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周偉滿臉掛著笑站在門口和客戶握手道別,目送客戶走出老遠,他心裡壓抑許久的長長的一口氣才算是舒緩下來。
他踱步到辦公桌前剛飲了一口水,桌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周偉邊喝水便朝著手機睥了睥,看清了名字,眉頭不自覺皺了皺,放下水杯,卻似乎並不打算去接。
不接,也不拒絕,就這麼任憑它一遍遍固執地響。
周偉覺得這也不失為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尤其是處理他和劉琳之間的問題。
周偉有時候不得不感慨歲月的無情,明明人還是那個人,明明相處這許多年,到最後怎麼卻愈發地覺得陌生起來,陌生得像換了個人。
反正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劉琳那張神經質到扭曲的臉,和當初校園裡那個小鳥依人的姑娘聯繫起來。
手機終於不再響了,周偉重重地嘆口氣,將自己摔在寬大的沙發裡,他想睡一覺。
這段日子公司運作出了問題,很多經銷商聽風是雨,竟不約而同提出解約,他沒日沒夜地應付這些讓人頭疼的事情,已經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蜷著,手機置於沙發的扶手處,昏昏欲睡之時,手機上傳來幾聲微信提示音。
那消息發得密集,聲音不停歇地響起,在靜謐的屋子裡顯得尤為刺耳,驚得周偉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彈起。
消息來自劉琳,一連串的語音,他點開才發現,是夢夢在向自己求救。
「爸爸,你快回家吧,媽媽又生氣了,她罵我,還打我,你快回來救救我。」
夢夢帶著哭腔一遍遍地喊他,中間夾雜著劉琳咬牙切齒的低吼:
「你個餵不熟的白眼狼,和你那該死的爹一個樣!有本事就把你爹叫回來,讓他伺候你!你看看他心裡有沒有你,有沒有我們娘倆!」
周偉被夢夢的哭聲亂了心智,他幾乎是暴跳著對手機吼起來:
「你成天揪著孩子折騰什麼?!有病治病!」
吼完又突然想到,現在守在手機旁邊的可能是女兒夢夢,心裡又不禁有些懊惱方才的莽撞。
於是他深吸幾口氣,努力將胸中的憤懣盡數消化,換了和藹可親的語氣:
「好夢夢,爸爸馬上就回去。」
一路疾馳,周偉的腦海隨著車外風景不斷變換,他開始思考這種糟糕的婚姻關係對孩子的傷害。
他以為躲在公司不回家便是擺脫了劉琳,沒曾想卻讓女兒成了替罪羊,日日承受劉琳狂風暴雨般的咒罵。
可是大人之間的矛盾又關孩子什麼事呢?就因為她是他們的女兒,她就該承受這些無妄之災?
周偉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寧願每天和劉琳吵上一百次架,也不願意再讓女兒成為那個喜怒無常的母親情緒的發洩桶。
周偉一直都覺得,母愛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最無私的情感,就像從前他的母親給予他的一樣。
可是等他有了女兒他才發現,這世上不是每一個當了媽的人都能配得上母愛這個詞。
比如劉琳。
在劉琳的眼裡,孩子只是個工具。以前她靠著孩子成功擠掉了梁冰在周偉心裡的位置,現在她也正努力地靠著孩子,試圖將周偉牢固地拴在身邊。
周偉其實心裡都明白。
這麼多年過去,他對當年兩人的結合終是存了芥蒂,這也是這麼多年,他們夫妻關係糟糕成這樣的癥結所在。
2
周偉和劉琳的開始,源於大學畢業散夥飯。
五年前的那場畢業聚餐,周偉原本信誓旦旦要追回梁冰的,他心裡盤算許久,這或許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他喝了許多酒,那些躁動的酒精分子在他體內橫衝直撞,鼓譟著他的每一寸神經。
他在這些酒精的刺激下,猶如一個慷慨赴死的壯士,踏步上前,拉了梁冰的手便走。
可是依然像從前很多次表白一樣,他失敗了,梁冰不但拒絕了他,甚至還嘲笑他不懂愛情,說他身上有銅臭味。
她的話刺激了他,更惹惱了他,他踉踉蹌蹌地逃離,拳頭一下下砸上後山的石頭,心裡的憤懣無以復加。
劉琳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周偉身邊的。她將他滲出血水的手按住,細心地給他塗藥包紮。
疼痛讓周偉有了瞬間的清醒,他翻著沉重的眼皮瞅了劉琳一眼。
「她說我身上有銅臭味,來,你來聞聞。」
他將她拉得湊近了些,又自顧自說道:
「她那種人,就該是過窮日子的,因為她太沒眼光。等她過幾年窮日子,她就知道我的好了,她就會回來找我了。」
周偉說這話的時候大抵想不到,自己這番直抒胸臆的愛情誓言,對劉琳來說,卻成了彼之砒霜。
劉琳愛慕周偉,這是周偉一早便知道的事,可是周偉心裡只裝得下梁冰。
他也曾旁敲側擊地提示過劉琳,不要在他身上下功夫,沒用的,弱水三千,他此生只取一瓢飲。
劉琳當然知道那一瓢不會是她,可她不甘心,那個梁冰有什麼好?十八線縣城考上來的,談吐不如她,時尚不如她,除了漂亮,一無是處。
所以她篤定地認為周偉只是一時被迷了心智,總會有清醒的那一天。
她時常安撫自己,愛美之心人之常情,男人更甚。她一個區區女子尚且迷倒在周偉的帥氣裡,周偉怎麼就不能貪戀梁冰的美貌?
但最後到底鹿死誰手,說到底還是場拉鋸戰,她劉琳就不信自己堅持不到最後。
可是今晚周偉這番話卻讓劉琳如臨大敵,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輩子等著梁冰為她守身如玉嗎?
劉琳覺得可笑又可悲。
周偉正巧低頭尋她,迷離著雙眼,帶著滿口的酒氣。
「怎麼樣,有沒有?」
她心一橫,踮著腳尖吻上去。
不如賭這一把,她心說。
3
周偉將車開得飛快,推開家門的時候,夢夢還蜷縮在沙發上抽泣,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看得周偉心疼不已。
他輕聲喚:「夢夢。」
夢夢看到周偉,像得了救命稻草般,一下子從沙發躍到他懷裡,原本的小聲抽泣也變成了嚎啕大哭。
「爸爸你不要我和媽媽了?你為什麼不回家,你不回家媽媽就生氣,媽媽生氣的樣子好可怕,她扭我的大腿,打我的屁股,我好疼,媽媽還不讓我哭,越哭越打我。」
小小的童音裡包裹著天大的委屈,周偉的淚不自覺和著女兒的哭聲滑落,滴到唇邊,鹹濕苦澀。
他到底還是高估了人性的下限,他以為就算她對他再怨恨,就算她再歇斯底裡,至少她還是愛孩子的,那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可是他沒想到,她真會對孩子下手。
周偉將夢夢抱起,全身上下看了看,沒有傷痕,心裡略微鬆了口氣。
他摸摸夢夢的頭,「寶貝乖,去自己的房間玩吧,爸爸媽媽有話要說。」
他目送著女兒進了房間,眼神也跟著落寞下來,他摘下腕間的手錶,朝著臥室的方向走去。
劉琳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對鏡描眉。
「我們談談。」
周偉開門見山。
「請便。」
劉琳同樣言簡意賅。
周偉找了個矮凳坐下,儘量將姿態放低,他知道,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他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不喜歡孩子,如果早知道,當初說什麼也不會讓你把她生下來。」
劉琳握著眉筆的手一頓。
「可是既然已經生下了她,我們就該對她負責。你是她的親媽媽,她那麼依賴你,你不該對她非打即罵,也不要給她灌輸爸爸不要她了這種思想。」
「她小小的孩子,不該承受這麼多。」
話音未落,劉琳手裡的眉筆「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負責?你在跟我說負責?作為一個父親,你又對她負過什麼責?作為一個老公,你又對我負過什麼責?」
劉琳怨恨的眼神透過化妝鏡直直地落在周偉的身上,她的話字字如針,讓周偉無法反駁。
確實,作為一個爸爸,這麼多年,除了給了她生命,他再沒有為女兒付出過什麼,他甚至都沒有為她穿過一次衣,綁過一次辮,連單純的陪伴都屈指可數。
可是作為老公,周偉卻覺得無能為力。他不愛她,依然給了她名分,給了她衣食無憂的生活。他不愛她,卻也恪守為人夫的本分,潔身自好,從不拈花惹草。
能做的都做了,還想讓他怎麼樣?
他其實心裡知道劉琳在渴望什麼,可是他不肯給,他的那顆為愛蓬勃過的心,已經永遠系在了另一個女人的身上。
即使那個女人已經結婚。
所以他固執地認為自己失了此生摯愛,餘生便只剩將就。
周偉舔了舔嘴唇,努力想要完成這次談話,他想,最起碼,該讓女兒以後不能再受到傷害。
「劉琳,咱們當初都說好的,除了名分,其他的我給不了,你也答應了。你說你要的不多,老公和孩子足夠了,你說你會守著我,守著孩子,安穩過日子。」
「可是現在你每天都和我吵,當面吵,電話裡吵,網上也吵,我是你老公我可以忍。」
「可是夢夢還那麼小,她不該為你的壞心情買單,你這樣會影響她的健康成長。」
「我以後會儘量每天回家,也會抽空多陪陪夢夢,我知道我以前一直都在逃避,我願意改,這樣你能不能控制下自己的脾氣,對夢夢好點?」
一番話畢,鏡中劉琳的眼睛卻亮了起來,她躊躇片刻,起身走向周偉。
她的眼裡帶著希翼,她的心也跟著跳躍,她一步步往前挪,仿佛那就是通往周偉心裡的路。
周偉卻被她這般光景唬住,他下意識從凳子上站起,伸出雙手,試圖阻攔一步步移向自己的劉琳。
未果,卻被劉琳撲在牆上。
「你真的願意改?那你的心裡可不可以給我留出一塊位置?你可不可以不睡書房?你可不可以不要每天對我這麼冷漠,不要把我當空氣?」
劉琳的聲音逐漸地嗚咽起來。
她固執地一遍遍將周偉的手環上她的腰,她踮著腳尖努力去找尋周偉的唇,她看著他臉上冒出許多汗來,她聽見他胸膛裡橫衝直撞地每一下都在叫囂著不行不行。
她最終氣餒,食指指尖掐進他心窩的位置:
「你的這裡,還是只容得下她?」
她問得風清雲談,卻在下一刻突然失控,放聲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她的哭聲大約嚇到了門外的夢夢,夢夢也跟著以更大的分貝哭喊起來,周偉衝出臥室。
留下劉琳一個人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像鬼一樣。
她真的是不甘心啊,天知道她有多愛他,愛得隱忍又卑微。
當年她借著醉酒將生米煮成熟飯,是帶了賭的成分,她賭周偉的人品,她不信他會對她置之不理。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周偉在最初的慌亂之後很快鎮定下來,他對她說,你要怎樣都行,要我負責也可以。
她那時幾乎是要喜極而泣的,如果她沒有聽到他接下來的話。
他接著說:「你知道的,我心裡愛著一個人。我會對你負責,可是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會愛你。」
她因著後頭這句話傷心了好幾個晚上,後來她逼迫自己想通了,餘生漫長,她不信捂不熱他的那顆心。
初初進入婚姻生活的時候,劉琳是抱了極大的熱忱的,她努力讓自己賢惠,讓自己無欲無求,讓自己不成為他的負擔。
她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在他的生活裡扮演著一個乖巧懂事的角色,不知扮演了多久,久到她自己開始遭到反噬。
她想要更多,她想得到他的全部,她想走進她的心裡,像個真正的枕邊人一樣。
可是他始終不肯,他的抗拒使她焦躁得如同困獸,性格越發乖張。
她開始頻繁和他吵架,她要求他每天回家。漸漸地,她學會了拿女兒作要挾,她把女兒的哭聲放給他聽,讓他難受心疼,讓他忍受折磨。
無數個獨守空房的夜裡,她徘徊在女兒的房間,看著她小小臉頰上乾涸的淚痕,心裡也已是汪洋一片。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一個媽媽,若不是束手無策,又何至於對女兒非打即罵?
她懊惱地狠狠抽自己的臉,然後抱著女兒小小的身體低泣。
可是一覺醒來後,面對這毫無頭緒的人生困局,她的巴掌最終又對著女兒揮下去。
她如得了魔怔,以折磨每個人為樂。
4
臥室裡斷斷續續傳出劉琳壓抑的哭聲,夢夢有些怕,緊緊趴在周偉的肩膀上不肯下來:
「爸爸,你是把媽媽打哭了嗎?爸爸你以後不要打媽媽了,媽媽自己在家經常偷偷哭,媽媽和夢夢一樣可憐。」
周偉輕撫了一下夢夢的頭,在她額前輕啄一下:
「好的,爸爸聽夢夢的。」
夢夢在周偉的安撫下睡去,周偉覺得疲憊至極,也挨著女兒躺下,卻心緒難寧。
他摸了摸被劉琳指甲掐得生疼的那處,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堅持有了動搖。
他似乎已經分不清這般執著的等待,到底是真愛,還是對青春的不甘?
他猶記得,初次見梁冰時是在大一那年的軍訓,中場休息,教官隨機抽人表演節目,第一個被抽到的就是梁冰。
她羞澀地走到隊伍前面,講了一個並不十分好笑的笑話。
周偉站在隊伍的後面,縱有層層人頭阻隔,他還是被她那張靈動又青春的笑臉迷住了,他甚至聽到心底那顆叫愛情的種子破土而出的聲音。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接近她,幫她在自習室佔座,替她在水房排隊,他像個小跟班一樣尾隨在她的身後,兢兢業業。
可她看不上他,儘管他出手闊綽,又儀表堂堂。
他始終記得,面對她宿舍人窮追不捨的盤問,她輕巧地說出,這是我哥們,你們想哪裡去了。
一群女生嘰嘰喳喳地笑著跑開,他強撐著一絲尊嚴對她們訕訕地笑,心情卻沉到谷底。
後來她開始和外班的男生談戀愛,他還曾去偷偷圍觀,將那男生由裡到外和自己比較一番,心裡便越發地不服氣。
這男的哪裡好?女人談起戀愛來果真是智商為零。
可是梁冰依然把戀愛談得轟轟烈烈,也依然把他當成哥們,甚至在她眼裡,他連備胎都算不上。
畢業前的那次聚餐,她就那麼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他心裡其實是恨她的,他想,她就是那種不識抬舉的人,不撞南牆不回頭。
他那時便存了要看她笑話的心思。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就親眼見過自己家小區樓下的那對年輕夫婦,下崗後生活一地雞毛,最後一拍兩散。
他手機裡始終存著她的電話號碼,他就等待著未來的某一天,她打電話給他,哭著對他說:「你說的對,跟這樣一個窮小子生活簡直是憋屈死了。」
可畢業這許多年,他鮮少能聽到她的消息,很多人都說,她隨老公回了老家,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繫,他便猜測,她生活得定然不如意。
周偉這般猜測著,突然就有了一種大仇得報的喜悅。
他的心裡便更多了些期盼,這期盼一直延續到畢業後的第一次聚會,他奔她而去,她卻缺席了。
他心裡的那種急迫更加強烈,他千方百計找到了她新的聯繫方式,並添加了她的微信。他終於再次聯繫上了她,可是卻不復當年的熟絡。
她未曾詢問他婚配否,他也不敢貿然問她幸福不幸福,他們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種表面的平和。
身邊的夢夢在睡夢中發出了咯咯的笑聲,打斷了周偉的思緒,周偉忍不住去看她,沉靜的小臉上嘴角上揚,定是在夢裡開心了一把。
周偉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女兒,帶她來到這世界,她卻只能在夢裡開懷大笑。
他突然又想到,如果有一天如他所願,梁冰果真奔他而來,他是否會義無反顧地撇下劉琳和夢夢,去給自己早已逝去的青春補一個完美的結局?
他覺得他做不到,起碼他做不到義無反顧。
他愛夢夢,這個他視為珍寶的女兒,給他的生命裡帶來了無數的驚喜和歡樂。
他也珍惜這個家,雖然它不完美,甚至還有缺陷,可在女兒的心中,在他年邁父母的眼中,它是他們觸手可及的幸福歸宿。
他又想到了劉琳,想起了最初的那幾年,她勤勉賢惠小心翼翼的樣子,她為他撫養女兒,替他贍養雙親,將家裡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她確實做到了作為一個妻子的責任。
反倒是他,以為給了她名分便是做到了仁至義盡,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這個家裡的一切,揮霍著她對他的一腔熱情,卻始終不肯回應一下她那顆焦灼等待的心。
周偉心間漸漸泛起苦澀,這苦澀讓他封閉的內心透進了光亮。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走出兒童房,走進客廳,一眼瞧見茶几上一家三口的合照,那時候女兒笑得多甜,那時候的劉琳眼睛裡還帶著希翼。
周偉越過它們,徑直走向劉琳的臥室。
他推門而入,將一臉錯愕的劉琳抱在懷裡。
「我們試試,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