧,人流量大,一定很有「錢途」。於是,頭腦發熱之下,便辭了職,回到老家籌錢。
我先找我的親戚朋友借。可能是我父親早逝,沒有「信用擔保人」的緣故吧,沒有人願意借錢給我這個一事無成的小年輕。一籌莫展之際,我想到了我的一位表哥。他是我父親同父異母的姐姐的兒子,也就是我大姑的大兒子。我大姑嫁得遠,離我家有三四十公裡(在以前的年代,這樣的距離算很遠的了)。我表哥小時候跟我大姑回娘家的時候,一般都要在我家住幾天,每次都是跟我一起睡,所以,關係比較好。因此,我決定去找他,向他求助。
於是,我第二天天不亮就出發了,走了十多公裡的山路,去鎮上坐車。到了鎮上才發現,因為褲袋破了一個小洞,我可憐的僅剩的幾十塊錢盤纏不知道什麼時候丟掉了,真是出師不利啊!沒辦法,只好餓著肚子,硬著頭皮,去鎮上幾個朋友家求助。
「朋友們」大部分都還沒起床。看我一大早上門來借錢,擾了他們的清夢,老大不樂意。緊繃著臉,嘟嘟噥噥,推三阻四的,就是沒有一個人借錢給我。這些人真是絕情啊!要知道我只求他們借給我去表哥那裡的路費:十塊錢!最後,無奈之下,我只得把身上的傳呼機抵押給了路邊小吃店的老闆娘,才換來一份三塊錢的早餐和十元借款——總共欠了老闆娘十三塊錢。
到了表哥那裡,表哥倒是很熱情地接待了我,一家人宰雞宰鴨、炒菜燙酒的,氣氛非常熱烈。可是,當我在酒桌上提起借錢的事兒時,表哥一家,包括大姑,笑容都凝結了,氣氛一下子冷淡下來。
最後,表哥也只是「借」給了我一百塊錢,權當路費,就把我打發回家了……
還有一件事,也是讓我終身難忘的:上世紀九十年代後期,農村掀起了大規模養豬的熱潮。許多人憑藉著低廉的土地成本、低門檻的進入方式(那時候環保沒有抓那麼緊,興建豬舍幾乎不用審批)、低端的技術、不多的投資,抓住機遇,賺了不少錢。其中,我姐夫就是成功人士。聽說幾年下來,掙了幾百萬。
當時我還是在廣州打工,也就是借錢開攤位不成功的第二年。聽到了家鄉養豬可以發家致富的消息後,我又心動了。可是,依然囊中羞澀。轉念一想,既然姐夫養豬賺了不少錢,又有資金,又有技術,實力雄厚,如果自己回去養豬,他肯定會幫忙、扶持一下吧?當時也是不成熟,衝動之下,辭職回到了家鄉。
說幹就幹。為了「吸引」來姐夫的「投資」,我先把以前的豬圈、牛圈等雜七雜八的屋子整理乾淨,挑來砂石,買來水泥、紅磚,把這些屋子打了地板、隔了小塊,大概有一二十個小豬欄吧,養個一二十頭母豬,慢慢發展沒問題。
「工程」結束後,我興衝衝地提著幾瓶酒,翻過山梁,到山那頭姐夫家做客,吃晚飯,並順便提出「投資」請求。
大姐、姐夫見到久違的我,很高興,宰雞宰鴨的,弄了一大桌子菜。飯桌上,氣氛很親切,我與姐夫推杯換盞,開懷暢飲。酒過三巡之後,我趁著酒酣耳熱,向他提出了我的請求。
想不到,聽到我說的話後,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大姐、姐夫,瞬間沉默下來了。姐夫放下了酒杯,沉思片刻,說,阿飛,你太衝動了!養豬很辛苦的,風險很大!我們這幾年下來,也沒掙幾個錢!你呀,聽姐夫一句勸,還是老老實實打工實在!當然了,你有這個志氣,值得鼓勵!技術,我可以支持,資金方面嘛,我真的愛莫能助!大姐也在旁邊幫腔說,是啊,阿飛,別人說我們養豬掙了多少多少,都是瞎編的!養豬哪有那麼容易?這幾年,我們熬更守夜,辛辛苦苦的,就算掙了幾個錢,也不容易,都是血汗錢!你一點基礎都沒有,又沒技術,又沒資金,還是好好打工吧!
聽到他們說的話,仿佛兜頭一盆冷水,把我潑了個透心涼。我怔怔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中五味雜陳。滿以為,幼年喪父,至今一事無成,作為一母同胞的大姐,會看不下去,出手相幫,扶持我一把!想不到會給我這樣的答覆!而且,說得冰冷無情,好像我借了他們的錢,一輩子都還不起似的!
我萬念俱灰,心灰意冷,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朝門外走去。大姐和姐夫吃了一驚,連忙說阿飛你要幹嘛?我一言不發,向漆黑的山梁上趔趔趄趄地走去……
此後十多年,我再沒有踏進姐夫家一步。
如今,我憑藉著多年的努力,辛苦打工、腳踏實地、省吃儉用,已經在廈門買了房子。從首付到月供,幾十萬的花費,我沒有向任何親戚朋友借過一分錢。求人不如求己,這是我這幾十年坎坷人生歷程中得到的最寶貴的經驗。也許,現在我借個一萬八千應該不成問題吧?但我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向任何人開口。世界上最不能直視的是人心,何必讓自己和別人再一次難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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