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來了|系統給我的完美配對居然是甩了我的前男友

2021-02-15 小小說後宮

(圖片來自於網絡,侵刪)

《最佳前男友》

Invocantis

軟科幻風,戀愛輕喜劇

燒腦輕懸疑短文

開頭就看懂的集美舉個手讓我康康

  ☆、第 1 章

  六月一日,星期六,早十點,藍礁會館,新星城一月一度大型適配相親會的現場。

  巨大的電子橫幅飄在入口處的半空中:讓系統為你尋找你理想的另一半!下面一行小字註解道:童叟無欺,可靠的配對率。

  「哼,可靠?」廖星冷笑一聲。這種模糊定義的詞彙居然能通過廣告審查,真是奇蹟。

  所以社會所界定的可靠是什麼?100%配對?別扯了,要是能100%找到夢中情人,自己一屆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帥哥,至於參加了好幾次相親大會還找不到對象,到現在仍是單身一條狗?

  廖星覺得自己犯賤,明明摔了好多次狗啃泥,被人說兩句耳根子就軟了,趕著趟給人送報名費。

  報名費很貴的,可以買一頭牛!

  更何況他昨天和同事出去喝酒,喝大了,本想趁周末好好睡一覺,誰知道還有這該死的相親大會?

  廖星心有不甘,抻著脖子四處尋找自己的號碼。他的完美先生,身邊應該有同樣醒目的號碼牌,可以讓他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鎖定。

  左邊沒有,右邊也沒有。廖星轉得像只陀螺,在會場裡飛了好幾圈,還是沒看到。

  氣人!

  廖星氣憤地打開手機的錄像功能,打算錄下沒有他完美先生的會場,投訴主辦方。可期待的感情落了空,他還是心有不甘,邊轉邊嘟囔:「什麼理想的另一半可靠的配對率,別搞笑了!」

  「可靠是指活動24小時後配對雙方還在一起的情況能達到90%,理想的另一半是指一年之後,伴侶雙方對對方的滿意度超過70%。」廖星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渾身毛孔都縮緊了。他帶著不詳的預感警惕地回過頭,果然是一張不能更熟悉的臉:「你沒有看說明書?母附錄一的子附錄二,名詞解釋。」

  303272303.

  方星看了看對面人胸口的號碼牌,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那個,一模一樣。他簡直想捏碎那個人裝模作樣的眼鏡。

  那人仍舊一頭讓所有計算機相關從業者嫉妒的濃密亞麻色中長發,紮成高馬尾,垂至肩頭,鼻梁上仍掛一副黑框平光鏡。

  「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是科學家?」

  那人的臉當然還是一樣欠扁,一樣……英氣逼人。

  廖星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被人忽悠,周末特地起個大清早,跑到城裡另一頭的藍礁會館參加相親大會,居然相到了自己的前男友。

  那個曾一言不發狠狠甩了他的前男友,羅西。

  舊時,舊夢,還有舊日那一點傷感的溫存,全都湧上廖星的心頭。

  他和羅西是在畢方研究所的新人歡迎會上認識的。那時研究所有十幾年沒招畢業新生,急需大量新鮮血液,來追趕業界尖端,所以那次新人歡迎會也辦得異常隆重。

  廖星當時穿著一件從夏威夷帶回的花襯衫,在人群裡飛來飛去,招蜂引蝶,吸到不少眼球。他挺喜歡眾星捧月的感覺,而且研究方向是冷門,說出去可以唬人的,就算技藝不精專也露不了餡。

  不到一個鐘頭,在場的幾十號新人舊人,廖星全都混了個臉熟。

  只有一個人——那個人一言不發,靜悄悄地躲在角落裡,低著頭和面前那杯血腥瑪麗面面相覷,好似空氣。他有一頭濃密的亞麻色短髮,發簾遮住了眉骨,臉像張白紙,一對黑色的眼球像寄宿著惡魔的峽谷,深不見底。

  惹得廖星忍不住多看一眼。

  這是誰的管家機器人跑錯了地方?

  還是他根本透明的,而看得到他的人都是天選,將來要被招走拯救世界?

  為什麼他要喝地獄之汁血腥瑪麗,那玩意兒可是難喝到人神共憤。該不會是素食吸血鬼吧……

  在廖星的大腦高速運轉時,那個人——姑且稱他為人吧——轉過了頭。

  剛巧,兩束光全場掃射,一束掃到廖星頭頂,另一束,掃到了那個人的頭頂。

  「竟然!我們的幸運兒誕生了!」

  舞臺上的司儀放聲大吼,全場的視線都隨著光束聚集到兩個點。廖星知道迎新會裡有跳舞的環節,但那差不多是結尾的壓軸大戲。

  廖星想不通,難不成自己看那個人看了很久,看得居然忘記時間的流逝?

  「有請情感與行為研究科室的研究員廖星……哦!竟然!另一位幸運兒也是同科室的!羅西……哎呀這可真棒,兩位可以提前培養感情,到了工作中一定是天作之合,如虎添翼!哎呀現在我就為你們高興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知道的是公司迎新會,不知道的還以為撮合對象呢!

  司儀絮叨個不停,廖星只好陪著乾笑。這個羅西可是全場唯一一個沒有和他搭話的,這會兒看上去也興趣寥寥,真不知道該由誰走向誰,才是讓這兩條平行線相交的正確方法。

  廖星正出神,忽然感覺腳底顫了一下。他感覺到地板開始變換位置,帶著他來回動。

  他躲,他藏,不管他的腳步落在何方,都逃不過地板和光束的追蹤——入場時安檢掃描儀早記錄下他踏在地板上的壓力和體型,讓他無處遁形。

  他只能乖乖地任由波浪般的大地推著他,將他推到羅西身旁。

  天頂漆上夜色,周圍群眾在光學迷彩的作用下發光發亮,隨著音樂舞動,幻化成天空中墜落的萬千星辰。

  兩位被選中的舞者腳下的地板顏色漸漸變淡,最後趨於透明,好似他們擺脫了重力的束縛,自由自在翱翔在宇宙中。

  「真美。」廖星看了眼腳下,又看向羅西。

  羅西從暗處走到光下,眸色不再那麼深,反倒像顆琥珀,而瞳孔是經過億萬年錘鍊後存活下來的飛蟲,帶著時光的印記,生機勃勃。

  廖星不自覺看呆了,下意識摸索羅西的手,做出邀舞的姿勢。

  沒想到羅西如此配合,一把摟住廖星的腰。他們胸口貼胸口,肩貼肩,面頰只有幾公分的距離。眼睫,面頰,還有呼吸的聲響,全都放大數倍,衝擊著彼此感官。

  律動的音節戛然而止,浪漫的旋律緊接著響徹整個大廳。光線隨即更加柔和,頭頂的兩束光,慢慢匯於一體。

  廖星生平頭一次感覺到,心臟停滯幾秒後咚咚打鼓,到底是怎樣奇特的體驗。

  這不是愛情喜劇的標準開場嗎?!按照規律講,自己這是不是一見鍾情了?

  廖星的大腦還沒分析出一個合理的答案,羅西居然就湊到了他耳邊。他聽不到音樂,聽不到人群的細語,耳邊只剩羅西一句簡單的話語,猶如天籟——

  「有問題。」

  「啥?!」

  羅西和廖星拉開點距離,神色嚴肅凝重:「你剛才提到的那個算法的應用,我覺得有問題。首先,它往往計算出的是局域極值,而不是全局極值。其次,它靠近極值時速度會變得很慢。就算它解決了非對稱矩陣的處理,但我認為,你剛才的例子有更好的解答。」

  廖星萬萬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個鐘頭,羅西喋喋不休地對他進行了一個鐘頭的算法教育。

  他還沒想到,一個月之後,就算有這樣的初遇,他也愛上了羅西。

  而且一愛好多年。

  能幹的都幹了,沒幹過的也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們偶爾為生活吵架,學術上經常爭論,但那時候空氣裡的吐沫星子都是蜜糖味兒的。

  他們甚至還對彼此許下了後半生的承諾。

  多美,多好。他們覺得彼此簡直是上天派給自己的另一半圓,是磁石南極的北極。

  廖星這輩子只談過這麼一次戀愛,身體和心毫無保留都給了這個人。那時候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變大了,自己一個人很多情況不愛幹的事,和對方一起似乎都能成。

  結果有一日,毫無徵兆地,羅西離開了廖星的世界。

  至今廖星也不明白其中的緣由。自己到底為什麼被甩……

  ……

  「滴滴,滴滴,滴滴……」

  廖星忽然被驚醒。

  他頭昏腦漲,宿醉,卻不得不早起準備,參加打了水漂就是報廢半臺飛行器的昂貴的相親大會。

  他看了一眼管家系統,現在是六月一日,星期六,早晨七點。他不耐煩地按下指示,彈起身,□□地流動到浴室,打開花灑,氤氳的水氣布滿狹小的空間,周圍朦朧地有些不真實。

  他還沒洗完澡,沒想到又傳來「滴滴滴」的聲音。

  管家系統提醒他,現在七點半,是起床時間。

  見鬼,鬧鐘不是七點就響了嗎?

  ☆、第 2 章

  六月一日,星期六,早十點,藍礁會館,新星城一月一度大型適配相親會的現場。

  巨大的電子橫幅飄在入口處的半空中:讓系統為你尋找你理想的另一半!下面一行小字註解道:童叟無欺,可靠的配對率。

  「可靠?呸。」

  廖星這就很不滿了。他已經來過很多次,多到自己都數不清,可哪一次抱得美人歸,哪一次不是不歡而散?

  說實話,廖星覺得自己雖不是那種「看了讓人呼吸都停止」的美貌,但上學的時候周圍女孩子男孩子偶爾說小話會提起他,說他看起來開朗好看,但有點距離感。他那時一心獻身科學——就算進入研究所後也是——他玩,到處party,對人講甜言蜜語,不知被多少人示好。

  可他心早有所向,所有的追求最終都被他忽略。

  他知道這麼做挺過分的,所以上天——他必須用這個理由,否則根本沒辦法用公式解釋——派了他的天敵來到他身邊。

  兔子有狐狸,老鼠有蛇,那麼如果把廖星比作最堅硬的那面盾,羅西就是他最鋒利的□□。

  對的,那個擁有濃密毛髮的可惡的羅西,裝模作樣地以科學的化身,侵入他的世界。

  奇怪,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想起羅西?

  該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卻想起生命中唯一的舊人。

  喪氣。

  這是剛好有一個服務生往他面前的高腳桌上放了盤草莓。廖星見狀抓起的草莓,往嘴裡胡亂塞一通,紅色的汁水溢出嘴角,像嚼著誰的骨肉吞了誰的血。

  結果他越想越氣,下手重了點,抓住了手感不同於草莓的物體。

  還聽到奇怪的抽氣聲。

  「你大腦裡的電極被導線連起來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連聲音主人從上到下從裡到外的輪廓,廖星都在腦海裡勾了出來。大概所謂墨菲定律的終極體現,完整無誤在他身上上演了。

  他儘量撫平情緒,優雅地轉過90度,面向身旁的人。

  「你才大腦短路!」思考片刻,廖星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的神經網絡沒有隱藏層!你的大腦函數是線性!線性的!」

  廖星難以自恃。面對這個人,他已經很久沒有探索終極科學的那種至高理性了。

  這個人就是羅西。曼羅伽之父。畢方研究所第二研究院情感與行為研究科室研究員。大魔王。

  廖星的前男友。

  唯一的前男友。

  他胸口閃著一串數字,303272303。

  廖星眼前一黑。他已經在腦中擬稿,打算投訴相親會的主辦方——那些人究竟設計了多不靠譜的系統,會把當初狠狠甩了他的前男友配給他?

  「可靠的配對率。」羅西也掃了眼廖星胸口的號碼,撇了撇嘴,眉心皺成正弦曲線。

  「可靠是指活動24小時後配對雙方還在一起的情況能達到90%,理想的另一半是指一年之後,伴侶雙方對對方的滿意度超過70%。天啊,難道你沒看完說明書?母附錄第一項的子附錄二,名詞解釋。你這樣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科學家?」廖星答。

  不對。

  說完廖星覺得奇怪。

  他從沒有念過說明書的印象,為什麼會知道母附錄第一項的子附錄二是什麼內容?

  「我管它怎麼解釋,把你配給我就是不可靠。」

  不可靠。這個詞居然從羅西嘴裡蹦出來。放在之前,他一定會說「把你配給我的成立可能是0%!這是不合邏輯的錯誤做法!」……而這個人現在居然學會了用普通的形容詞,沒有特殊解釋的話,根本沒辦法作為絕對的衡量標準。

  廖星忽然有些難過。如果他們分開的時間再長一點,羅西會不會不再裝模作樣地帶平光鏡?再久一點,是不是濃密的亞麻色頭髮也要變得稀疏?再接著會不會……身邊多一個人挽著他的手,或許在那不久之後再多出一個更小的人?

  不行。這是前男友!前!還是毫無徵兆突然甩掉自己的前男友。

  再懷念再留戀也未免太沒出息。

  天下如此之大,他廖星又是一代佳人,怎麼會找不到合適地對象?

  「歡迎大家來到藍礁會館適配相親會的現場!」一句話驟然而起,適時地打斷了廖星的胡思亂想。

  相親會的司儀不知何時上臺。他踏了個怪異的輪巴舞步,一鞠躬,一抬頭,天降彩屑。廖星下意識地抬起手鼓掌,卻感覺動作受到阻礙。

  他想拍手,一股力道就與他背道而馳。

  「你……」他們不約而同地齜牙咧嘴,甩給對方極不友善的眼神。

  廖星這才注意到,他尾指的工程師之戒帶上磁性,發出明亮的紅色光芒,與羅西那枚同樣變異的戒指之間,架起一條紅色的線。

  本著實驗精神,廖星試著靠近羅西。在距離小於一定值時,他們的手會湊到一起。但大於某個值,異常強大的磁力就會限制住他們的活動。

  愚蠢的把戲。

  強行撮合沒有好結果。就算在一起很久,兩個人同步率滿點,最後也逃脫不了分開的詛咒。廖星吃過一次苦頭——雖然只有唯一一次,但一次也就夠了。

  廖星拉下臉,剛要轉身離開,地面上一望無際的橙色的花瞬間變得扁平,像圖案一般壓在地上。以二人為中心,周圍出現了一個星星似的區域。星星的每一個尖翹起邊角,向內彎曲,最後居然合攏成半個南瓜的形狀,圍住他們。

  而在他們頭頂,南瓜蓋子徐徐下降,仿佛南瓜裡揣著一顆躁動不安的心,穿著漂亮衣服,迫不及待地奔向有心上人的新生。

  一對對,一雙雙,全都帶著興奮非凡,仿佛這樣就能換來天長地久的愛。廖星感覺真的無聊。這種把戲也就只能騙騙以愛至上的少年少女們。

  他翻了個白眼,並沒有繼續配合的意思。就算牆上映出鋪天蓋地的櫻吹雪、放經典情歌,也不可以。

  他胡亂敲著,試圖尋找出口。

  可是敲一敲,他又敲到了不同尋常的觸感。

  是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肌肉的觸感。

  「羅西,讓我走,你覺得這玩意兒很有意思?」廖星悻悻地問羅西。

  羅西不答,依然一手插兜一手抵牆,直勾勾盯著廖星。他背後是門,是離開造夢南瓜車的大門。

  廖星真是不懂羅西的意思了。幹嘛搞得和當年他們互相表白時一模一樣。

  當年進入畢方研究所時,他們都是系裡的優秀畢業生,也在各自的領域鑽研了許多年,誰都認為自己的成果才是天下無雙,未來的宇宙之光。

  結果在相對冷門的領域,偏偏遇到一個完全不對盤的研究者,自然不可以輕易認輸。

  若不能保護自己的研究成果,作為學者的尊嚴何在?

  於是,唯二被分配到情感與行為研究科室的羅西和廖星,達成了很有默契的共識——論文數量要比,專利要比。

  結果,最後連程序的行數都要比。

  傻逼。

  突然有一天廖星回過神,不明白自己為何還在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就算是羅西否定他,甚至超過他,也不會改變他的研究;他對羅西的諷刺,也不會讓羅西在追求自己真理的道路上偏移半步。

  回過神的廖星,覺得這場競賽堪比有人誤以為波斯的傳統工業是貓一樣愚蠢。

  他單方面叫停比賽,並且第一次,沒有在記錄二人交鋒情況的圖表上記錄自己的數據。

  互相糾纏的紅藍兩條曲線,突然變成了孤單的獨舞。

  第二天,情況一樣。紅色曲線悶悶不樂地垂下了頭。

  第三天也是。紅色曲線降至谷底。

  第四天,下午五點,廖星準時下班,推開研究室門,看到一堵羅西直楞楞插在眼前。

  羅西死死盯著掌心,不說話,也不讓廖星出門。他堵得廖星都要尿急了,忍不住跟他喊了兩嗓子,他才結結巴巴地開口——

  「你、你是我搜索樹上……唯、唯一的……分、分支……我的心不、不會……走到任何別的節點……」

  廖星用撲上去抱住他並且用嘴堵住他的嘴的方法,打斷了羅西的話。

  再不濟,再一心獻身科學,廖星也聽得明白,那個學術外不愛理人不太會說話的羅西,用怎樣的方法來向他告白。

  當年的羅西結結巴巴地對廖星表白。而現在的羅西簡直180度大轉彎——其實也並不算,廖星剛從還看到羅西不滿服務生走過時碰到了他的西裝,結結巴巴地與人家爭辯——可以對著他熟練流暢地質問:「你跑到哪兒去了?」

  「我?」廖星攢了不知多久的火氣忍不住聚變,「你當年甩了我,還好意思趾高氣揚站到我面前來指責我!」

  「開玩笑嗎你?」羅西的聲音冷若冰霜,平日蔫巴巴的臉居然立起刺,好像需要70個鐘頭才能通關的遊戲裡最終boss,兇神惡煞,「我還想問你為什麼甩了我。」

  ……

  「滴滴,滴滴,滴滴……」

  廖星猛地睜開眼。他頭痛欲裂。

  他記得昨天晚上和同事去喝酒了,喝到神志不清,腦細胞死亡,最後還是管家系統提醒他,他今天有相親會,要提早起床做準備,強行把他從酒吧帶走。

  現在是六月一日,星期六,上午七點。

  見鬼了。

  廖星對著屏幕戳了好半天,怎麼看鬧鐘都是定在七點半的。畢竟再早,相親會十點才開始。七點半起床,綽綽有餘。

  所以自己剛才聽到的鬼叫聲是什麼?

  ☆、第 3 章

  周末清晨路上車不多,縱橫交錯的高速交通管道變得完全透明,如沒有血液流過的血管,讓整座城市顯得死氣沉沉。

  頭頂偶爾有幾輛車路過,也顯得像病菌一樣,沒有存在的必要。

  廖星醒來後就一直有些不太舒服,而這種不舒服並不是來源於宿醉的頭疼。他靠在駕駛位上,看著頭頂灰濛濛的天,一口悶氣壓在了胸口。

  昨天晚上他本來和同事慶祝產品核心軟體新版本部署成功——為了最終版RC,他們可是忙了太久,頭髮都掉了一大把,見者傷心聞著落淚。他們抱怨公司把時間表搞得太緊張,但為了那點工資又不得不低頭。

  有個成家的同事,灌掉一杯伏特加後,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因為工作太忙了,老婆最近和他關係變得冷淡。他想了好多辦法,剛好第二天是周末,打算帶老婆來個浪漫約會,不知道能不能挽回愛人的心。

  廖星無緣無故想到了羅西,那個一言不發離開他甩掉他的羅西。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都是甜蜜激情的,就連學術也因為另一個天才頭腦的激發,開花結果。

  自己可能偶爾有些任性,也有可能是口頭非要佔到便宜才甘心,總之自己一定哪裡做得不夠好,廖星想,才讓羅西乾脆利落地甩了。

  畢竟他那麼好……

  不對!

  那是前男友!都分了手!不能這麼不明不白不幹不脆。本來早晨睜開眼時,這個人已成身後事,沒想到此刻又從回收站裡掙扎著爬了出來,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廖星一急,腳不小心碰到了人工駕駛的開關!失去控制的飛行器登時打了好幾個轉,蹭著管道邊緣向前滑,擦出火星。顏色單調的內艙開始變黃,幾秒鐘就升級為橙色。眼見距離紅色警報就差兩格,廖星連忙按下自動駕駛鍵。

  管道中的飛行器旋即恢復正常,懶洋洋地以正常時速繼續向目的地行駛。

  「你傻?!你就念了兩個鐘頭的基礎知識手冊,沒練習過,就敢手動開飛行器上街?」

  廖星腦袋裡突然閃過羅西對他說過的話。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失常了,對前男友念念不忘。

  雖然最美好的時光和一個人度過的,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總該要開始新的人生。

  因為路上不足掛齒的意外,廖星遲到了幾十秒。

  他在門口停下,抬起頭,看到巨大的電子橫幅飄在入口處的半空中:讓系統為你尋找你理想的另一半!下面一行小字註解道:童叟無欺,可靠的配對率。

  就算說明手冊上母附錄第一項的子附錄二解釋了此活動對可靠和理想的定義,對廖星來說,如果不是身體和心理長長久久地達到100%契合,就不算完美。

  他曾以為自己真的遇到了這麼一個人。可事實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所以什麼24小時後90%的情況雙方在一起就是可靠,一年後對另一方的滿意程度達70%就是理想的另一半,簡直可笑!

  等等……90%?70%?這些數據從哪裡得到的?自己為什麼又知道說明手冊上母附錄第一項的子附錄二的內容?

  廖星每次報名被人忽悠著報名,都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理衝來相親會。他可不願意浪費時間去研讀那些玩意兒……

  「歡迎大家來到藍礁會館適配相親會的現場!」莫名熟悉的聲音,驚擾了廖星。

  司儀不知幾時站到了臺上,表現有點奇怪——他踏了個怪異的輪巴舞步,一鞠躬,一抬頭,繽紛的彩屑從天而降。

  活動都開始了,可廖星還沒找到自己的適配對象啊!

  但有一股奇怪地力量吸引著他。他抬頭衝那個方向望去,只見羅西一身西裝筆挺,氣勢洶洶地衝他跑來。

  廖星尷尬地不行,恨不得把這個人從腦海裡眼睛中剔除出去。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第二天還要在眼前出現,這存在感簡堪比白紙上唯一一個黑點。

  他想躲,卻終究慢了一步。

  「跟我走。」

  羅西抓起他的手,大步流星地朝著門口的方向逃。

  303272303.

  廖星看到羅西胸口的號碼,和自己拿到的一樣。

  他聽到背後轟隆作響的聲音,感到莫名慌張,卻不敢回頭看。羅西緊了緊手,小聲說了句「別害怕」。這句話被風吹到他耳邊,撩得他耳廓發癢。

  大約跑出去一公裡的樣子,廖星就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呼哧帶喘地喊前面的羅西停下,羅西不依,說什麼「那個地方很有問題」,連飛行器也不讓廖星回去取。

  「你把話說明白點!」廖星用力一拽,他們終於減下速度,停到了路邊。

  廖星出門一般直接利用高速交通管道,太久沒有動腿,太久沒在街上踏實地用腳走路。

  他鞋底硬,路面也很硬,兩者摩擦鏗鏘作響,磨得他腳有點疼。

  他得休息一下,順便從那個巡視的醫療機器人那裡購入點傷藥和膠布。可是在甩掉他的前男友面前做出弱勢的姿態,他當然心不甘情不願。

  只是沒想到,羅西丟下句沒頭腦的話,轉瞬就不見了。就像當年羅西甩掉他一樣乾脆。

  筆挺地站在路中央的廖星,終于堅持不住,癱坐在地上。周圍不知怎麼地,突然冒出好多人,剛剛還說歇業狀態的咖啡館也開張了。

  走在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即便天塌下來,他們也照舊行事似的。從廖星身邊走過的人撞到他也不會道歉,就那麼毫不在意地繼續走。

  他氣得想追上去,可腳不爭氣,仔細一看,才發覺堅硬的邊緣把幼嫩的皮膚擦破一層皮。

  廖星頹喪地低下頭,看著冰冷堅硬的石縫裡冒出幾根小草,被風吹得來回搖擺,無依無靠,就算他用手指扶正它們,也毫無作用。

  「你看你,就是這種又弱又傻的樣子,見到人了,想問的也問不出口。沒用!」

  「你幹嘛說自己沒用?」

  廖星猛地抬起頭。羅西皺著眉站在他對面,手裡拿著液體繃帶和藥水,氣都沒喘勻,就得像地洞裡躲錘子的鼴鼠,來回躲路上的行人。可有些人貌似沒長眼,根本看不到一個大活人在那裡,生生往羅西身上撞,撞了也不道歉,徑直往前走。

  羅西的臉都皺到了另一個平面。

  廖星知道羅西不擅長應對人群,更是討厭人多的地方。他想安慰兩句,沒想到對方先來一句「你久等了」,然後乾脆利落地抱起他,抱到一旁的花壇邊。

  這裡可沒有不長眼的人。

  「醫療機器人暫時不會巡視過來,我看你走路挺彆扭的。」羅西順手脫掉了廖星的皮鞋。

  還套在腳上的襪子,被血染得慘不忍睹。羅西皺著擰成克萊因瓶的眉頭,似是憤怒又有點不甘。

  「你怎麼不吭氣?」羅西甕聲甕氣地,好像只不甘心的大熊。

  廖星下意識地答道:「誰要認輸嘛?!」說完他就有點後悔,自己又要嘴皮子的上風。

  「沒注意到,抱歉。」

  羅西居然沒跟廖星對著幹,而是好言好語,神情誠懇地都有些惹人憐惜了。這下就算羅西的包紮手法不太利落,弄得廖星傷口有些疼,廖星的心也化成一灘蜜,根本沒辦法和羅西繼續吵下去。

  還跟原來一樣。一切都還是和當年戀愛的時候一模一樣。

  即使羅西有點小潔癖,仍然跪在地上,不顧手上沾滿血汙,替廖星好好地治傷。如果沒有愛意,如果不是交付了心,羅西哪肯做這些。

  廖星越想越難過,揪起羅西的領子,衝著對方嘴唇就是一吻。羅西沒推開他,也沒有退讓,以更兇猛的力道撬開廖星的牙齒,與他的舌尖纏綿糾結,貪婪地品嘗他口中的津液。

  仿佛沒人在意花壇旁有兩個人在接吻,該拍照的拍照,該聊天的聊天,仿佛羅西和廖星二人組成了一個世界,與周圍的世界毫無關聯。

  不知是誰先停下動作,也不知是誰先睜開眼,他們鬆開嘴,默默地凝視對方,想要靠近,卻特別怕在大街上擦槍走火。

  廖星失神地喊了出來:「羅西,我哪做的不好,你告訴我,你全都告訴我好不好?」

  「你怎麼會不好,」羅西捧住他的雙手,放在嘴邊親了又親,「我好不容易才追到你,怎麼會跟你分手。是你突然不見了……」

  「我……不見了?」廖星不知是不是自己記憶產生差錯。他愛著羅西,即使他是毛驢,前面掛著胡蘿蔔,後面站著羅西,他也絕不會向前半步。可他最近總感覺很奇怪,這種怪異感越來越強烈,他開始不確定自己的記憶是否準確。

  到底為什麼分手?

  ……

  「滴滴,滴滴,滴滴……」

  廖星鯉魚打挺,從床上直起身。

  他蹭了蹭額頭,全是汗,心裡七上八下跳得慌亂。

  一股寒氣從廖星的脊柱竄起來,竄到脖子,好似浸了冰桶,渾身打激靈。他詢問了溫度、溼度、室外的天氣,一切如常,看起來不像系統失靈。

  那這種令他心驚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他看了眼管家系統,現在是六月一日早七點。他知道自己三個鐘頭之後要去參加相親會,可他不願從床上離開。

  他突然想起了羅西——

  他生命中唯一的一個前男友。

  不知為什麼,他居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第 4 章

  廖星不知道該不該去今天的相親會。

  同事當初把活動介紹給他時,他興趣高昂,卯足了勁要找個新的另一半。

  結果幾次下來,活動的花招越來越多,可是他的完美配對總是沒到活動結束就不歡而散。

  那些人長什麼樣,是男是女,做什麼工作,他也都記不清。。

  不知是不是因為同一個人。

  總有個人在錯誤的時候出現在他的世界。

  廖星抱著膝蓋在床上呆坐了一個鐘頭。他忘了拾掇自己,忘了根據相親會的流程準備好說辭和取樂另一方的小把戲,甚至管家系統又錯誤地提醒了他一次起床時間,他也沒太大的反應。

  要是往常他早一蹦三尺高,說什麼也得掀開對方後門,好好□□對方一番。

  可他抬了抬手,又毫無生氣地耷拉下來,縮回身旁。

  廖星有種錯覺。他覺得這樣荒謬滑稽的錯誤他已經歷過成百上千次,然而沒有哪一次,他找得到正確答案。

  此時此刻,就連深究的力氣也失去了。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要不要船上好看的衣服,精神抖擻地踏出這一步。

  雖然廖星心疼錢,但想想失敗後的難過和心酸,還有更加長久的難以釋懷,他便不知道到底怎樣做才好。

  但不知是不是廖星的錯覺。他有預感,今天去了那裡,可以看到這個即使分手也糾纏他不休的人。

  或許還可以找到一個答案。

  這是第一次,在參加相親會之前,廖星沒有花上幾十分鐘精心準備。

  因此,距離十點還有好久,他就快要到藍礁會館了。

  藍礁會館算是新星城的地標建築之一,坐落於離島上。離島通體海藍色,呈扇貝的形狀,四周環河,以高速交通通道和波浪形的步行街與城市主體相連。而會館是銀白色球形建築,位於離島正中央,如深藏在海底的一顆珍珠。

  可是在距離離島還有幾百米的位置,廖星遠遠望過去,卻看不到任何可以稱之為夢幻的地勢。

  那裡蒙了一層霧,居然什麼都沒有。

  他好歹參加相親會來過很多次,但這與他印象中截然不同。

  廖星驚呆了。他揉了揉眼睛,擰著腰往飛行器的窗戶上貼。原來空無一物的地面,仿佛憑空生出巨大的海藍色貝殼。顏色各異的店鋪也拔地而起,似貝殼內流光的紋路。

  他惶恐地衝飛行器大喊掉頭離開,可是那蠢東西一直叫他重新設定目的地。如果新目的地為空,當然無法改寫原有的目的地。

  「羅西!」廖星大喊,「目的地是羅西!」

  喊出口,廖星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且不說分手後羅西會不會早就屏蔽了他,而且他在飛行器的導航搜索上做了很大的改變,有些算法並不容易實現,搞不好系統死機,他就徹底玩完。

  沒想到,只要幾秒時間,飛行器就回復他:「飛向羅西。」

  廖星的心臟快要跳出胸口。飛行器雖然重置了目的地,可是方向仍沒變化,徑直駛向藍礁會館,越來越近。

  他從不相信直覺,可今天他的直覺居然是對的。

  飛行器嗖地穿過會館的地下停泊場,不顧周圍警報聲大作,從禁止通行的另一頭飛奔而出。保安似乎沒料到他的舉動,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從待機位衝出來。或許事出太急,它們沒頭蒼蠅似的往狹小的出口及,幾臺保安登時撞得人仰馬翻。

  飛行器的高度越來越低,速度也變緩,開始像帶了馬賽克的相親會會場終於清晰明了。

  只是周圍的人根本沒注意到異狀的發生,視線齊聚在舞臺上——司儀正淡定地站在臺中,踏了個怪異的輪巴舞步,一鞠躬,一抬頭,繽紛的彩屑譁啦啦地遮住了飛行器的視野。

  「廖星!這裡!」忽然,一個人不知從哪裡衝上了臺,對著廖星的飛行器伸出手,「別害怕!跳!」

  廖星頓時不怕了。他從清晨開始積鬱在胸口的悶氣一掃而空。

  飛行器運行時不能打開艙門,除非切換到高等手動模式——廖星改造後自定義出的模式。

  當時他還和羅西約會,倆人嫌駕駛艙太小,不方便瞎搞,有一次愣是交合狀態下,改變了飛行器的模式。代碼從頭到尾跑通的那一瞬,廖星尖叫著在羅西懷裡射了。□□過後他腰酸脖子也疼,頂在硬邦邦的板子上根本不好受。

  廖星哪想得到羅西居然當下打開了艙門,帶他平躺在地上。他的頭掛在艙外,寂寥的森林和橙粉色的天空在他眼中倒轉飛鳴。

  廖星怕極了,怕一不小心跌出去。他和羅西約會的時候向來自動駕駛,他可不了解羅西技術如何。

  羅西見他神色慌張,從頭到腳都縮緊了,後面更是緊得不像話,就一手抓著他的腰,一手圍住艙門,低頭細細地親他——先是額頭,再是眼角,最後堵住他的嘴,力道卻逐漸加大,奪走他肺裡的氧氣,奪走他的視線,奪走他的理智,讓他的世界天地融為混沌的一體,重力消失,不管身處何方,都不用再害怕摔倒墜落。

  那時候他可以相信羅西,那現在呢?

  羅西迎著飛行器掀起的大風,伸著手,寸步不離。眼神焦急而迫切。

  簡直和他們還在約會的時候一模一樣。

  廖星心一軟,扯開安全帶,像斜面上的玻璃球,難以自控地撲向羅西。

  好在飛行器的速度降到了步行時速,羅西毫無難度地接住了廖星。

  他們掃了一眼彼此胸口的數字——303272303——當下牽住彼此的手,像是逃亡一樣,繞過橘黃色地板圍成的南瓜馬車陣,逃出了那詭異的相親會現場。那一刻廖星忘記了這個人不告而別,而自己為他神傷許久。

  雖然他到底意難平,但難平的不過是被迫要和羅西分開。

  他覺得,就這麼和羅西十指相扣,跑到天荒地老也不錯。

  跑了好久好久,是羅西先慢了下來。他停住腳步,回過身,指著旁邊的長椅讓廖星坐下。

  廖星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結果一彎腿,腳踝刺得生疼。他脫掉鞋,襪子上一片猙獰的血跡。

  羅西皺了皺眉,對他說「你等等」,幾欲離開。

  廖星仿佛知道對方要做什麼,連忙拽住他:「你……你今天還有別的安排嗎?我是說如果沒有,我可以等等,醫療機器人總會巡視過來。

  「可是你的腳不疼嗎?」羅西跪在廖星面前。他手上沾了血,精心打理的衣服也到處是褶皺,還崩掉個紐扣。可他毫不在意,小心翼翼地扭轉廖星的腳踝,像對待易碎的藝術品。

  「疼。但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廖星終於笑了出來。

  羅西凝視他片刻,問他:「我們去那邊坐坐。」他揚了揚頭,指向旁邊亮著綠燈的紅色電話亭。

  復古即潮流。

  現在街邊仍隨處可見一排排紅色的電話亭。即便電話這種東西早在通信界被淘汰,鏽跡斑斑的紅色鋼鐵與透明玻璃組成的建築,卻還是城市中非常受歡迎的景點。

  因為在新星城有一個傳說:你走進電話亭,撥打你最心儀的號碼。如果電話被人接起,那麼這個人就是你的命中注定。

  這本來是偽科學,廖星不屑一顧。

  但媒體上不斷有報導稱,本周又有很多對——每次廖星提起這個詞,羅西都要糾正他,廖星不得不發信息諮詢發布方,以得到準確數字——總之至少是每天大於一對戀人因「電話亭現象」確認了戀愛關係。甚至因此喜結連理的情侶數量也得到了顯著提升——在羅西的糾正下,這個顯著特指高於50%。

  廖星被說得心動,結果電話亭風潮長盛不衰,他們在一起這麼些年,居然從沒預約得上。

  沒想到此刻旁邊居然有一座空的電話亭。

  真的很不可思議。

  羅西查了查這座電話亭的預約記錄,現在是上午11點,接下來的整整24小時,它都是可租用的狀態。羅西趕緊把廖星推進去,自己在屏幕上劃掉這整整24小時,緊接著尾隨而入。

  他沒看到電話亭的屏幕顯示的確認信息——

  預約人:羅西。

  人數:兩位。

  預約時間:六月一日上午11點至六月一日晚23點59分59秒。

  ☆、第 5 章

  前面是不可描述脖子之上的xxxx字

  在這充滿曖昧和激情的空間裡,他們居然已經待了超過12個小時。

  六月一號也即將結束,馬上就要轉到六月二號。

  廖星伸了個懶腰,往羅西懷裡蹭了蹭,像只曬夠了肚皮的貓,懶洋洋地問:「我們要出去了?」

  「還有11個鐘頭,不能浪費。」說著,羅西捏了把廖星的屁股。

  廖星笑著躲開:「你看,那個騙錢的相親會,是不是也算說了句實情?從六月一日的上午十點起,經過了二十四小時,我敢斷言,我們還會在一起。」

  「對。」羅西探身,親了親懷中人的額頭。

  無比遙遠的未知的地方,似乎傳來了午夜的鐘聲。

  「當……」

  廖星毫無預兆地醒來。

  他渾身酸疼,一身汗,從頭到腳每一處舒服的地方。辦公室條件艱苦,根本沒有配備壓力測試機,導致他在鋼板硬的地板上睡了半宿。

  睡袋密封性太好,熱得廖星渾身發汗,稍微拉開點拉鏈,一股餿掉的汗味從裡面鑽出來,燻得他差點吐了。

  廖星拖著睡袋,像拖著自己身體的喪屍,從辦公室內往公司的浴室飄。這個點——他醒來時查了管家系統,是二月一日凌晨三點鐘——公司根本沒什麼人,他的腳步聲也好,睡袋的拖拉聲也好,都像半夜出洞的蛇,在暗處來回遊走。

  他仿佛做了個甜蜜的美夢,而現實如此慘白。

  視線飄落在窗外,廖星發現,觸目可及的萬物銀裝素裹,大雪居然悄無聲息地覆蓋了一切。

  ☆、第 6 章

  九點左右,空蕩的辦公室變得熱鬧,稀稀落落的人開始填充進灰色的狹小空間。

  廖星隱約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頭腦漸漸清醒,可眼皮仍然抗議,不肯掀開。

  他半夜被不知哪來的鐘聲驚醒,拖著睡袋從辦公區遊蕩到休息室——身體一碰到地板,適當的壓力頃刻包裹住他的身體。他後悔了,後悔為什麼最初不選擇休息室,而是蜷縮在頑固的辦公區。

  這才是為休息和睡覺而生的房間啊!

  他打了個哈欠,在睡袋裡滾來滾去,就是不願起身。從這裡出去,就要開始又一天的戰鬥和扯皮。他想在安詳中多待會兒,便登了蹬腿,企圖蹬走莫名不悅的心境。

  「喂,疼!」

  有人說話?

  廖星豎起耳朵,又聽不到動靜了。這一定就像幽靈般的午夜鐘聲,或者他實在太累,產生了幻聽。

  「廖星,你的公匙和密匙都是1嗎?」

  這熟悉的語氣,這熟悉的音調,聽得廖星膽戰心驚。他鯉魚打挺,起身開眼,結果在距離他不到半米的地方,羅西面色發灰的臉,佔據了他的視野。

  「你才不靠譜!」廖星呲牙咧嘴,恨不得咬羅西一口——這個臭傢伙,毛髮濃密就算了,睡一覺醒來頭髮仍然柔順光滑!

  原來不睡休息室的原因就在這兒——

  這空間裡有了羅西,就沒有廖星共存的可能性!哼!

  廖星氣憤地轉身離開,一拉門,門口戳著一位個子不高的黑短直小男生,是他們組新來的實習生。

  見狀廖星趕忙換上和藹可親的前輩臉,衝對方莞爾一笑,問到:「喲喲,組員都來了嗎?」

  小夥子探頭衝休息室裡看了看,像是看到不該看的,連忙回過身,臉上像突破極限的溫度計,紅得發燒。

  廖星這才發現,羅西衣冠不整,臉色是戰鬥一夜的基本標誌。最尷尬的是,他自己上半身大喇喇地敞著懷,下半身還硬著。

  孤男寡男共處一室,一夜良宵。

  廖星大腦發脹,上前一步抓住實習生的肩膀,說道:「不,你別……」

  「廖組!真不好意思!我我我……我啥都沒看見!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沒發生,聽到了嗎?昨天我們做了一整天調試,僅此而已。」廖星聲音冷似窗外的天。

  實習生看了眼羅西,感覺羅西眼角通紅,身上還有不明痕跡,更是大氣不敢出一口。

  「去吧,告訴咱們組還有那傢伙他們組,半個鐘頭之後在冥想屋開會。我身上太髒了,得拾掇一下。」實習生還是一臉難以置信,一步三回頭,廖星便提醒他,「別忘了公司規定。去吧。」

  見實習生走遠,坐在後面的羅西輕聲說道:「好像你沒違反過規定似的。」

  廖星眼裡有不明不白的情緒閃過。他理了理自己的面部肌肉,確信表情不似喪家犬,才面相羅西,說:「所以我再也不打算違反了。」

  半個鐘頭後,兩組人馬分列長桌兩側,每個人面前的屏幕裡都加載了一份長達40多頁的調試報告。

  他們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剛入職的小實習生被這陣仗直接嚇地抹淚。

  來自地獄的審判,終於在兩個人推門而入時降臨。

  羅西和廖星,一左一右站在長桌一頭,怒目而視,針鋒相對,看上去誰都不肯後退一步。

  畢方遊戲公司開發部所有人都知道,一組組長廖星和二組組長羅西不對盤,有矛盾,見了彼此就要噴火,開會總是吵翻天,不把房頂吵翻就不是他們。

  好在平日裡一組和二組無甚交集,每個組領一項任務,互不幹涉互不影響。

  本來這回應該也是——一組正在進行《tales of miracles》框架布局,二組則開始進行《first wonder》的人物編輯。他們都有各自的項目,各自的進度,只是公司的一角,燃起熊熊大火。

  這事是廖星先聽說的。

  與組員商討的過程中,廖星本來研究出一種新的框架結構,正打算拿到上面和產品管理組討論,沒想到他卻聽到什麼不該聽的內部消息。

  線上開發那邊,遇到了□□煩。

  除去一二組開發的這些傳統大型遊戲外,畢方公司另一部分吸金大項,全都來自於線上遊戲的收入。

  借著量子級虛擬實境技術的普及,公司推出了一款名叫「白日漫遊」的平臺。登陸平臺後,用戶將擁有現實般的體驗,足不出戶便可以完成生命中所需的一切社交活動。

  由於填補了當時市場上的空白,這個平臺在推出後大受好評,用戶量節節攀升,公司也隨之扶搖而上,成為業界新貴。

  難得的是,幾年之後,白日漫遊仍保持著居高不下的訪問量,期間吸引了不少各行各業的領頭羊跨界合作。

  起先是奢侈品品牌的白日漫遊系列限量服裝和包包,接著出現了白日漫遊線的豪車……

  而今年情人節,某傳統大型婚介公司,也按捺不住,投了大價錢,期待在白日漫遊裡舉辦一場特別的線上相親會。

  他們需要浪漫的場景,熱烈的氛圍,還有催人淚下的故事。

  前期開發過程還算順利,場景、氛圍、大部分的輔助AI,以及公司特地為此次活動於新星城——白日漫遊平臺中的城市——新開闢一塊名叫藍礁會館的地圖,都獲得了用戶的好評。

  只有一項,在用戶眼中非常關鍵的一項要求,遲遲無法交付。

  客戶要催人淚下的故事。

  他們希望在相親會上看到一對分手的情侶因為這次活動破鏡重圓,天長地久。而且兩個角色要足夠自然,即使用戶察覺出他們是AI,也要讓用戶心服口服,相信他們是天生一對,即使世界末日都無法將他們分離。

  要求僅此而已。

  當時開完會,線上組那邊的負責人在公司裡哀嚎了幾天,結果人人都曉得了,這個客戶特別難對付——

  要求不多,需求不少。

  從第一版的兩個AI開始,設計人員就遇到了不少困難。

  客戶不是嫌人物性格不好,就是不滿意兩位複合的過程,但當開發組委託產品管理組去詢問的時候,對方也說不出所以然。

  當時廖星聽說後,嗤之以鼻。

  還複合?!鏡子破掉以後再粘起來,中間還有道裂縫呢。況且能不能合的回來,還是另外一碼事。

  在分開的那一刻,或許就已粉身碎骨了。

  比如他和羅西。

  當年談戀愛的時候有多甜,後來分的就有多慘。但分的時候,他們倒很有默契,兩邊同時提出,一拍即合,誰都沒挽留誰,仿佛過去那段日子不過黃粱一夢。

  廖星現在想想,大概他們今生都複合無望了。

  ☆、第 7 章

  大約在自己這邊tales of miracles的框架設計出好時,廖星聽到了一個噩耗。

  理念不合也好,設計分歧也罷,線上開發組主要負責婚介項目的幾個組長,一夜之間全都離開了公司。

  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窒息的氣氛,瀰漫在所有負責開發的工程師頭頂。下面群龍無首,一個個似熱鍋上的螞蟻來迴轉。

  不管外面是怎樣的大晴天,公司內部永遠烏雲密布,風雨飄搖。

  廖星感到大事不好。

  婚介公司砸了大價錢,如果這次合作黃了,公司的名譽會一落千丈,大約以後生意也會越來越難做。

  搞不好,現在寬鬆的開發環境將一去不復返,甚至飯碗不保。

  他可是在系統裡模擬出一塊以假亂真的鑽石,可惜至今為止,仍然在那個角落裡扔著。

  但他沒人可送。

  唯一想送的人,和他分手了。

  於是,大約在推翻重做到第十幾版時,這份燙手的熱山芋從天而降,砸到廖星眼前。為了自己的前途,廖星沒轍,只得戰戰兢兢地接住滾燙的頑石。

  一組暫停了手上所有的開發任務,來支援這個項目。

  當他聽說這口大黑鍋有人陪他一起背,他還挺高興,結果第一次碰頭會議,另一邊開發人員的頭頭卻是——

  羅西。

  這可真的太完美了。

  他覺得公司有病,沒有推脫這項目的自己有病。羅西更有病。

  因為一開始產品經理提出的設計完全不可靠,根本沒辦法實現,在轉手幾次後,推到羅西和廖星的面前時,說該項目是一盤散沙還是好的,在負責開發的人員眼裡看,簡直是汙濁的爛泥。

  他們現在是完全自由——唯一的要求就是做出兩個AI,讓他們遵循一條線,重逢、重知、約會,最終愛意戰勝一切,複合,天荒地老,天長地久。

  可是公司裡誰都知道,羅西和廖星不對盤,每見必吵。

  他們同期進入公司,同時升了開發組組長。在職的每一天,他們大吵不聽,小吵不斷,學術上南轅北轍。

  在同一組時沒辦法,他們天天要合作,而且當時的組長好像特喜歡他們,天天把他倆湊對編程。

  後來倆人分別升了組長,幾乎所有人都默認,最好不要讓他們合作同一個項目。

  而婚介項目卻不得不同時請出這兩組。

  這一下,此項目的危急度不言而喻,全司周知。

  大約羅西和廖星也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當時已經是一月份,這個版本的部署是情人節當天的凌晨,也就是二月十四日,而最終版RC至少要在新版本部署前兩周完成,以進行集成測試。

  他們只有一個月左右。

  時間過於緊迫,他們沒辦法像原來那樣,花上一個星期或更長的時間來頭腦風暴,想到更好的點子。

  如果有現成的模版,甚至是現實中的原型,那許多步驟都可以簡略,利用代碼實現起來則方便許多。

  現成的模版是走不通了。

  原型的話……分手了卻看起來對彼此還有那麼點意思的情侶……

  其實答案挺顯而易見,無聊到廖星都不願承認。

  但如此危機下,他還有什麼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時間,羅西和廖星就拿出了初版成品,兩個先前完全獨立、離線的AI,頭一次放在一起進行單元測試。

  結果不太理想,大約有一小半的測試用例沒有通過。

  若是往常,羅西和廖星大概會甩嘴刀,分析一下自己的問題,攻擊對方的問題,然後刺對方一身血,單方面得意洋洋地宣告自己的勝利。

  但這一回,他們沒精力再諷刺對方,而是乖乖拿走自己的研發對象,拿走自己精心創造出來的AI,一次次改進算法,模擬研究。

  廖星知道自己的AI是有原型的。

  他不禁想,如果是原型的話,放在這種場合,一般會怎麼做。

  他想多了就開始胸悶,因為不管選擇哪條路,他所看到的現實的結局,都是兩個人沒有在一起。

  大約反覆了幾十次,他們才跑通全部的測試用例。

  照理說,上平臺後,放在真正的產品環境中做集成測試,應該不會出太大的問題。

  可是第一次的測試報告出來,兩位開發組長都嚇得目瞪口呆。

  江山一片紅,滿眼都是bug。

  仔細檢查後才發現,他們的AI某些選項分支,根本無法通過公司的過濾器。甚至連NPC-1——也就是廖星所負責設計的AI——與羅西所負責設計的NPC-0分手的理由,都被過濾掉了。

  這些過濾系統,原來從未造成開發困擾。此前廖星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羅西有過濾器的概念,但也從未碰到過。

  而這個過濾系統中具體的條件,由於涉及到一些公司的政策和規定,具體實施的部分,對於開發人員是未知的狀態。

  廖星據理力爭幾次,沒用,管理部門一聽就把他打發走了,還跟他說「你搭檔也來過,奉勸你不要浪費時間」。他聽了就火大,可是身處大公司,各種破規矩多得嚇人。

  可為了飯碗,他還能怎麼辦?

  只能硬著頭皮和羅西碰頭,反覆分析失敗可能的原因。

  好在碰了幾鼻子灰之後,他們總算能收到最後跑通的測試報告。

  NPC-0和NPC-1,在白日漫遊的平臺上終於相愛了。只不過他們花的時間有點久,而且……bug尚未消除。

  之前是,這一次最新的測試狀況也是。

  羅西和廖星慣例性劍拔弩張,可沒較多久勁,兩邊都先行退讓一步,乖乖打開分析報告。

  兩位組長只匆匆掃了一眼,就遣走了組員——

  沒有必要浪費每個人的時間。

  Bug還是一樣的,問題還出在同一個地方。那江山的一片紅,根源還是同一處。

  每次當程序運行至調用「分手理由」這個變量時,系統總會出現空指針的運行異常。廖星甚至猜,如果AI有自己的思想,當他們高頻率反覆空指針報錯時「滴滴,滴滴,滴滴……」的聲音,會不會精神崩潰。

  總之他們要是精神沒崩潰,這個負責開發的廖星都要崩潰了。

  這個變量困擾了二人很久。

  他們曾為變量賦值,可是最後程序總沒發運行到終點。

  即便硬性賦值後跑通了,在客戶那邊也得不到滿意的反饋。

  故事不真實,不完善,這樣的兩個角色以這種理由分手是不合邏輯的。

  他們明明如此相愛,故事中的困難挫折和障礙,根本沒辦法在他們之間濺起任何水花。

  實屬無奈,兩位開發組組長一致決定,將這個變量留空,讓他們的AI自行推導,最後賦值。

  還有什麼能比機器更符合邏輯的呢?

  這次總該沒問題了吧?

  想得美。

  公司的過濾器,擋住了AI推導出的理由。

  偌大的會議室,只放兩個人,實在太空蕩了。

  羅西手撐著額頭,視線聚焦在屏幕上的一點。廖星認得這個表情,若非苦思冥想,羅西絕不會是這張死人臉,簡直浪費了神一般完美的好看五官。

  廖星盯著曾經的戀人,不知為何,心居然掉進檸檬汁裡,酸澀難耐。

  「這個分手的理由,還能是什麼?」羅西好似自言自語,「性格不合?那兩個人曾經交往的先決條件都沒法滿足。吵架時真的傷害了彼此?也不可能。這樣根本沒機會再複合。」

  「嘿,往好處想想……他們大概是天生一對兒?分手理由根本不該存在?即使分開了,bug滿屏也能在一起?你看他們這次只彈出三回空指針運行異常,大有長進。」廖星乾笑著。

  這個NPC-1算是凝聚了廖星全部的心血,當然他的表現也不負廖星的期望。雖然學術上他經常與羅西持不同的觀點,但他承認,羅西創造出的NPC-0,一定也是極其優秀的。

  否則怎麼能和自己的NPC-1一次次通過測試,最終走向相愛的終點?

  兩位輔助AI如果是天生一對,他覺得不虧。

  可他話音剛落,羅西就瞪著兩隻血紅的大眼,死死盯著他。他意識到這話大約沒辦法安慰到羅西,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吐了吐舌頭。

  「你別這麼兇,怪嚇人的。」

  羅西的臉立刻緩和下來:「我昨天沒睡好,半夜被鐘聲吵醒了。」

  半夜鐘聲?

  原來真的有那個地方傳來幸福的聲響,傳進了自己的耳朵,廖星想。

  就在一愁不展之際,羅西翻回報告的第一頁。他掃了兩眼,突然開口:「你留沒留後門?」

  廖星白眼翻上天:「登陸口?當然留了,別告訴我你沒有。」

  廖星知道,最然羅西看起來理性嚴肅,但肚子裡的壞水可是不少,用到他身上的就更多。

  想到這裡,他臉有點燒。

  他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偏偏這種時候,想起了羅西的好?

  「所以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廖星深吸一口氣,裝模作樣地坐直身體,只有雙眼來回瞟。「你是說,我們以調試模式登陸白日漫遊,控制NPC-0和NPC-1的運行?」

  「對,而且我想,既然我們自己找不出問題所在,不如交換一下,你來調試NPC-0,我調試NPC-1?」羅西音調也變高,顯然有些興奮了。

  交換開發對象。

  這話怎麼聽著跟交換戒指似的。

  廖星總覺得不能多想。想多了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廖星猶豫片刻,小聲講了句:「可是調試模式違反規定了……」

  「說的你在意過規定似的?」羅西歪了歪嘴角,衝著廖星笑了起來,笑得炫目張揚。

  這是他曾經最愛的那個神採飛揚的羅西啊!一提到學術就樂開花的羅西!

  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可能是他們升職,也可能是更晚些,羅西臉上的神採不見了。

  廖星記得當時自己花了很大力氣私下安慰他,後來……

  後來不必提了。

  「我查看了現在的登錄流程,如果移除權限限制,」羅西指著幾行改掉的代碼,「我們說不定還能看到原來每次測試到底發生過什麼。」

  廖星陷入了沉思。

  「你沒興趣嗎?看看我們的寶貝兒到底做了點啥?」羅西下意識捏了捏廖星定腰,廖星輕哼著躲開,他才發覺自己似乎是越界了。

  「沒關係,我們幹吧。」廖星點點頭,在桌子底下,輕輕勾了勾羅西的指尖。

  ☆、第 8 章

  一般來說,在產品端封裝完畢後,外部便無法訪問產品的運行代碼。

  但開發人員為了快速定位bug解決問題,特地在代碼中加入一個變量,變量為真時,開啟調試模式。

  調試模式下,開發人員對代碼的運行擁有完全控制,每個方向每一步步驟,都在開發人員的掌控下。而以輔助AI的身份登陸系統,相當於披著別的角色的皮,用自己的腦運行。

  高科技的cosplay,完全掌握遊戲進程……

  這簡直是廖星兒時的夢想。

  他摩拳擦掌,從羅西那裡接過NPC-0的完全控制權。登陸系統之後,系統的時間會是六月一日的早晨七點,這也是婚介公司相親活動的時間——畢竟「六月新娘」,才是幸福的象徵。

  一旦出現任何無法繼續的運行異常,這段程序將自動重新運行。時間重回六月一日,直到系統內存溢出,或者兩位達到相愛的結局。

  羅西和廖星分別站入設備艙中——這是用以登陸白日漫遊平臺的設備——各種儀器瞬間與他們的身體相連。

  明明第一次做違規的事,這種難受緊迫的觸感卻讓廖星覺得熟悉。他的心臟突然跳得很快,那速度甚至讓廖星覺得有點慌。

  廖星下意識看向一旁的羅西,仿佛現在不看,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

  而羅西剛好也在看他。

  羅西看起來有些慌,不斷拍設備艙的艙壁,但廖星的聽覺已經與設備同步,耳中只有凌亂的雜響。

  可這不是羅西平常的表情——他高興,他生氣,他不滿廖星的觀點時一定皺著眉……可他從來都淡定得寵辱不驚,不會像此刻一樣慌亂。

  「你怎麼了!」廖星大喊大叫,但他清楚,聲波永遠不會傳到羅西耳中。

  「我……」

  廖星的視線開始變灰,變得像素化,不遠處羅西的輪廓也漸漸不成形狀。千斤巨石好似從他頭頂緩緩落下,令他窒息的壓迫感從額頭包裹到他的脖頸。

  最後一道設備,正式初始化完畢。

  還有幾秒種,廖星就要以NPC-0的身份,進入白日漫遊。

  可是為什麼,廖星忽然想不明白,羅西會露出那樣的表情,究竟……

  廖星在一張床上睜開眼。

  管家系統顯示的是六月一日早晨七點鐘。

  廖星迅速從床上蹦起來,直接跑到車庫——他知道自己的形象一定符合剛睡醒的惺忪模樣,不好看,說不定嘴角還有口水印子——不過沒關係,他清楚羅西根本不在乎。

  調試模式下,廖星直接進入了代碼的伺服器端。

  沒有用戶界面的圖像渲染與優化,白日漫遊所構築的城市露出了最原本的核心。

  本來應該停泊飛行器的地方,現在只剩下灰突突的模型。模型的表面不再具有金屬光澤,而烏泱泱地聚集了一串函數和代碼,它們跳來跳去,辛勞地維持著飛行器的外觀。

  廖星覺得奇妙,又覺得眼熟,他伸出手來看,自己的五指也不再是皮膚肌肉和骨骼的構架,雖然栩栩如真,但沒有陰影沒有光,好像成了平面一樣的五根圓柱。

  他「坐進」駕駛艙內,臀部居然有壓力和觸感的反應。他按下代表引擎的紅色圓圈,飛行器的模型居然在一條直線上向前行進。

  構架了這麼久,廖星第一次真正見識到自己和同僚所創造的世界。

  雖然在普通人類的眼中,伺服器端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但這是無數他的同行在機器的另一端一次次敲擊鍵盤所構建出的世界。

  廖星激動壞了,下意識地衝旁邊擺手,叫羅西過來看……

  不對,他還沒和羅西重逢。

  看到這個景象,羅西會說什麼,又有怎樣的反應?他會興奮嗎?他能不能認出哪棟樓哪片綠地應用了他原來所構築的模型?

  他突然很想羅西。即使兩個人只分開了幾分鐘而已,他也難以遏制地總是想起這個人。

  快要抵達藍礁會館時,廖星趴在窗邊往下面往去。他記得藍礁會館實行異步加載,當用戶進入了區域,會館的才開始加載渲染。

  廖星眼見著圓球模型在貝殼上拔地而起,象徵珍珠灰的顏色代碼覆蓋了整個球體。內部的鋪滿花朵的地板,後來組成的南瓜馬車,一個個行人,還有那個奇怪的司儀,都逐漸成形。

  與此同時,他面前的屏幕顯現提示:目的地即將到達。在「抵達目的地」變量變為真之前,NPC-0一直都有個選項,可以觸發另外一個函數,改變目的地。

  「目的地更正,直接飛向羅西。」

  系統顯然接收到了指令,而方向卻沒有變化。

  「快一點!」廖星毫無形象地衝飛行器吼,「再快一點!」

  只剩500米了。會場內的一切模型加載完畢,各種顏色代碼在灰色平面上歡快地跳躍。如果在關閉調試模式,現在他們看到的一定是極致的美景。

  但在灰濛濛的世界裡,有那麼一個人,讓所有景色都染上了色澤。

  羅西。

  羅西正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而廖星再沒猶豫一秒,衝出飛行器的機艙們,縱身一躍。

  這個世界沒有重力,廖星下落的速度全靠代碼控制。沒想羅西居然搞了個小把戲,居然讓他飛了起來。而羅西也不甘示弱,伸出手,踮起腳尖,像夠枝頭的氣球,夠到了廖星伸向他的手。

  十指相接。

  身體相碰。

  羅西安穩地將廖星抱在懷中,廖星也抱住了羅西的腰。

  「你還記不記得上一次報告跑通的情況?」羅西貼在廖星耳邊問。

  「當然。」廖星答。

  「當時我們兩個的AI就是從這裡……」

  羅西話還沒說完,餘光便瞥到了地上一角。那景象,讓他徹底愣住了。

  不自然的斷句,當然也引起了廖星的注意。

  順著羅西的視線,廖星看過去——

  當系統完全加載完畢後,地面上不止是地面桌椅,不止提前建好的各種簡單NPC的模型,和那個奇奇怪怪的司儀——這個司儀是先前廖星一部作品中大受歡迎的NPC——還有更為奇怪的輪廓……

  是羅西和廖星兩個人。

  他們站在桌旁吵架。

  他們在南瓜車中怒目相對。

  還有距此有些距離的花壇旁,他們傷感地凝視彼此。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廖星顫抖地指向那些不會活動的剪影。

  「調試模式一般會保留上一次的測試記錄。」羅西輕聲說,「昨天的測試報告,就是在那三個點出現了空指針運行異常。」

  「不會的,不可能……」

  羅西抓住廖星慌張的雙臂,再一次把他圈回懷中。他待對方冷靜下來,才用儘量不含任何感情的敘述對廖星講:「廖星,我們沒有寫空指針運行異常的處理方法。當時殘留的痕跡,會保留到現在。」

  「可是NPC-0和NPC-1跑測試,為什麼留下痕跡的是我們……」

  如果是NPC-0和NPC-1自主運行,在調試模式下,他們的形象也該是灰色模型。但遺落在相親會場上許多空指針運行異常的遺蹟,卻是羅西和廖星本人的臉。

  那隻剩一種解釋——

  「昨天的測試報告不是我們的AI,而是我們兩個在調試模式下,以AI的身份親自運行出來的。」羅西答。

  廖星一時語塞。

  他想過許多可能性,只有這一個,他不敢想。

  他不敢想像自己在白日漫遊裡,在新星城,和羅西突破層層過濾和篩選,最終破鏡重圓。他難以想像自己和羅西又談了次戀愛。

  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哦天啊,他們甚至□□了!還在床上膩了13個鐘頭!

  不知道羅西當時有沒有拿出那份□□報告。當初廖星可是被折騰得夠嗆。

  乃至於現在一想到那串標題,下半身就又要有抬頭的跡象了。

  可是不管上一次發生什麼,廖星此刻都不得而知。

  他失去了全部記憶,甚至忘記自己來過。

  「你還記得嗎?」半晌,廖星才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他生怕自己被以及拋棄,生怕羅西什麼都記得——這樣對羅西不公平,他自己更難釋懷。

  羅西搖搖頭,一臉真誠與愧疚。廖星看得出對方沒有說謊。

  「難道我們登出的時候被清理了記憶?」廖星猜測。

  登出時清理記憶。這個在貴司先前某些產品中出現過。

  為了開發人員不窺探到產品內部完全的面貌和設計動機,在離開系統時,程序會自動根據時間來清楚開發者一部分記憶。

  可白日漫遊的系統複雜,沒有誰能理解每一個部分的構造。

  而以調試模式進入白日漫遊,可以最大限度窺探到產品的內核。

  而廖星聽說過,曾有開發人員試圖剽竊白日漫遊的代碼。甚至有一對情侶成功了,在別的公司複製出一部分白日漫遊的功能。

  這是畢方公司現在最高精尖的產品,他們無法繼續承擔系統被盜的損失。但調試模式是維護系統的重要一環,不可關閉。

  唯有層層枷鎖,才能保證寶藏的安全。

  公司在那之後推出一系列近乎苛責的規定,有許多甚至不近人情。

  可是為了飯碗,羅西和廖星只得緘默,無條件接受。

  「我查到了,」羅西一開口,廖星就迫不及待湊到他身邊,「調試模式的登出的過程調用了clearMemories的函數,它的作用是,將出登陸前一個鐘頭、以及登陸全程的記憶,從我們的腦中清除。」

  羅西深深地看入廖星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對他講:「我們不可能記得。」

  羅西和廖星都是最頂尖的開發者,他們當然都明白——

  不止是上次,或許還有先前的每一次,包括這一次調試,當他們回到現實世界後,都將對此一無所知。

  他們將忘記在白日漫遊中說過的甜言蜜語,忘記跳過的舞,忘記一起走過的街道……

  忘記曾經在這裡,再一次相愛。

  ☆、第 9 章

  廖星頹喪地坐下,沒有重量的身體在半空亂飛。羅西蹦了幾步,腳踏飛燕追上廖星,捉住他的腳踝。

  羅西根本沒用力,廖星就乖乖地停住,壓成一團,縮回他的身邊。

  「我感覺不太舒服。」一張口,廖星的嘴裡吐出無數紅紅黃黃的嘆號。羅西抓住幾個,展開來看,基本是心情低潮導致系統中的虛擬形象數據異常。

  「上回調試跑通的測試用例,我居然完全沒有印象。」廖星繼續說。

  作為殘存記錄的一部分,上次成功的測試用例,在事件發生的地點——也就是他們眼前,開始重新上演。

  廖星遠遠飛來,羅西接住他,二人像經歷了一場生死冒險,從相親會會場逃脫。

  由於緩存的作用,每一回重新進入六月一日早七點時,他們腦中會殘存著之前幾次測試的部分「記憶」,包括那些數字,甚至也包括不該存在的澎湃的愛意,都影響了逃脫後的發展。

  他們甚至十分默契地忽略了分手理由。

  仿佛他們如何分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即便分開,也無法阻擋對對方的愛。

  然而可能不止昨天這一次,而是很多很多次,他們在白日漫遊中複合,然後回歸冰冷的現實,爭吵不休。

  羅西的視線落在這荒蕪灰暗的世界。唯一有色彩的,是他們——他們的過去,他們的記憶,甚至連他們出現的錯誤,都變得生機勃勃。

  「要進去了。」廖星小聲說。

  順著廖星的指尖,羅西看過去,昨天在這裡測試過的兩個AI——準確說是昨天進入白日漫遊的他們,站在了紅色電話亭的入口。

  羅西在下一行代碼設置了斷點,並按下暫停鍵。

  「幹嘛?」廖星不解。

  「幹嘛?我想看看我的得意作品。」羅西說得振振有詞,可他耳尖都紅透了。

  廖星心窩都軟了。這可是羅西的老毛病,總在不該害羞的時候,突然羞怯。雖然羅西在床上無比熟練,老神在在,可完事兒後回味□□餘韻的那段時間,捂著毯子埋枕頭的也是他。

  「你看,我的NPC-0,」羅西指著地面上那個昨日的廖星飾演的NPC-0說道,「他完美無缺,又可愛,還是捲毛,他是最棒的。」羅西的驕傲溢於言表,好似那不是代碼組成的AI,而是天下最璀璨的一顆寶石。

  「瞎說,我的NPC-1才是世界最強!」廖星壓著羅西的頭,強迫他看NPC-0旁邊的NPC-1——由昨日的羅西飾演,「人家濃密的毛髮了沒?還有健壯的體魄?神一樣的雙眼?你都沒看到嗎?瞎了?」廖星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所以你承認NPC-0是最棒的,對不對?」不止是耳尖,羅西的面頰,羅西的額頭,都變成了一樣的顏色。

  廖星哪裡還忍心再捉弄這個人?

  「你的NPC-0的原型,其實是我,對吧?」廖星輕聲說。

  捲毛,個子一七八,穿衣總是不合時宜,有點活潑,思路很快——

  認識廖星的人,聽到這一串形容詞,第一反應一定是他。

  而這也是羅西賦予NPC-0的特徵。

  「NPC-1,是我嗎?你不知道如何設計的時候,下意識想到了我?」

  「是的。」

  NPC-1每一個特點,每一點性格,甚至比他高半公分的身高,都被廖星事無巨細地記錄在NPC-1中。

  廖星敲下代碼時,不確定今生自己是否還有緣與羅西再續前緣,至少雙方都還在這個公司裡,或許就沒有希望。

  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期許羅西可以了解,當初自己提出分手,並不是因為不愛。

  而是不夠愛。

  在事業和愛人之間,廖星選擇是事業。

  第一起代碼被盜的安利發生後,公司將責任全都推在了盜竊者兩個人的身份上。他們是對情侶,雖然不負責同一項任務的開發,但經常交換有無,並不會被人懷疑。

  同一時間雙雙辭職,也只會被人認為二位要一起共度錦繡前程。

  直至幾天後,當時白日漫遊尚未上線的功能出現在別的產品中,決策者才發現問題所在。

  亡羊補牢,總是人們給自己的一個安慰。

  記憶清除函數的引入,權限加強,高度細化的責任分布,開發者權限受限……

  還有一條看似合理但毫無道理的規定——

  不許同事談戀愛。

  有幾位因為這不帶邏輯的規定辭了職,而羅西和廖星都沒這樣選擇。

  同事都以為他們關係不好,他們也不必特地去掩飾,根本沒人想到他們是情侶。

  然而一串數字暴露了他們的關係。

  303272303。

  這是他們同時為非對稱加密算法所選定的私人密匙。

  最初注意到這現象的,是他們還在學徒期的開發組組長。

  組長年事已高,現在是統領一切開發人員的經理。大約對二人太過偏愛,他私下糾集了羅西和廖星,為二人說明情況。

  雖然他們表面關係劍拔弩張,但蛛絲馬跡總會露出破綻。

  有些愛意,根本是行動掩蓋不了的。

  熱戀期,即使開會時多看到一眼對方,心跳都要加速。當時他們還不是組長,會一起做事,但誰都怕自己太激動,影響工作,只能表面裝作關係不好,唯有結對編程時,才能借看對方屏幕上的代碼,離對方近一點,再近一點。後來升了職,羅西和廖星在公司交集變得很少。但羅西看起來不太開心,廖星就在例行吵架後,與羅西擦肩而過時,偷偷講幾句安慰的話。

  就算這樣,終究還是被一路看他們走過來的最親近的上司發現。

  萬幸發現這件事的是老師父,若是被人事部門發現,他們在公司明令禁止後還偷偷在一起,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勸二人為前途考慮,而羅西和廖星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繼續為學術奮鬥。

  連分手都不約而同,分得異常乾脆。

  直到很久以後的現在,他們在白日漫遊中,看著毫無記憶狀態下的自己——那個被愛人一行行代碼賦予生命的自己——依靠本能選擇了愛。

  廖星下意識地去摸索羅西的手,可羅西站得有點遠,他夠不到。

  廖星表情中溢出難以遏制的傷感。他向前一步,想抱住羅西,但羅西卻那麼遠,總與他有剛好碰不到的距離。

  羅西看了看廖星,開口,嗓音沙啞:「如果進到電話亭裡,我會忍不住。」 他用手背蹭蹭廖星的臉。指尖捲起發彎,糾纏他整節手指。

  「沒有人讓你忍。」廖星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掌心貼在唇邊。

  「我會扒光你,給你念你的□□報告,然後操哭你,即使你求饒也不會放過你。」

  「那就來啊!把我操得下不了床也沒關係!」

  「然後這次調試就結束了。只要我們相愛,這次調試就結束了。」

  結束了。激情過後,系統會判定他們是相愛的,廖星知道。

  然後他們將從系統登出,清理記憶。他們很可能陷入昏睡,公司會送他們回家。

  第二天的清晨,他們將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然後洗漱,吃飯,更衣,接著抵達公司。然後他們將回到過去日復一日一成不變的瑣碎生活。在婚介項目結束後,他們大半不會再一起工作。或許哪一天公司人事調動,他們便會離得很遠很遠。

  而這個世界,這些灰模,還有那些只為他拔地而起的建築物們,永遠不會成為他們記憶的一部分。

  然後這一次的調試報告將會十分簡單——報告上會寫著他們相愛,但是分手理由由於不符合過濾器規定,重新設置為空值。

  因為公司政策分開,為了事業而犧牲愛情的分開,公司怎麼會允許透露出去。

  選擇複合,也只是因為他們確實相愛。他們心中最偉大的最美好的作品,是與另一方在一起的結晶。

  然而,相愛,一切就會結束;留在這裡,留在美好的記憶中,將永遠是不上不下的曖昧焦灼。

  這好似一個永遠不會解開的死局,無限循環,沒有跳出的條件。

  羅西和廖星同時伸出手,懸停在登出鍵上。

  他們不需要系統的判定,他們不要別人來宣布他們的愛意。

  他們是相愛的,彼此明了。

  別無所求。

  不需確認,不需倒數,他們同時按下了登出鍵。

  系統為程序寫入記錄留出兩分鐘時間。在兩分鐘後,羅西和廖星將自動離開白日漫遊。

  名為303272303-49的記錄文件,緩緩展開。他們經過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寫在了上面。

  然後某一部分加注了訪問權限。另一部分也是。輪到開發者這裡,果然只剩下「他們相愛,但理由無法通過過濾器」。

  周圍的灰模開始分解,變回原本單調的數據。而先前一次調試的記錄,也因為新的輸入,變成了完全禁止訪問的狀態。

  唯有303272303,這串數字在他們的胸口閃耀。

  「我想到了許多種與你有關的解釋。」羅西突然輕聲開口,「它有9位數,9是你最喜歡的數字。這是一個質數,約數只有1和它本身。如果你是頂天立地的1,我就是你旁邊這個奇奇怪怪的龐大的數字。如果你是這個數字,那我是你旁邊永遠支持你的1。」這會兒說起表白的話,羅西居然一點也不結巴。

  「沒想到你會用模糊量詞。」廖星手搭上羅西的臉。

  「它是一個對稱的數字,從左或從右數,都是一樣的。」

  「而且,你看這個數字的每一半還可以拆分為兩部分,」廖星在羅西手心裡比劃了一個303,又比劃了一個27,「你的生日是二月七日,我的剛好是三月三號。」

  「那你中間的0怎麼算?」羅西忍俊不禁。

  「不管,這就是我們的緣分。」

  「是的,當然是……」羅西突然像要哭了一樣,「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在公司的迎新會上看到你。你穿著花襯衫和短褲,那麼傲慢,好像把誰都不放在眼裡。你說了有意思的話,有些我覺得狗屁不通,有些是我從沒料想過的新世界的大門。」

  「我第一次看到你……沒忍不住……盯著你的眼睛看……」廖星的聲音漸漸哽咽,說不出完整的話。

  「在我過去所做的一切決定裡,我覺得最荒謬的一個,就是和你分手。」那雙好看的眼睛中,溢出液體。

  廖星也無法控制自己,眼淚潰閘而出,爬了滿臉。

  記錄已經書寫完畢,距離登出大概十幾秒的時間。

  不知誰先向前一步,又是誰先擁抱住誰的心。

  系統開始倒計時。冰冷的聲音從天而降:「十。」

  廖星輕聲說:「九。」

  「9,你最喜歡的數字。」

  廖星的聲音與系統重疊起來:「八。」

  「8,我們雙臂交叉手牽手。」

  「七。」羅西只能聽到廖星了。

  「7,我遇見你的那一天。」

  「六。」

  「6,我們第一次結對編程的文件數。」

  「五。」

  「5,是你的幸運數字。」

  「四。」

  「4,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一天。」

  「三。」

  「3,是你最愛的9除去1和它本身外唯一的約數。是你出生的月份和日子。」

  「二。」

  「2,你和我。」

  「一。」

  「1,遇到你之前的我。」

  零。廖星在心裡默默地數。他的眼前剎那一片白光,這段對公司、對系統可能根本微不足道的記憶,在函數的高速運行下,開始裂成碎片。

  0,是再也沒辦法擁有你的我。廖星仿佛聽到這麼一句話。

  ☆、第 10 章

  廖星緩緩地睜開眼。管家系統提示他,現在是二月二日凌晨五點。

  他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身上是硬邦邦皺巴巴的衣物。這個姿勢實在不舒服,廖星打算翻個身,可渾身劇痛阻止了他的想法。

  睡得不舒服?

  不對,今天醒來的地點明明是最適合自己人體力學的床鋪,廖星想,根本不是昨天硬邦邦的地板。

  但今天的症狀,比昨日嚴重多了。

  擔心自己身體出了什麼異常狀況,廖星不敢再拖,立刻讓管家系統運行快速身體檢查。

  結論是:量子級虛擬實境設備使用後遺症。

  廖星仔細想了想,他並沒有使用過量子級虛擬實境設備的記憶。但看到不是什麼大毛病,只要服用緩解藥物,幾個鐘頭後便能恢復如常。

  吞了藥,他掙扎著爬起身,洗漱時順便打開了公司的郵件。

  最上面一封,發信人是羅西,收件人是畢方公司全體開發人員。標題是:再見,謝謝,我所有的魚們。

  這是一封來自羅西的告別信。

  羅西辭職了?!

  廖星忽然難過起來。他想不通,是什麼原因讓羅西不辭而別。自己到底又做錯什麼,最終還是把羅西弄丟了。

  他不知如何面對自己的組員,還有羅西的組員。

  他不清楚平日熟悉的高速交通通道怎麼變得暗淡,更不清楚周圍那麼多熟悉的人如何變得疏離陌生。

  走了一個前男友,一個和他針鋒相對的開發者,廖星居然覺得,自己被抽走一半的肌肉和筋骨,難以動彈。

  昨天的調試報告擺在桌子上,連帶著303272303的前49次調試報告,都擺在廖星的桌子上。

  上面有熟悉的字跡,有一些廖星看著似是而非的解釋。

  最後一份上寫著:「抱歉,和你分手,傷害了你。等等我。」

  模糊的拼圖,似乎漸漸出現了完整的輪廓。

  十幾天後。

  二月十四日。

  白日漫遊新版本RC所有部件調試完畢,在與客戶方多次探討後,雙方終於得到了一個中立的解決方案。

  忙碌了許久的廖星,第一次獲得了很高價值的產品帳號。

  先前廖星從沒登陸過白日漫遊,從沒看過整個世界的母語,當然好奇非常。

  可是一進去,每一寸土地,每一顆樹,建築物上的每一塊磚,他都那麼熟悉,仿佛閉上眼,都能清晰地描述出那些東西的模樣。

  還有路中央的紅色電話亭,像極了他和羅西第一次出門約會所約定見面的地方。

  而那個紅色電話亭前,站著一個人。

  「你好,三月三日出生的廖星先生。」

  三月三日。303。

  303272303.

  那是兩個人的生日,兩個人的質數,那是以無窮盡為分母時,兩個人不約而同選擇的唯一。

  廖星回過頭,以用戶身份登錄白日漫遊的羅西,站在他的眼前。

  羅西胸口有一串號碼,是參加今日特別婚介活動的標識,是系統特地為他計算出的代碼,303272303。

  廖星胸口的數字,也一樣。

—— E N D ——

繼續重複一句,開頭有就看懂的集美嗎?

舉個手讓我蹭下你的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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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歲港星廖慧儀曾參加《2020香港小姐》選美,最後落選未能擠進最後5強,她曾是國泰航空空姐和瑜珈老師,選美後靠著身材姣好籤約香港TVB踏入娛樂圈,幾天前卻爆出負面新聞港媒報導,廖慧儀參選港姐時是非多,其中最讓人非議的是,圈外男友Sam突在社交網站警告TVB節目《後生仔傾嚇偈》主持人孔德賢,要對方不要再找他女友,廖慧儀受訪時則低調表示:男友只是喝醉酒。
  • 爆笑段子:姐姐的男友每次來我家,都讓我出去玩,還給我…
    小時候跟我爸在房間玩,他在玩打火機,然後我爸爸玩著玩著就去燒塑膠袋,燒剩一點點的時候估計燙到手了就慣性的一甩,後來燒著了被子跟蚊帳!媽媽外聞味趕來撲滅火,問我爸怎回事?我爸爸居然淡定的說我玩火機給燒的,當時我就無辜無助的望著我媽,媽給我一頓揍,我爸最後說,別打了孩子也不懂事。前幾天,男朋友惹我生氣,我趕他去睡沙發了,就是不讓他碰我。沒想到他這次挺能忍的,已經好幾天了,夜裡也不見他來敲門,特麼的我總不能主動叫他回房睡吧?昨夜裡,他終於忍不住來求我開門了。我裝作生氣的樣子喊:「不開!不開!就是不開!」男友 : 「你把我被子藏了起來幾個意思?
  • 白歆惠微博瞎挺新男友 唐堂甩王秀琳:就當我玩你(圖)
    王秀琳名模白歆惠上周才傳出新戀情,與緋聞男友唐堂共遊阿里山,本周卻傳唐堂在香港已有未分手女友王秀琳,白歆惠成為介入兩人之間的第三者,對於這些風波,白歆惠選擇在微博回應唐堂和白歆惠的戀情露餡不到1周就被起底,被指曾與港模王秀琳交往2年,現在又爆出王秀琳看到唐堂跟白歆惠甜蜜看日出的新聞,才知自己被甩,坦承男友底細沒摸清楚的白歆惠莫名背上「小三」罪名。 據周刊報導,「白唐戀」曝光後,王秀琳剛好人在臺北,王秀琳質問唐堂,卻換來「你就當我玩你啦!」
  • 《我的間諜前男友》明日爆笑上映,不容錯過!
    好萊塢動作喜劇《我的間諜前男友》10月19日(本周五)就要上映啦!
  • 夢見前男友是什麼意思 夢見前男友來我家我不搭理他是什麼意思
    夢見前男友是什麼意思 夢見前男友來我家我不搭理他是什麼意思夢見前男友,預示自己非常想念以前的情人。打算出門的人夢見前男友糾纏自己,建議有親友同行則吉,否則延期再出發。準備考試的人夢見前男友糾纏自己,意味著將近錄取邊緣,文科成績較差。
  • 《我的間諜前男友》10.19美式幽默,爆笑來襲!
    《我的間諜前男友》 上映日期: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