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三人悲痛欲絕,禁不住放聲大哭。最後還是粉蓮先停止了哭聲,對一枝花道:「我等如此窩囊地活著,還不如死了淨心。一個好端端的孩子,無緣無故被殺了,那猴扒皮其實是猴拉稀,壞了腸子……」翠柳也道:「過這樣的日子能折磨死人。但我等就是不想活,也要死得其所,把猴扒皮先殺了我們再去死,也算是給小龍報了仇!」說著就從孩子手裡把那兩粒子彈摳了出來,咬牙切齒地對一枝花道:「猴扒皮如此狠心,豬狗不如,我等還祈求他什麼?這兩粒子彈,一顆給猴扒皮,一顆留給那個喪心病狂的李天龍……」
兩人一席話提醒了一枝花,她兩眼也同時泛起了兇光,咬牙切齒地說道:「自今日為始,你我三人同生死共患難,先用小龍手裡的子彈殺死猴扒皮,逃離這魔窟,再去尋找老二哥李天龍,好歹把這兩個人都殺死為小龍報仇後,再決定我們姊妹三人的生死……」
三個人密議了一番,把孩子埋葬後便開始分頭準備,先是在家裡翻箱倒櫃。哪知自上次被李天龍洗劫後,猴扒皮怕把錢財放在家裡不安全,就都轉移到了百花羞那裡。三個人只好把一些衣物打成了三個小包,萬幸的是在猴扒皮箱子底下翻出了五十兩大煙土,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一切打點妥當後,又把平日行圍打獵騎的三匹馬餵足草料,備好鞍轡,開始靜等猴扒皮歸來。
哪知一連等了四五天,那猴扒皮也許是殺死小天龍心裡恐懼,始終未敢回家。三個人等不及了,便決定到警察局去殺那惡魔。
她們先把馬匹牽到了離警察局不遠一處僻靜地方隱藏起來,翠柳負責看馬,由一枝花出面去殺猴扒皮,粉蓮在門口接應。
猴扒皮自殺死小天龍後,心裡也有些後悔,未敢對人講過這碼事。這天正在局長辦公室裡思忖這事,忽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緊接著就見那白雪瑩柳眉倒立,杏眼圓睜,雙手舉著短嘴匣槍,大張著機頭怒衝衝地向自己走來。
「你……你要幹什麼?」
「殺了你,給兒子報仇!」
「求求你!……別……別這樣,我……我們好……好歹也是夫妻一場。」
「那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的兒子?姑奶奶今天就是來要你的狗命,把你的心拿出來看看,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
「雪瑩!雪瑩……你聽我說,殺小天龍不關我的事兒,是張百花唆使我殺的。我現在心裡也後悔,請雪瑩原……原諒我一回,我今後永遠對……對你好!」
猴扒皮說著竟撲通一聲跪在了白雪瑩面前。
想這猴扒皮閒時做惡事,急來抱佛腳,氣憤填膺的白雪瑩哪裡聽得進他半點兒胡言亂語,大罵道:「你就是說得天花亂墜,姑奶奶也知道你的心是黑透了的,今天不殺了你,就不能為我兒子報仇。你那一槍是從我兒子的眉間穿過的,今天我也從這裡給你走銅!」
一枝花說完就把槍口對準了猴扒皮的眼窩。
「雪瑩……雪瑩!」
猴扒皮一邊喊著一邊就要伸手去奪一枝花的槍。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啪」的一聲,因槍口直接對著猴扒皮的腦門,所以槍聲有些發悶。猴扒皮「啊呀」一聲躺倒在地上,鮮血瞬間就從額頭噴出足有一尺高。
一枝花隨後又狠狠地踢了猴扒皮一腳,見沒了動靜,這才轉身匆匆離開猴扒皮的辦公室,恰遇來接應的粉蓮。二人稍稍穩定了一下情緒,就當無事一般緩緩地離開了警察局大院。
三 丐幫救下一枝花
且說警察局的門衛和警衛人員,自打上一次警察局被端之後,都格外地小心。
本來,院裡的警察和大小警衛都聽到了槍聲,不過那槍聲有些發悶,才沒引起大家的注意。唯獨那門衛見兩個出門的女子神色有些不大對,心裡便起了狐疑。他賊眉鼠眼地看兩人還沒走遠,就一溜煙兒奔向了局長辦公室,剛進走廊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再一推門,見局長大人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用手往鼻子底下試一試,沒了半點氣息。那門衛氣急敗壞,一出門就大喊大叫:「大事不好啦,警察局長被人殺啦!快來抓人呀!」這一嗓子不要緊,整個警察局頃刻間就亂了營。
警察局有一副局長,姓欒,名有義。聽聞局長被殺,此事干係不小,便大喊大叫抓殺人賊。聽門衛報告,警察局長死前其夫人去了局長室,估計是局長夫人與另一女子合謀所為。帶人追出門外,聽人說有三名女子剛剛騎馬離開此地不久,便立即組織馬隊循跡追擊,務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三個女子自殺了猴扒皮後,便立即騎馬向江北疾馳,意在橫渡松花江,入郭爾羅斯草原,進黑龍江省境內以擺脫「滿洲國」吉林省偽警察局的追捕。哪知剛剛跑出扶餘沒有幾裡地,便見後邊塵土飛揚,約有十幾個人的馬隊尾隨追了過來。三人便催馬加鞭一路疾跑,眼見後邊沒了人影,這才想起走得急忘了帶吃食。現已人困馬乏,肚中飢餓,只好騎馬慢行,好讓馬啃幾口青草,只是人卻飢餓難耐。大約有一頓飯工夫,就見後邊人喊馬嘶,十幾個人的馬隊又追了上來。好在三個人的馬匹也都啃了個半飽,遂又忘記了飢餓飛馳起來。好不容易跑到了江邊,哪知江面卻沒有船。又打馬沿江一陣疾馳,終於見一小漁船在江邊捕魚。急將漁翁喚至岸邊,直言將三匹快馬白送給漁翁,勞駕把我等渡過江去。漁翁大喜,遂將馬隱藏至葦蕩深處,讓三人上了小船,咿咿呀呀地就劃到了江心。待後面馬隊追到江邊時,三個人已在江北登了岸……
登上江岸,擺脫了警察追捕,三人多少還有些力氣。可走著走著飢餓難耐,腳下就開始踉蹌起來。好不容易見前邊不遠處有一破敗的城隍廟,三人不管好歹,一頭扎進廟門,到了廳堂倒下後就再也無法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半昏半醒中,耳邊突然有了—絲輕微的腳步聲,朦朧中好似有一個人影慢慢來到三人跟前,用手在鼻子下停了一會兒,見都有喘息,便疾步離去。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人,兩人在一邊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耳語了些什麼,就彎腰把三人輕輕扶起,靠牆邊鋪了一床破褥子,讓其靠牆都坐了起來。接著一個端碗,一個拿勺子給三人餵起水來。幾杯水下肚,先是粉蓮有了點兒精神就掙扎著要坐起來。就聽那位歲數大些的說道,姑娘且不要動,你們是餓昏了,一會兒我幫你弄些吃的來。說完他站了起來,三人這才看清,他走路一拐一拐的,原來是個瘸子。眼看那瘸子在廳堂上支起了三片破瓦,上邊放了一個黑乎乎的破瓦罐子,在下邊點著了一把火,罐子裡也不知裝的是什麼,一會兒工夫就呼呼地冒起了熱氣。燒好後,他不知又從哪拿來三個大黑瓷碗,在每個碗裡都倒了多半下,就端到了姑娘面前。其實若是在平時,不用說那破罐子粗碗,就憑那兩隻黑手這飯湯就不能吃。可今天哪管好歹,三人不待湯汁涼透,就頃刻喝完了。瘸子又向碗裡分別給倒了一些,就沒了。一碗熱湯下肚,姑娘都有了精神,急忙起身向那瘸漢子道謝。瘸漢子很是知趣,沒問姑娘們的身世,卻先做了自我介紹。
原來那跛腳之人叫劉強,行伍出身,原在吳俊升手下當差,受傷後,回到家鄉德惠開了一爿小店。九一八事變後,與警察署一警長發生口角,警長欲將其治罪,被劉強暗中將那廝一條胳膊砍斷。逃到江北後,無意中結識了一群叫花子,被公推為丐幫幫主。手下有大小叫花子五六十人,多是與官府衙門、豪門富紳作對的。有的是被抄家後無家可歸,有的是打輸了官司浪跡江湖,也有的是殺人放火後逃離家園躲避官府追捕。開始他在肇州城開一爿小店,稱為花子房。初時大家還可居住在那裡。最近聽說要清理反滿抗日分子,官家就把這些丐幫中人統統趕出了花子房,無奈就都搬到這城隍廟裡來了。
「我觀三個姑娘可能是遇到了什麼不幸,否則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也不能私自逃出家門呀。假如姑娘們暫時無處存身,我這裡有一間地窨子,系老田鼠潘章近日為我所建。老東西家裡是泥瓦匠世家,修完後在上面一偽裝就成了佛龕、馬圈或者是墳丘子什麼的,保管什麼惡人都找不到,可留給姑娘們暫住一時。待姑娘們有了居所後再搬出還給我,如不嫌棄也是可以在這裡常住的。我這裡的叫花子們雖不才,卻都講江湖義氣,憐窮扶弱,雖不能辦成什麼大事,但姑娘們若有難處,這些在江湖走慣的人都能全力相幫。」
一枝花與粉蓮和翠柳相互看了一眼。一枝花自思,那個自稱為劉強的花子頭不像是個壞人,危難之際有今天沒明天,先保住性命再說,見兩人都點頭表示同意,便轉身開口道:「感謝劉強大哥,救命之恩自當後報。大哥在江湖上闖蕩多年,我等未來還有諸多事情煩大哥幫助指點。」接著就把自己痛失愛子殺了猴扒皮,然後被警察追趕,匆忙中忘記了帶乾糧險些被餓死的經過告訴了劉強。
末了,一枝花示意粉蓮把那五十兩大煙土拿出來交給劉強。劉強不解,意欲推辭。一枝花遂道:「我等出來時未帶分文,這點大煙土煩大哥幫助我賣掉。我等女流不善走路,煩大哥幫我們買三匹全鞍快馬,餘下的錢買一些糧食,幫助大夥共度饑荒。」劉強把大煙土接到手裡沒再說什麼,就打發幾個小叫花子,領著三個女子,左拐右拐地就來到了廟宇大廳,一個叫花子將城隍龕稍用力一推,下面就露出了一個洞口。進洞後,小叫花子指了指橫在洞口的一根木棍,對姑娘道:「進出洞口只要踩這木棍,洞門就自動開閉。」接著又點燃了一支蠟燭把三人引到洞底,洞底的另一側還有一個洞口,小叫花子告訴她們,一旦遇有緊急情況可從這裡出去,洞口直達廟宇牆外,連通一座墳墓,但姑娘們不要害怕,那墳墓是假的,裡面的棺材是一條通道,出口也是踩一木棍,不過只能從裡面開啟,外面是萬萬開不開的。三個人見裡面既溫暖又安全,況且又累又乏,一個個倒頭便睡。
且說那丐幫主子接了姑娘的大煙土後,便把幾個老叫花子叫到面前,對其中一個說道:「你在肇州大煙館混得熟,這五十兩大煙土是姑娘的度命錢,一定要賣個好價錢。切記一定要秘密交易,不得有誤。」又對另一位道,「你是馬販子出身,會相馬,懂行情,要選三匹全鞍快馬,買馬錢從賣大煙所得中支出。切記,三個坐騎關係姑娘們今後的身家性命,也不得有誤。」兩人領命清早就起身而去。
兩個老叫花子,一個叫夢中仙,一個叫打不死。他們一人背著個破褡包,手裡拿個打狗棍;一人一隻手提著打狗棍,另一隻手拿著個呱嗒板子。一路急行,果真都是慣走路的,太陽剛出山就進了城門。分手時約定在馬行交易市場見。
先說夢中仙一路,這夥計原來是倒賣嗎啡的,被偽滿警察局抓獲後一頓暴打,雖未命喪黃泉,卻也是傾家蕩產。因與大煙館老闆是至交,來這裡自是輕車熟路。直接就進了老闆內室。自從他倒賣大煙東窗事發後,老闆就知他早已身無分文,今突然到來不由吃了一驚,遂問道:「老仙來此有何貴幹,莫非是又有了大煙土不成?」
「呵呵,那你是高看我了,但這次卻不是我有什麼大煙土,而是幫主打發我來的,這點東西不成敬意,不過是五十兩而已。我等急著用錢,價格不能低,零頭也不得抹。好歹收下,現金交易,半點也不能耽擱。」說著便把那一大塊黑乎乎的煙土交到了老闆手裡。
其實那煙館老闆並沒把那夢中仙看在眼裡,今兒一說幫主便唬了一跌。五十兩,開館以來還未遇此大貨。這可如何是好?
其實諸位可能不知,偽滿洲國並不限制民間抽大煙,只是不得私抽。所以那時的日管區裡,哪個地方都設有大煙館,只是煙土必須由日本人供給,民間不得交易。只因大煙供不應求,走私菸土來錢特別快,所以民間走私大煙土也是屢禁不止。那老闆不敢壓價,用戥子稱完,算盤子一算,光洋三千六百塊:「呵呵,幫主的意思我哪敢不收,只是光洋不足卻倒如何是好呀?」
「你有沒有光洋與我無關,但午時前必須把光洋一塊不少交給我,你若耍賴我就走人,只好讓幫主來收拾你!」夢中仙說完就躺在床上放賴不走了。
其實那老闆不是沒錢,只是怕露富後被人暗算,所以才故弄玄虛。只說是到其他商賈大戶中去抬錢付煙款,暗中卻是回到內室,打開了一道夾壁牆,將三十六封銀子裝在了一個錢褡子裡,急匆匆到前室對夢中仙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銀子我已裝好,不要在這裡盤點,回去盤點如有差錯由我負責補上……」
夢中仙把事辦妥,樂顛顛地背起了錢褡子,一隻手拎著打狗棍風風火火地就向交易市場蹽去。
不說夢中仙這裡心裡樂呵。那邊卻失了一節。
此時恰值大煙館裡有一叫何樂滿的偽滿警長犯了菸癮在那裡抽大煙,見一要飯花子背著個破褡包風風火火地進了煙館老闆內室,開始也未太在意。後來發現那個老叫花子竟背著鼓鼓囊囊的錢搭子,拎著一根打狗的要飯棍子走了出來,煞是扎眼。那廝心裡有些算計,自思昨日警察局長下令,說是接偽滿洲國電諭,近日江南逃過來了三個女匪,殺了江南的警察局長,系反滿抗日要犯,令其嚴密緝拿。莫非這叫花子與那三個女匪有關?他急忙叫看煙燈的收起了大煙槍,又一溜小跑跟上了叫花子。到了馬市,見其從錢搭子裡取出了足有一千多塊現大洋交給了另一個花子,末了,竟從馬市牽出了三匹全鞍快馬。兩個飛身上馬,一溜煙出了西門。
奇怪呀?兩個要飯花子哪裡就弄來這許多銀子?他不敢怠慢,急忙跑到一家燒鍋裡借了一匹全鞍快馬,遠遠地尾隨兩個叫花子急急地出了西城門。大約不過一個鐘點,見兩個叫花子快馬加鞭進了一座城隍廟,就再也沒了蹤影。這小子算是狡猾,沒有馬上離去,卻在離城隍廟老遠的地方兜開了圈子,等了足有一頓飯的工夫,還未見三匹馬出來……「這裡大約就是匪窩?」他這才催馬加鞭一路狂奔,頃刻就回了肇州城,直接就進了警察局去找局長葛大膠皮。
再說這邊夢中仙和打不死一路急奔,進了城隍廟,把馬拴在廟後的一棵大樹上,樂顛顛地就進了廟門。見幫主劉強正和幾個花子閒聊,就樂呵呵地直奔幫主而來。幫主劉強見夢中仙這一身裝束不由一怔,嘴裡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壞了!」
可憐此時夢中仙還不知就裡,只顧把錢褡子從背上卸了下來,樂呵呵地就交給了幫主。又說三匹快馬也是好腳力,沒過一個時辰就跑回了城隍廟,現拴在廟後樹上。哪知幫主聽了報告非但沒樂,反而一臉的嚴肅和不安,接著對打不死說:「你要了小半輩子飯,見過扛錢褡子要飯的花子嗎?你這一身裝束就恰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說白了就是不打自招告訴別人,你是背一大褡子錢的老叫花子!」說完又扭頭問夢中仙,「你倆出城後身後是否有盯梢的?」
「這個我倆倒沒在意,一路就光顧樂呵了!」
兩個話還未說完,幫主劉強已開始面色鐵青,叫夢中仙立即把馬牽到廟後樹林深處隱藏起來;又告訴那個小花子進洞叫醒三個姑娘,立即從後洞口轉移到廟外;接著就把廟內的所有大小花子叫起,令其馬上收拾家什,立即向江灣蘆葦蕩方向轉移。眾叫花子聞訊心裡害怕,都慌慌張張地忙活了起來。哪知廟裡的眾花子在劉強的指揮下正準備從後門撤退之時,就聽外面一陣人喊馬嘶聲傳來。接著就是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奶奶的,快快給老子開門,交出女匪,否則通通亂槍殺死,一個不留!」
廟裡的眾叫花子一下子亂了起來。只見幫主劉強一揮手,人群立即安靜下來。劉強從裡面把門打開,滿臉堆笑地走了出來。見警察局長葛大膠皮左手拎著那隻專門打人用的膠皮鞭子,右手端著一柄大肚子匣槍,正在馬上罵聲不絕。劉強遂左手抱右拳道:
「小的不知局長大人到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不知局長來這破廟有什麼要事,但說不妨,我等一定全力配合……」
「一夥餓不死的要飯花子,在城裡影響治安,把你們趕出花子房也不安分,又跑到破廟裡來扎堆幹壞事,識時務的快把那三個女匪、三匹全鞍快馬和那一褡銀子都交出來,饒你等一條狗命,若道半個不字,通通亂槍殺死!」說完對二十幾個警察一揮手,惡狠狠地命令:「給我搜!有擋橫兒的格殺勿論,發現有意放跑女匪的就地正法!」
這邊葛大膠皮正在張牙舞爪之際,那邊卻惱了一人,原來是那位被稱為打不死的老叫花子。這老花子多年來與偽警察作對,坐過大牢,挨過葛大膠皮的皮鞭子,受過偽滿重刑,身上傷痕累累,不是眾花子捨命相救早就沒命了。這次因自己粗心大意惹下禍端,心裡本來就十分後悔,今見了葛大膠皮,氣就不打一處來,況且兩個又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走上前去,對警察局長罵道:
「葛大膠皮!你憑什麼就血口噴人說女匪藏在我等住的破廟裡?我們在花子房住,你說我們影響治安,出城住破廟又說我們窩藏女匪,難道非要把我等逼死不成?你說我把女匪藏在破廟裡,拿出證據來!」
葛大膠皮正在火頭上,見竟敢有人在這等場合頂撞自己,不由大怒,剛要發火,一低頭,見來人又是那個老叫花子打不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嗎?怎麼還在這裡?
原來那葛大膠皮認識打不死已並非一日。打不死原名叫那波奇,原來是個販馬的,由於他善於相馬,經常奔走於蒙古旗地和肇州各地以販馬為生,收入頗佳,娶了屯裡大地主家的一個小姐,名叫周美玉。開始那波奇奔走在蒙古族各地販馬,周美玉在家負責家務,把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條,日子倒也過得快活。偏偏有一天那波奇在呼倫貝爾草原發現了一匹野馬,名追風,乃是千匹裡難得一見的寶馬良駒,蒙古草原上的幾個蒙古牧馬人數日拿它不下,正自發愁,偏偏那波奇就來到了這裡。他告訴幾個蒙古牧馬人用套馬杆子套住追風馬後,找一個好騎手先翻上馬背,任馬馳騁,看準時機抱住馬的脖子,咬住馬耳,那馬就肯定對你服服帖帖,任憑你怎麼馴它都會老老實實……
這一招果然靈驗,沒過五天,那位老蒙古人就把追風馬牽到了那波奇面前,講好用本地奇缺的土鹽三百斤換馬。
卻說那波奇花小錢得了一匹寶馬,暗自慶幸自己福星高照,發財的路子越發寬了。他興衝衝地把寶馬騎回了肇州,沒過兩個月就在附近的內蒙古那達慕大會上力拔頭籌,得了個滿堂彩。哪知這消息讓警察局長葛大膠皮聽到了,非要用五百塊光洋買馬不可……
「我這馬乃世上罕見千金難買的寶馬良駒,沒有一千五百塊光洋休想得到它!」
葛大膠皮沒得到寶馬,惱羞成怒,但也沒有藉口抓住那波奇,就只好找茬難為他,下令追風馬不得上路亂遛,理由是馬一旦踢了人或是被反滿抗日分子搶去,對偽滿洲國和警察局都是禍事,也就是說這馬只能在那波奇的院裡養著,不能跨越雷池半步。
這卻難了,葛大膠皮不允許馬出院,這還算是什麼寶馬?於是那波奇開始罵:「局長是條狗,跟著鬼子走,鬼子喊『八嘎』,局長就下口!」
消息傳到葛大膠皮耳朵裡,不由大怒,自思早就想抓你那波奇入獄,只是沒有藉口,這回終於可以給你安上個「反滿抗日」的罪名。於是他令十多個小警察把那波奇抓進了警察局,強逼其承認「反滿抗日」,可那波奇就是死不承認。葛大膠皮也不認輸,便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用皮鞭子蘸涼水抽他,只打得那波奇皮開肉綻,可他就是把心一橫,死不承認。葛大膠皮又用老虎凳險沒把那波奇的兩條腿掰折,這次那波奇不但不承認自己是反滿抗日分子,反把葛大膠皮罵個狗血噴頭。葛大膠皮不由大怒,自己親自動手,把那波奇倒掛在房梁上,往那波奇的鼻子裡灌辣椒水,直灌得那波奇的頭髮根下冒血,沒了半點聲息,怕是死了。
那波奇的媳婦周美玉為人最是膽小,聽說丈夫被警察局抓走後被打得死去活來,連驚帶嚇得了一種本地俗稱叫「起猴」的急病,沒過五天就去了「西天」,扔下那波奇一人。也是那波奇命不該絕,偏偏那個看監獄的小警察是周美玉的一個遠房內弟,眼見姐姐急死,姐夫命懸一線,便發了惻隱之心,向警察局長謊報說那波奇已死。葛大膠皮大喜,先令小警察去那波奇家牽追風馬,又令小警察將那波奇扔到荒草甸子裡去餵野狼。恰值這一天夢中仙和幾個小叫花子討飯歸來路過這裡,見幾隻野狼圍著一塊蒿草地轉悠,便撥開蒿草,見裡面躺著一個人。夢中仙把手放在這個人的鼻子底下停了一會兒,發現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他遂把大拇指對準這人鼻下的人中穴用力一掐,那人還竟然「哼」了一聲。夢中仙說了一聲:「還有救!」幾個人隨即七手八腳地把那波奇從狼口裡救出,才保住他一條命。足足用了一年多時間,才在眾花子的幫助下將身上的創傷逐步養好。後因走投無路,從此浪跡江湖混到了叫花子隊伍裡,才有了一口飯吃。因偽警察局的三般刑法都沒將其治死,好幾隻野狼圍著他轉悠多時也未對他下口,可見其命大。叫花子們叫著嘴順,就把那波奇改稱為「打不死」。打不死也從此與葛大膠皮結下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拿不出證據吧?你既然拿不出,那我就說我這裡沒有女匪!請你馬上給我滾蛋,算你識時務!」
「哪個敢說這裡沒有女匪,就地槍斃!」
「這裡就是沒有,看你葛大膠皮能把我怎麼著?」打不死越發來了脾氣,竟直著脖子和葛大膠皮對罵了起來。
葛大膠皮大怒,掄起膠皮鞭子兜頭蓋臉地就抽了下來。
哪知打不死原本就是不怕死的滾刀肉,你只要不把他一個子兒斃了,他就和你沒完。更何況兩個人早就結下了血海深仇。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打不死見膠皮鞭子下來,倏的一聲就把那打狗棍子舉了起來。葛大膠皮做夢都沒想到打不死歷經折磨九死一生,還有此等力氣,如此手一哆嗦便走了空。只見打不死把那打狗棍一甩,甩脫了刀鞘,裡邊安的竟是一把又長又鋒利的三稜尖刀。這刀原本就是為那葛大膠皮所備,好不容易今天才派上用場。打不死掄起打狗棍帶著風聲就向那葛大膠皮砍了下去。葛大膠皮畢竟是久經沙場之人,見那打狗棍來得兇猛,急將膠皮鞭子掉轉,用鞭杆子向外一擋。打不死這次是來和他拼命的,早有準備,向回一抽刀,看準一個虛位,對準他的胸口就捅了進去。葛大膠皮再想躲已來不及了,急忙單腳甩蹬,就從馬背上滾了下來。這邊打不死見一刀走空,便將三稜刀略低一低,一刀就刺穿了馬的肚腹。那匹馬疼痛難忍,一個旱地拔蔥,甩掉了葛大膠皮,呼地一聲就向馬群裡鑽去。這下子可是壞了,剛才還是氣勢洶洶的馬隊,頃刻就亂了營。葛大膠皮又氣又急,端起手槍對著打不死就是一梭子。這邊幫主劉強見事不好,將打不死一把按倒在地,高喊一聲:「撤!」這時大小警察也都開始緩過神來,端起槍對著丐幫就是一通橫掃。丐幫雖大多數都躲進了廟堂,但還是有好幾個倒在了門外。幫主劉強急令將廟門關緊,準備好應手傢伙,好與這些警察拼命。
葛大膠皮只怪自己一時大意,險些丟了性命,令警察們要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片甲不留。警察們得令開始沒命向廟裡開槍壯膽,只是沒有一個人敢破門進廟堂。
警察們打了半天槍,見裡面既不反擊,也沒什麼動靜,想那一夥叫花子能有多大能耐,這樣對峙也不知啥時候是個頭,打著打著就有些洩了勁。哪知就在這當口,在警察身後大約也不超二十米的距離,突然響起了槍聲。警察們猝不及防,瞬間就被撂倒了七八個。屋內的叫花子們見狀,急忙打開廟門,一個個舉著打狗棍呼喊著如旋風般地衝了出來。警察們突遭內外夾攻,沒見過這個陣勢,哪個還敢抵抗,一個個哭爹喊娘,高叫女匪從後邊打上來了,便連滾帶爬保著局長葛大膠皮沒命地打馬從斜刺裡衝了出去,一陣風似的跑回了警察局。
原來劉強讓小花子把三個姑娘帶出城隍廟,是為了讓她們遠遠逃離,免入虎口。哪知三人剛剛來到馬前,就聽廟門前槍聲大作,一枝花高叫一聲:「大事不好!劉強大哥和丐幫是為了我們才遭警察局暗算,丐幫人手裡沒有槍,我等豈能不仁不義,拋下丐幫不管自己逃命?」三人騎馬悄悄繞到了警察的身後,又找了一個穩妥地點把馬隱藏了起來,這才悄悄接近了正在打槍的警察。要說警察們此時一個個都兩眼盯著城隍廟,只想怎樣打殺這群叫花子,三個女子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警察身後。到了接近打臥兔的有效射程後,粉蓮和翠柳有些心跳,唯一枝花是殺過人的,一點都不在乎。她悄悄向兩人吩咐每個人先選三個打,接著便開始瞄準。槍聲一響三人膽子就大了起來。想不到偽滿警察那麼不經打,沒費多大力氣就撂倒了十多個。有一個甚至都上馬跑出十幾米遠,還被一枝花用打跑兔的辦法給撂了下來。
兩下會合後,幫主劉強一方面率丐幫感謝女俠給了警察們一個「下馬威」,使大家從險處脫身;一方面令大夥立即打掃戰場,把繳獲的馬匹、槍枝和彈藥全部帶好。事不宜遲,和三個女俠一道立即向江灣夾心島火速轉移……
四 美女匪王一枝花
夾心島坐落在嫩江下遊,系一條江岔子與主江分流衝擊而成的一座孤島。四圍溼地廣闊,裡面全是蒲棒草和蘆葦蕩。島上有大大小小十幾個網房子。幾十個打魚的聽說有一夥持槍人向島上開來,一個個都嚇得屁滾尿流,急急收起漁具,打起鋪蓋,駕起小船匆忙逃走了。丐幫中有知道這裡底細的,在蘆葦蕩深處尋出了幾條漁民藏在裡面的小船,將大傢伙陸續渡到了島上。幫主劉強先組織幾個小叫花子,將一座較大的網房子打掃乾淨,先把三個女俠安頓好,這才安排大家住下。網房子不夠用,就由老田鼠潘章組織人員割蘆葦搭起了一些臨時住的馬架子,叫花子們都風餐露宿慣了,住在馬架子裡面也自在快活。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飯後,丐幫的幾個大小幫主被總幫主劉強召集到了一起。總幫主劉強道:「我等自成立丐幫以來,雖與那些警察、豪門大戶等作對多年,但畢竟是輸的多,贏的少。偽警察局稍不順心就把我們趕出花子房,甚至還打殺了我們不少弟兄,搞得我們雞犬不寧,居無定所。這次多虧女俠三人,把警察局那夥惡棍狠狠地敲了一傢伙,報了我等昔日之仇。這次我們繳獲了警察局十幾條槍,十多匹馬,況丐幫隊伍裡還有幾個會騎馬打槍的,我們何不也拉起隊伍,當一回綠林響馬,立綹稱王?省得今後還受外人欺負。」
說到這裡,劉強看看幾個已經有些激動的小幫主,遂又接著道:「不過論槍法、膽識和謀略我等還不如女俠一枝花,而就目前來說,我這裡還沒有哪一個能挑起這根大梁。所以我建議,我們公推一枝花為大當家如何?」
眾人聽完劉強一席話,剛才還吵吵嚷嚷,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最後還是夢中仙磕了磕菸袋,說道:「幫主的話的確有一些道理,公推一枝花為大當家我贊成。不過我等也不能小覷自己,據我看來,幫主最小也得是二當家的,否則這個綹子我是不參加!」
「那……假如一枝花她不答應怎麼辦?」
「這事兒好辦,那就由幫主當大當家的!」
剛剛平靜一會兒的大小幫主又嚷嚷起來。劉強見狀,急忙拍了拍手,對大家道:「諸位此言不妥。俗話說『一山難養二虎,一寨難立二主』,我等主意一旦拿定,有誰再膽敢胡言,算是妖言惑眾,就得按綹規嚴處。」眾人這才平息了下來,都一致舉手贊同總幫主意見。
這邊眾說一致後,總幫主這才帶領眾小頭目齊齊地來到了女俠居室。還未待俠女讓座,眾人便都跪倒在了地上,齊聲高叫「大櫃在上,我等這廂有禮了」。
三個俠女沒有任何準備,也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兒,就被這一突如其來的行動弄呆了,一時間手足無措。這邊扶起一個,那邊又跪倒了一片。最後,還是總幫主劉強站出來將一枝花攔住。對其言曰:「我等方才共同商量,這次與警察局作對禍惹不小,今後日子將更加步履維艱。過去雖為丐幫,也不過是散兵遊勇,根本就沒有與官府和警察局作對的本事。今後繼續如此下去,就會被警察局慢慢地收拾掉。面對此等局面,我等與其跪著死,反不如站著生,所以大家都決心團結起來,拉起大旗,立綹江湖,與那偽滿洲國警察局做個生死對頭,煞一煞那些多年欺男霸女的官紳們的威風,也不枉我等在江湖上走過一回!」
「大哥的心意我都理解,只是我等女流之輩,今鬥膽舉槍殺人,已屬勉力為之。況我等孤陋寡聞,不似當幫主多年的劉強大哥,經得多,見得廣,大哥當大掌柜才是天經地義,眾望所歸。所以我決不敢當,請諸位起身!」
「請姑娘不要再推辭,日前槍戰,姑娘槍法我等已見一斑。江湖上立綹稱王,講的是文韜武略和槍法出眾,像我等不會打槍之人,即便是當了大當家又有哪個肯服我。姑娘如不嫌棄,我甘願為姑娘當二櫃,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聽完劉強的話後,眾花子齊刷刷地一致舉手贊同。
面對此情此景,一枝花無奈,只好搖一搖頭,這才慢慢地坐下了。其實諸位不知,但凡過去拉隊伍立綹子,都要舉行儀式。儀式場面可大可小,但歃血為盟卻是必不可少的。可惜綹子現沒有烏雞和三牲(豬、羊、牛)祭品,恰值天上飛過一群烏鴉,一枝花雙手舉槍,手起槍落,兩隻烏鴉墜地,眾人一片喝彩。丐幫中有那等好喝酒的,將討要存留的燒酒獻出,倒了滿滿幾大海碗,將烏鴉血慢慢滴入碗中,又用筷子攪勻,由二當家劉強主持,一枝花在前,粉蓮和翠柳在後,後邊齊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盟誓和拜畢天地後,從一枝花開始,每人飲一口烏鴉血酒,就算是完成了儀式。綹子隊伍正式成立,江湖報號一枝花。接著又按江湖規矩制定了一些綹規:入夥時必須插香對天盟誓,退夥要舉行儀式,不能隨便出入。還規定了「上馬不嫖、下馬不賭」,並且有「山規局事」。
後因有十幾個漂亮女子都先後投到了一枝花麾下,所以江湖也有將這支綹子隊伍稱為女軍的。一枝花又提議,因郭爾羅斯後旗曾被滿清封為正白旗,所以綹子就在大營立起了一面四邊繡有紅花邊的白旗作為軍旗,這也是後來一枝花和女軍總喜歡穿白衣服的原因。
那日葛大膠皮去圍剿丐幫,不但沒抓住女匪,反被女匪殺死了十幾個警察,多虧眾警察保護才保住了自己一條老命,丟透了偽滿洲國的臉。他對「滿洲國」報告,既沒提及女匪,也沒敢說丐幫,只說是江北郭爾羅斯草原最近新拉起了一夥胡匪綹子,專門與「滿洲國」作對,現已殺死偽滿警察數十人。日本關東軍聞訊不敢怠慢,急令一個中隊的日軍協助清剿。哪知這夥人在江北足足折騰了半個月,不但沒抓到女匪,甚至連一個女匪的影子都沒見到,只好悻悻而回。
這幾日,綹子大營獲悉外部風聲甚緊,一面不斷派出了青偵查,一面抓緊修建綹子大營。老田鼠潘章親自動手在一枝花內室修起了一間寬敞的地窨子,將地下秘密通道修到了江邊,在江邊暗藏了幾隻小船,由幾名水性好、會擺船的小軍在那裡晝夜值班。在靠近水邊的地方,建起了軍營大帳。此外,為保證隊伍遇有緊急情況能分散隱蔽,老田鼠潘章還不斷勘察地形,在狐狼出入之地、警察局的圍牆邊、埋死人的亂葬崗子、不被人注意的村屯角落、交通要道附近的小樹林子、大地主牛馬窩棚附近不被人注意的房框子裡,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建起無數的地窨子。且每個地窨子最少都有兩處通道,洞口用柴草、枯井和樹木等隱蔽起來。這些看似很土的辦法,其實在那個年代卻非常適用。
這日,綹子大營又接到派出的了青和插千的回來報告:肇州來的一個中隊的日軍,在警察局的配合下,在肇州周圍足足折騰了半個多月。因沒抓到殺害警察的反滿抗日分子,用一門小炮將城隍廟夷為平地。
一枝花接到報告後,便將劉強等召至軍營大帳,對諸位道:「我等近日雖已立起了綹子,只是現在槍沒幾支,馬沒幾匹,糧草皆無,危機度日。我的意思先派人出去,用那賣大煙土的錢先購置一些槍枝彈藥和軍需糧草,且事不宜遲,要立即去做;再就是馬上派出踩盤子的查看好地形,趁日軍剛剛撤出,警察局警戒鬆懈之際,把警察局立即端掉,給周邊所有的警察局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今後哪個膽敢和我女軍作對,就決沒有好下場。我們也可用所得錢糧趁機武裝和擴大隊伍,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眾將聞之大喜,都道大櫃有膽量,且又有遠見卓識。於是一枝花令大家分頭準備,只待踩盤子和了青報告後再行定奪。
且說這一日,一枝花突接到了青報告,說是警察局自多名警察被我們槍殺後,一個連的日軍來這裡清剿半個多月也未有結果,這件事又驚動了日本關東軍,認為「三肇」地區如不搞好治安肅正,將來極有可能成為匪區。現正準備在這裡派駐一個日本憲兵隊,組織三班特務,建立搜查本部。不日還將派駐一個團的偽軍來這裡進行治安防範,嚴厲打擊和清剿反滿抗日分子。所以攻打警察局利在近日,晚之則難度會逐步加大。
不久,一枝花又接踩盤子的報告。現偽警察局城內共有八十多名警察,想是被大櫃打怕了,每日都分晝夜兩班執勤。夜晚有四十名警察在崗,主要是集聚在東西兩個執勤室內,在上半夜和下半夜分別輪流上崗。他建議大櫃和二櫃,要打警察局必須把進攻隊伍分成兩路,攻入大院後,先消滅站崗警察,得手後再包圍執勤室將其就地全部擊斃。
一枝花聞之大喜,遂對二櫃劉強道:「你我今晚兵分兩路,血洗警察局!」眾大小頭目也都興高採烈,都道是今日終於可以親手殺警察,血洗前仇了。劉強接著就部署部隊,因我武器裝備與敵相差懸殊,戰鬥利在速戰速決。在接近警察前,如沒發生緊急情況,都要就地隱身,一旦條件成熟,就要用短刃務必置敵於死地。接著又令部隊都穿黑色衣服,胳膊扎一條白毛巾作為記號,以防誤傷自己人。一切安排就緒,部隊飽餐一頓,帶足乾糧,趁夜色還未降臨之際開始向肇州城出發。
亥末時分,部隊全部開到了警察局外圍。按事前部署,一枝花和劉強兵分兩路,由了青和踩盤子帶路,分頭向指定位置出發。
先說一枝花這路,目標是先解決西路巡邏和站崗的十名警察,然後再包圍執勤室。她等在了青的帶領下,一個個躡足潛蹤,緩慢前行。走著走著就見前邊的了青向後邊的隊伍一揮手,幾人立即臥倒。隱約中見前邊不遠處有兩個警察背著大槍,如喪打幽魂慢慢地走了過來。一枝花兩手做了個掐脖子的動作,示意身後四個大漢做好準備。在距離不到兩米之際,只見四個大漢縱身一躍,兩個人先分別死命地掐住了警察的脖子,幾乎是在同時,另外兩人已將兩把短刀刺進了警察的胸膛。跟在後面的四個警察聽見前邊動靜有些異常,就一邊走一邊問:「你們兩個怎麼了?」話還沒落音,就有十多個大漢不由分說,衝上前去仍用方才的辦法,四個警察也頃刻斃命。隊伍後邊還有四個警察,因小解落在了後面不遠處,解完手後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提著褲子慢慢地走了過來。時機不可錯過,只見一枝花一揮手,隊伍前邊的十幾個大漢立即衝了過去,四個警察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弄清眼前發生了什麼,就通通被繳械。接著就有四把大刀同時按在了他們的脖子上。一枝花把手槍頂在一名警察的腦門上,低聲問道:「執勤室還有多少警察?實話實說饒你等不死!」警察聽聲音是個女的,不由媽呀一聲,知道是遇上近日令警察談虎變色、聞風喪膽的女匪,兩腿一軟就都癱在了地上,哪裡還有不交代警察局內幕的膽量。一枝花得知警察局值勤室內幕底細後,令手下人將四個警察五花大綁,又叫手下脫了警察的四隻臭襪子將四人嘴堵上,扔在了一堆樹窠子裡,這才帶隊向執勤室撲去。到了門口,先是了青一腳將執勤室門踢開,二十多人幾乎同時大喝一聲「我們是關東女俠一枝花!繳槍不殺!」室內的十多個警察睡得正香,被這一突如其來的斷喝嚇破了膽,有一個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就去摸槍,被了青一刀砍下了腦袋。其餘的見事不妙,都跪在床上戰兢兢地舉起了雙手。一枝花仍令將其一個個都五花大綁,仍用警察的臭襪子把昔日見窮人就罵的臭嘴塞牢,管你好受不好受,留下一條命算是照顧,不管好歹都將其一股腦兒地塞在了床底下。把室內和警察身上所有的槍枝彈藥,金銀財寶悉數搜出,鏰子兒不留……
大家忙活了好一陣子,剛把收斂的金錢財物打完包背在身上,還未從室內撤出,就聽東院槍聲似爆豆般地響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
原來東邊由二櫃劉強率領的那一路,就沒有一枝花這麼順利了。三十多人由踩盤子的領路,走著走著就與十多個警察遭遇上了。二櫃劉強雖指揮部隊將十多個人圍在了中間,並帶隊將執勤室包圍了起來,但三四十人的隊伍只有五六條槍,一下子就被十多名警察的火力壓在了十多米的範圍內。劉強帶的綹子是一支沒有槍枝的部隊,利在趁夜色速戰速決,一旦對峙時間過長,被後續趕來增援的警察包圍,後果將不堪設想。
一枝花聽東院槍聲緊急,知道形勢有些不妙,急令一些步行人員帶著所得槍枝立即向大營撤退,自己則帶著由十幾個持槍人組成的馬隊,迂迴到了警察局後院,旋風般從後側向執勤室撲了過去。一枝花剛想命令部隊衝到執勤室後側,要隔窗向室內發射時,卻突然發現前方大約有二十幾個青衣蒙面持槍人,一個個都行動敏捷,瞬間就衝到了執勤室的後牆外,只三下兩下就砸開了執勤室後邊的窗戶。接著幾個人同時舉槍,子彈帶著火舌射向了室內警察。警察們原來只知道前邊有胡匪來砸窯子,沒想到後邊會有人隔窗橫掃,一下子就被打翻了好幾個。外邊的二櫃劉強見有了空隙,呼喊著帶隊就衝了進來。一枝花剛想問那幾個人是哪裡的弟兄時,卻見那幾個青衣蒙面人並沒有進屋,只見那為首的一揮手,二十幾個人呼哨一聲立即從後門撤出,頃刻就消失在黑色的夜幕裡。
一枝花見狀,本想打馬追上幾個人,搞清楚這些增援部隊人員的身份,但又唯恐夜幕下因互不相識產生錯覺被誤傷,只好作罷。前邊二櫃所帶部隊,只道是大櫃一枝花在後邊趕來增援,卻沒想到是一群神秘的蒙面人趕來相幫,急忙指揮人馬將持槍的警察繳械,不服的就地處決,接著把警察局所有財物通通洗劫一空。
一枝花率領部隊從後門前腳剛剛撤出,葛大膠皮就帶領警察部隊後腳從前門突入,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面對幾十名身上汩汩流血的屍體,看看被洗劫一空的警察局,摸摸至今還冒著涼風的脖子,葛大膠皮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使他至今還頭皮發麻的女匪一枝花……
五 愛恨交織釋前嫌
一枝花慢慢地講,姐姐全神貫注地聽。
海青夫人聽得痛快,遂給一枝花倒了一杯熱茶。一枝花喝了一口,情緒稍稍有了一些緩和,又接著道:那次我們打警察局收穫頗豐,每個隊員手裡都有了一桿槍。還裝備了不少子彈,給養有了補充,隊伍也擴大了許多,僅女軍隊伍就增加到二十人。我用半個月時間教會了大家打槍外,還制定了一些綹規。為了縮小目標,防止被敵人偷襲,部隊有分有合,冬季以分散為主,夏季青紗帳一起,便立即集中,偷襲偽警察署、端警察所、打響窯、殺當漢奸的地主和商賈大戶。有一次甚至在一縣城打開了一座洋行,獲得了一大批偽幣和金銀珠寶。日本人對我恨之入骨,雖進行了多次追剿,可惜我的目標太小,出入無常,居無定所。用大部隊打我們,那等於是拳頭打跳蚤,有勁使不上;用小股部隊追剿,即使能抓住我們幾個弟兄,但卻傷不了我們多少元氣。倘部分弟兄偶與敵遭遇,我等總是神兵天降奮力增援,出如洪水,退如閃電,最後被動挨打的還是敵人自己。說到這裡,一枝花眼裡突然泛起了兇光,對姐姐道:「打鬼子、殺警察我等那是沒說的,只是妹妹還有一最大的心願沒能了卻!那就是兒子死時手裡攥的另一顆子彈一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到目標,不殺了李天龍我死不瞑目……姐姐可能已知,我和我的部隊之所以江南江北地奔波,就是為了找他。
「妹妹的心情我十分理解,也為妹妹的不幸遭遇感到憂傷。聽海青說,你上次去扶餘時,一隻雞聽聞你到來突然神秘失蹤,那時大家就有所覺察,只是不知內幕而已。聽了妹妹的講述,才知道妹妹與一隻雞的過往。但作為姐姐,我也有一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姐姐但說不妨。」
「那我就先問你一句話吧,你與一隻雞的仇恨是公仇還是私憤呢?」
「當然是私憤了!」
「那現在一隻雞作為海青隊伍裡的一名戰將,馬佔山領導的一名義勇軍戰士,和海青一道終日徵戰在血雨腥風的抗日戰場,那他報的又是什麼仇呀?」
「那是國讎!與我無關。」
「不知妹妹想過沒有,假如你為了發洩個人私憤而殺了一名抗日戰將……妹妹呀,難道你真的就沒想過這件事情的直接後果嗎?也沒想過國讎與每個中國人都是息息相關的嗎?」
「這個我確實沒怎麼想。」
「妹妹的心情我理解。可有一種東西,看似是有種子,但它沒有枝幹,更沒有葉子,卻可以生根發芽,妹妹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那就是仇恨呀!
「現在我倒是提醒妹妹要多想一想了。世界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嗎?你現在恨漢奸,殺鬼子,其實都是為了我們自己的祖國。假如你真的殺了一隻雞,那就等於是在幫助日本人打中國人,就不怕在以後的日子裡,會有無數中國人指你的脊梁骨,甚至指著你的鼻子罵你是漢奸嗎?」
「難道我就容許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在我面前毫無顧忌地活著?難道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嗎?」一枝花說到這兒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見一枝花情緒激動,夫人提議四人去外面透透氣……
從室內剛剛出來,天好像是有些昏黃,慢慢就有些變藍,一會兒工夫,就變得像是被人剛剛用水洗過的藍玻璃那樣清澈透明。美麗的伊順招,泛綠的大草原,天上那五顏六色數不盡的小鳥在競相鳴唱,聲音最為嘹亮的百靈鳥甩出的是成串的歌。遠處草原和天際的接壤處,散落的牛羊在貪婪地啃著青草,一群黃羊子在姑娘們的身邊呼嘯著穿梭而過……「這裡的草原簡直是太美了!」一枝花竟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起來。
見一枝花情緒好了起來,夫人才又一次把話拉上了正題:「妹妹呀,你也許不知,其實一隻雞始終是深愛著你的。也許你還不知道,在你被扶餘警察追殺的那一刻那個把你渡過對岸的老漁翁是誰?還有,你打肇州警察局時,緊急時刻突然出現在你面前的那夥神秘的不速之客又是誰?現在姐姐可以告訴你,他們都是一隻雞派來的。也許就是因為有了他的暗中支持,你的隊伍才每每在危機關頭都安然無恙。其實就是因為他對你深深的愛,才產生了對猴扒皮刻骨的恨。」夫人停頓了一下,見一枝花聽得認真,就又接著繼續說道,「我的妹妹,你作為大當家的,凡事總是要三思而後行呀。你過去可能一直都這樣認為,中國的抗日大業是國家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但是為民族生存而戰,才是每一個中國人的責任。現在,一個嚴肅的問題就這樣不容迴避地擺在了你的面前,假如你憑著一時的衝動殺了一隻雞,或者說是殺了一位抗日誌士,也許過不了多久,你自己也會後悔的。
一枝花緊緊拉著姐姐的手,又一次淚流滿面。
見一枝花的心境平和了下來,夫人這才說道:「妹妹呀!其實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你雖然對李天龍深惡痛絕,但在這個世界上,你心裡最深愛的人其實還是他呀!」
一枝花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潤,半晌沒有做聲。
幾個人閒聊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回到了行營。在中軍大帳一側的一間小房子前停下。夫人先是輕輕地叩了幾下屋門,隨後將屋門慢慢推開。一枝花向屋裡一望,不由大吃一驚,只見海青和一隻雞正坐在木頭墩子上好像在商量什麼事情。見一枝花到來,海青急忙起身給一枝花讓座,旁邊的一隻雞見一枝花突然闖進屋門不由大吃一驚,這個在戰場上從不畏懼生死的鐵打漢子竟然驚懼得兩眼瞪得滾圓,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半晌合不攏。再看一枝花更是柳眉倒立,杏眼圓睜,一隻手還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駁殼槍,但又很快地把手挪開。這一切都被粉蓮和翠柳看在眼裡,兩顆緊張的心也都放了下來。
海青和夫人站在兩人之間,雖面帶微笑卻都半晌不語。
此時的一枝花又能說什麼呢?每每想到李天龍那天晚上的惡行,她恨不能對他千刀萬剮。可今天在這裡相見時,眼望那張剛毅的面孔,卻讓一枝花想起了往事……昔日他寧肯穿破衣戴舊帽吃糠咽菜,也要買好衣服和可口的飯菜給我一枝花;為了幫助那些窮夥計討回公道,他和喪盡天良的惡霸地主決鬥時,甚至不惜鋌而走險;而對那些善男弱女他卻總是充滿了憐憫和同情……殺死猴扒皮那是天經地義,而今面對李天龍,這痛和愛,這仇和情又該怎樣了結呢?
一隻雞,一個在槍林彈雨中不懼生死的鐵打漢子,也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在眾人面前就跪在了一枝花面前,哽咽中只說了一句話:「雪瑩,我對不起你!可我對你卻始終都是真心的呀!」
再看這邊粉蓮和翠柳兩人,前後雖未說一句話,但面對此情此景也都早已泣不成聲。
一枝花看了海青和夫人一眼,緩緩走到一隻雞面前,先是伸手將一隻雞輕輕扶起,哽咽中只說了一句話:「天龍!你個冤家,快起來吧!」兩人雙眼剛一對視,白雪瑩就在眾人面前羞澀地扎在了一隻雞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