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琅琊榜》至今,糾人的情節、情義多,但動我的對話,卻只有兩段,還都是個尷尬人蕭景睿引發的。對話的另一方,則均是梅長蘇。
第一回問的是自由和牽掛。第二回論的是人情的往來。
第一回是謝玉雪夜遣人刺殺蘇,景睿拼死護衛後,追問蘇。
睿:你為什麼一定要捲入金陵這個漩渦中來?你本是我最羨慕的江湖中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蘇:在這世上本就沒有自由自在的人。只要你有欲望、有情感,就絕不可能自由自在。
睿:可是你明明可以避開的,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你可以——
蘇:你不是我。不要替我做判斷。
你叫我放下,叫我勿捲入這無謂紛爭,你覺得我有能力避得開權勢壓迫、亦不至於追名逐利,可你可知十二年前慘死的包括我一眾至親的數萬冤魂?
你以為我有超然的能力與胸懷,可以放下所有,但是我放不下。哪怕預知未來這一路要毀去不少安穩、沾染鮮血,我放不下。(梅長蘇)
這一回我當時以為高一籌的是蘇,是景睿太理想。(現在覺得是人各有命。)
自由之辭如高巔之雲,輕易便叫睏倦於塵世而有些識覺的人嚮往。蕭出身高貴,生活從容,能不戀於種種繁華,自已是難得。只是生而為人,若半分情慾沒有,又何來牽掛?牽掛全無,心中又何來踏實與安穩?
陷於沼澤的人生重得窒息,而身後空無一人的年華亦輕得不可承受。
想要隨風飄揚、拋卻煩擾,但若真的毫無牽掛,又難免覺得輕飄空蕩。做風箏、做樹皆好,別讓我做蒲公英。別剪短我的線,哪怕很細;別斬斷我的根,我會死去。
第二回是景睿前往南楚,梅長蘇長亭送別。此時,蕭景睿已經在生日宴那一晚,因了梅長蘇之設計,身世、叫了多年「父親」之人之陰邪面目全揭。一生安穩,一夜盡喪。原本已複雜的兩姓子陷入更深的倫理糾葛。
此三疊對白,抄錄時才發現一疊皆不忍舍。
蘇:景睿,我很抱歉。
睿:我能怪蘇先生什麼呢?我母親的過往不是由蘇先生而起。我的出生也不是由你安排。謝侯那些不義之舉,都是他親自所為,不是你慫恿策劃的。我能恨你什麼?你不過是揭開真相的手而已,真正讓我痛心無比的,是真相本身。我不會遷怒於你的。
蘇: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用了最殘酷的方式揭露了真相,沒有估計到你的感受和我們之間的友情。
睿:是。我曾經因為你這麼做,非常難過。可是我畢竟已經不再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孩子了。我明白,凡人皆要取捨,你取了你認為重要的東西,捨棄了我。這只是你的選擇而已。若是我因為沒有被選擇而心生怨恨,那這世間豈不是有太多不可原諒之處。畢竟誰也沒有責任要以我為先,以我為重。無論我如何希望,也不能強求。
蘇:景睿,你我相識以來,你對我一片赤誠。可是,可是我卻如此待你。
睿:我之所以這麼待你,是因為我願意。若能以此換回同樣的誠心,固然可喜。若是沒有,我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
第一疊說的是不遷怒,敢正視因果真相。
第二疊說的是,有負於我是你的事,其實我無權幹涉。
第三疊說的是,我待你再坦誠,都不該是道德的砝碼。
當景睿說到:「你取了你認為重要的東西,捨棄了我。」我第一反應是為梅長蘇辯白:「我為的不是名利,是十二年前舊案裡的情義和公正。」但轉念啞言,無論這「重要的東西」是什麼,是名利也好,情義公正也罷。縱是百般無奈,終究你選了林氏一門、祁王滿門、赤焰軍、陳年舊案的公正、乃至未來的國家清明,「你,捨棄了我」是事實。
但最終蕭景睿接受了沒被選擇的事實,且不怨不憎。得之我幸,失之不悔。
真心自己體味到這一步,而且基本認為對方是為了名利的情況下,我不知道蕭景睿要花多久。箇中愛恨情理糾纏,原有穩固的處事原則互相矛盾,也沒有能統一解決的新標準。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這一回,我愛的是蕭景睿。
不過,我這麼喜歡這兩段對話,(長亭送別後)愈敬服愛憐蕭景睿,其實還是因為他說了我想說的話,問了我想問的問。因為看見了自己。
吾慕之人,吾待以誠,期以誠相還。還,當慶幸。否,亦不必悔憎。而我付出過的那些心,是我願意。也許會放棄,也許會糾纏,但是都是「我願意」。
包容兩個字,終究為了讓別人好過多一些,還是讓自己好過多一些,自己知道。
201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