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蹲在地下，用一段枯枝戳著墜落在她面前的那團黑色物體。
黑色的物體動了動，抬起頭，拍起翅膀，認出這是一隻蝙蝠，小魚害怕地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蝙蝠化作人形，蹲在街邊看著暈倒的女孩，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停下來的意圖，於是蝙蝠決定把小魚帶回家。
走過流星長橋，穿過荊棘花園，再踏上通天階梯，蝙蝠把小魚扛在肩頭，帶回到了他的城堡。
這個城堡曾是吸血鬼的領地，處處瀰漫著陰森的黑暗氣氛，蝙蝠曾聽吸血鬼的四大護法說過那段悽涼的故事：吸血鬼愛上人類，將其請來城堡許她永生，卻被騙取喝下大天使的聖水，就此灰飛煙滅。
四大護法群龍無首，於是請來了他住進城堡，冷血的蝙蝠，萬年的壽命，和他們曾經的王是一樣。
蝙蝠小心翼翼地把小魚放進雪白的棺床，然後跳上屋簷，倒吊起來睡覺。
蝙蝠沒睡多久，就被巨大的嘈雜聲吵醒，他知道是四大護法回來了。
他們罵罵咧咧地進入城堡，或躺或坐地歪成一團，滿身酒氣和糜亂的氣息。
蝙蝠飛下去，成為人的形態，沉著臉叫他們安靜，說今天來了客人。
於是大家一起走到雪白的棺床旁邊，看到小魚沉睡的蒼白臉龐。瞬時一片騷亂。
護法壹大叫著跌倒在地上。
護法貳呆愣在原處。
護法叄手上的法杖哐啷一聲掉落在地上。
護法肆留下汗珠，開始扯起自己的衣領，脫掉了外套。
蝙蝠再次看到少女模樣，平靜而毫無波瀾的心境突然翻捲起洶湧浪花。他的眼中充滿柔情，抿緊了雙唇看著緊閉雙眼的少女，手扶著床沿，一點點低下頭去，直到他能清楚地聞到少女身上最深處的氣味，直到他能細緻地看到少女唇畔上細密柔軟的小絨毛。
護法壹跳起來把蝙蝠拉到一旁，大喊著，「這不是睡美人的童話故事！」
蝙蝠陰冷的眼光射到護法壹臉上，讓他乖乖閉上了嘴。
護法叄撿起自己的權杖，走到蝙蝠身前，顫抖著嘴唇，臉頰蒼白得不能更加蒼白，「她，她是哪裡來的？」
「我撿來的。」蝙蝠盯著少女，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你們都不許動她，這是我的了。」
這時，護法壹貳叄都撲倒護法肆身上，阻止他脫掉身上最後一件背心。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沒事的話不要上來了。」蝙蝠無奈扶額，舉起左手向後揮了揮。四大護法互相推搡拉扯著，跌跌撞撞地出了門。
蝙蝠回過身來，已經睡不著的他拿起放在書桌上的一本書，然後在厚實的沙發上坐穩了身體，修長的手指撫摩著書冊的封面，平靜的目光伴著翻動的紙頁緩緩掃視。
除了中途赤身裸體的護法肆邊抱歉邊闖進來撿起自己脫下的衣服外，一切都很靜謐。蝙蝠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等著小魚醒來。
於是小魚醒來了。迷濛的眼光投射到黑色的高高天花板上，復古式的黑色吊燈垂在半空。
小魚發現自己在一個白色的棺材裡，驚地一個哆嗦，坐起來就看到一個皮膚白皙的大男生陷在沙發裡看著《小鬼童話》。
於是她悄悄地爬出來，無聲無息地走到大男生背後，再從身後用雙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大男生一驚，挺直了身體的同時，童話書被丟到地上。「誰？」
小魚放開手，咯咯地在後面笑出聲來。蝙蝠轉過頭，看到小魚滿臉盛滿春風般的微笑，眼中出現了些許疑問，「你不怕我嗎？」
「為什麼要怕？」
「我不是人類，你不是看到我的本體就怕得暈過去了嗎？」
「你是說那隻蝙蝠？」小魚繞過沙發，撿起那本倒在地上的童話書，翹著二郎腿坐在蝙蝠旁邊，說道，「我怕的不是蝙蝠，我怕的是一種病毒，叫新冠，但現在我還沒事嘛，就沒什麼可怕的。」
「你在這城堡不害怕嗎？我可是要把你關在這，不和其他任何人接觸，也不能在外面放肆地奔跑了，不能和好朋友去擼串喝奶茶。」
小魚隨便翻開《小鬼童話》的一頁，就是一個人類頭和身體分家的血淋淋畫面，她把書合上，重新扔在了地上，然後正襟危坐地說道，「我已經經過隔離，在一個房間不出去到現在都幾個月了，不用跑來跑去，窩在一個地方，是一種幸福。真不明白今天為什麼會頭腦發熱地要出來耍。」
「那你是願意陪我，永遠在一起了？」蝙蝠說道，眼中閃出亮光。
「不願意。臭蝙蝠，送我回家。」小魚說著便站起來。
蝙蝠愣了幾秒，突然洩了氣，說一聲，「好吧。」
於是蝙蝠帶著小魚穿過城堡大門，護法們突然出現，個個表情嚴肅，護法壹出列低頭拱手向蝙蝠請命道，「不可放這個人走，請把她交給我們處理，此事有關吸血鬼的存亡，請大王三思。」
沒有回應，護法們抬起頭，門口已空無人煙，只剩下寂寞的空氣。四人面面相覷，各自衝對方點頭，默契地出門散開去攔截蝙蝠。
蝙蝠牽著小魚的手，站在通天階梯上，俯瞰吸血鬼城堡下方無比綺麗的景色。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蝙蝠對小魚說，踏出臺階的一步。
蝙蝠想起了某一天，月亮隱沒在雲彩之後，一片漆黑的那一天，他在通天台階最高的一層喝下滾燙的銀白色液體，疼痛撕扯著攪動不停息。她潔白的翅膀收斂起來，看不清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向後倒去，滾下高高的臺階，向下墜落。
小魚靜靜地看著延伸出去的純白通天階梯，一句話沒有說。
護法壹飛在空中，朝他們的方向降落。
蝙蝠扛起小魚，開始進行百米衝刺，連滾帶爬地飛奔下臺階，跌跌撞撞地衝進荊棘花園。
躲在荊棘叢中，小魚雪白的手臂被荊棘劃開一道口子，滲出絲絲血珠。
蝙蝠俯下身，將自己雙唇貼上小魚的傷口，冰涼的觸感讓小魚一個寒顫。
「嘶。」潔白的翅膀環住彎腰用雙唇貼上她脖頸的他，在一片荊棘林裡，兩人倒下，星星靜靜沉寂。
蝙蝠抬頭，他的面前還是小魚，將奇怪的畫面驅散開腦海，心中的熱情和激蕩卻沒有止息。直到小魚叫出聲來，他才發現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氣。
「抱歉。」蝙蝠抬起頭，抹了抹燥熱的嘴唇。看著小魚被荊棘劃傷的那個位置，多了猩紅的另一片血痕。
小魚垂下頭，疼得哭了起來。
蝙蝠愣在了原地，緊張地不知該怎麼辦。
護法叄舉著法杖，掃開團團纏繞的荊棘，向著嚶嚶啜泣傳來的方向走來。
蝙蝠扛起小魚，悄悄地離開了那個藏身之處。
現在的蝙蝠腳步放緩了。每到一個地點，似乎都會增添一些他早已遺忘封存的記憶。他不知道這些回憶是誰的，只知道那個人的回憶畫面，每一幀都有一個美麗的天使。
一個像小魚那樣的純白天使。
蝙蝠有些怕了，每當回憶洶湧一點，他就更不想放小魚離開。他怕自己到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讓小魚失望。
到了流星長橋，踏上橋頭的時候，扛著小魚的蝙蝠突然眼睛酸澀得好想流淚。
小魚走到橋邊，默默地趴在橋頭的欄杆上，看著下方翻滾的白色水花。
「我好像來過這裡。」小魚說。
「不出多久，就要有流星過來了吧。」小魚望著夜晚的星空，在夜風中合起手掌。
蝙蝠在小魚身後站著，夜空閃現一連串流動的星星，照亮一片天空和整個流星長橋。
小魚的身影隱沒在光裡，周身好像散發出亮。她認真抬頭，微閉雙眼，口中喃喃念叨，好像在祈願。
蝙蝠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天使的背影，雪白的翅膀張開到最大，好像流星的光芒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天使回眸一笑，雙唇開合，蝙蝠仔細去聽，卻聽不到她說了什麼，流星炸裂在遠方的土地，他的耳中全都是碎石飛濺的聲音。
護法肆衝了出來，其他護法跟著他，也走到了橋邊。
「大王，她...」
「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蝙蝠不是什麼被隨隨便便找來當王的，蝙蝠就是曾經城堡的主人吸血鬼。
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二十年前他愛上的不是什麼人類，而是一個天使。
天使說她逃來人間，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他們穿過長橋時天使在流星下面祈願，「這個長橋叫它流星長橋好了。」天使這麼說。
他們在荊棘林品嘗禁果，「每一朵荊棘也是一朵花，叫它荊棘花園吧。」天使說。
他們一步一個腳印地踩上通往城堡的階梯，「好像往上，可以走到天庭。就叫它通天階梯吧。」天使說。
這是一個最喜歡給別人取名字的天使，她說一切擁有了名字，也就擁有了在世上存在的位置和意義。
蝙蝠想起來自己也是有名字的，天使叫他阿皓，「皎潔如光，照在我的生命。」
天使經過的地方，都被賜予了名字，都活了過來。包括蝙蝠自己。只是這樣的天使，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騙他喝下大天使的聖水，然後灰飛煙滅。
吸血鬼在通天台階的頂層，看著天使，發出嗤笑聲，「你說，你到底有沒有過，某一刻真的愛我？」
天使轉過頭來，笑了，「對不起，阿皓，但是天使是沒有名字的。」
吸血鬼舉起手上裝滿銀色液體的瓶子，眼中現出瘋狂的光芒，「你不就是想讓我喝下去嗎，好，那我喝，喝就喝。」
於是仰頭將瓶中液體傾倒入喉，聲音嘶啞地吼道，「這樣，你就滿意了吧。」
瓶子碎裂在地上，吸血鬼的嘴角滲出多餘的聖水，額頭滲出汗水，全身滾燙地發熱。
天使沉默著站在吸血鬼眼前，背光處看不見她的表情，就這樣看著他痛苦地翻滾在地上，然後倒下墜落，滾下通天階梯。
小魚轉過頭來，上前幾步抱住蝙蝠，輕輕拍著蝙蝠的背，「沒事了，都過去了。」
蝙蝠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護法壹插嘴道，「天使一族是真正自私的種族，大王，你離她遠一點。」
護法貳悄悄低頭問護法叄，「那個女孩是天使嗎？」
「豬頭啊你。」護法叄白了護法貳一眼。
護法肆開始扯下自己的外套。
小魚鬆開蝙蝠，緊張地站在一邊。
「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蝙蝠冷冷地掃視起站在他身旁那四個護法。
四個人都沒有說話。
「為什麼我沒有灰飛煙滅？」
護法肆將外套扔在地上，這一次沒有人來阻止他。
「說啊。二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蝙蝠向四大護法一步步走近，眼中迸發冷冽氣息。
護法貳偷偷向護法叄說道，「以前的大王好像回來了。」
護法叄舉起法杖敲了敲護法貳的頭，「... ...」
「把衣服穿好。」蝙蝠向護法肆吼。護法肆老實撿起自己的衣服，急急忙忙地穿得整整齊齊。
「你說。」
被點到名的護法壹低下頭，恭敬地開口，「天使用自己的修行和生命和魔鬼做了交易，轉世投胎去了。」
「等一下！」小魚突然喊到，「誰能告訴我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會碰到這麼中二的情節？我只是出門拿個快遞而已啊。」
蝙蝠突然把小魚抱進懷裡。
小魚抬起頭，眼中旋轉著疑問的圈圈。
蝙蝠低頭，在小魚額頭印下一個吻。
似乎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好像要保護一個人，就得去抹滅它的記憶，一個奇奇怪怪的護法舉起了權杖，然後閃出晶瑩的光芒。
一個吸血鬼模樣的背影，消失在魔鬼巢穴的入口，大開殺戒的氣息震顫地生靈都在發抖。
「啊！」小魚睜開眼睛，清晨的光線照進房間，床上放著一隻蝙蝠娃娃。
是做夢啊。小魚揉著酸脹的眼睛，餘光瞥見書架上一本《小鬼童話》。那是她最愛的王子在公主的額頭印下一個吻，然後公主醒來的故事。
小魚坐在書桌前，輕哼著歌畫起了她的作品。宣紙上男孩和女孩相互依偎，男生背後一雙黑色的銳利翅膀，女生背後是潔白的天使羽翼。一半地獄，一半天堂，荊棘花海漫天遍野，通天階梯向遠處蔓延，他們站在長橋上，閉著眼睛在漫天流星下許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