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風過群山
差不多每個時代都有一個純粹因為美而成為一代人談資、被一代人追逐的傳奇女子。民國時期的林徽因算一個，新近去世的夏夢算一個。
夏夢有多美？問金庸、許鞍華都不客觀，他們都是老朋友。得問倪匡，他是這麼說的：「要我流連在電影院之中，歷三天之久，被趕也不走，就是為了要看夏夢。」
另外，一向刻薄毒舌的倪匡妹妹亦舒的說法也可作參考：「欣賞過《三看御妹劉金定》與《王老虎搶親》的觀眾，多數都會肯定，比夏夢更具氣質與美貌的女演員，大抵是沒有的了。」
好在夏夢留下了大量照片和影像資料，嫌倪氏兄妹說得不好或覺得他們故弄玄虛的，直接看圖就是。
夏夢是於10月30日離世的，享年83歲。之所以很多人今天才通過主持人曹可凡微博獲知這個消息，按香港導演吳思遠的說法，是家裡人想低調處理。
夏夢本名楊濛，知識分子家庭出身，15歲隨家遷到香港，18歲和同學（長城電影的組建者袁仰安的女兒）到長城電影公司參觀，由此進入電影圈，出演多部電影。和夏夢同時期的女星，還有石慧和陳思思，她們3個是長城電影最出色的女星，被稱為「長城三公主」。
▵「長城三公主」合影
她們都是偶然被導演相中而投身電影圈，在接觸電影之前，渾如璞玉。並非科班出身，夏夢卻憑藉出眾的容貌、氣質、才華脫穎而出。
「夏夢」這個名字來源於莎劇《仲夏夜之夢》。學生時代的夏夢是一個戲劇和話劇愛好者，曾反串過孫中山。
此外，她還是一個京劇資深票友，曾多次公開表演過京劇、越劇，扮相嬌美，傾倒眾生。
夏夢身材頎長，打籃球也是一把好手，據說進入電影圈後，為了留指甲就沒有打籃球了。而她的妹妹楊潔後來成了中國國家籃球隊的一員。
夏夢人生中最輝煌、最耀眼的時段停留在「文革」前。她嘗盡了眾星捧月、萬千寵愛的滋味，還受到周恩來、廖承志等中共高層領導人的接見。
1980年代後，她毅然闊別銀幕，轉到幕後，成立電影公司，扮演起編劇、監製等角色——隱身多年，以至於現在很多人知道她，都是因為金庸。
金庸曾多次在文章中寫道表達過自己對夏夢的欽慕。一個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夏夢是金庸的「夢中情人」。不少人都表示，他們在金庸小說女主角身上看到了夏夢的影子。
不過，關於金庸和夏夢間的種種傳說，大都是捕風捉影。夏夢1954年秋就與林葆誠結婚，金庸也在1956年再婚。金庸追夏夢的橋段，應該只是倪匡、許國、沈西城等朋友間的談笑。
▵圖為夏夢和金庸
夏夢從影17年，成就頗豐，是香港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人物。她背後的長城電影是她從影及日後表演、製片成就的根底。
1948年的香港。袁仰安、張善琨等人組建長城影業公司，大力支持國語片拍攝。他們召集了老上海商業電影人如陶秦、白光、陳雲裳等人，拍攝《血染海棠紅》《花街》等國語片。後因政治傾向和財政問題，長城影業改組。改組後長城被譽為香港國語片生產的「中流砥柱」。由李萍倩、陶秦、劉瓊等人擔綱編劇導演，他們力爭將「民眾需要」與「戲劇衝突」結合，開創了社會寫實一派的電影風格。
當時，不少電影人才尤其是編劇「南下」，夏夢參演的電影，透露出50年代香港進步電影界的價值取向與社會意識，也承載了一代電影人的審美訴求，洋溢著一股子民國時期上海生活的氣息。夏夢從影的電影處女作《禁婚記》，就是這種社會寫實作風的代表。影片針對當時香港失業狀況嚴重的社會現實，以喜劇方式構思了一個丈夫失業、妻子就業的故事，因為深度寫實，社會反響巨大，創造了公映8天收13.3萬港元的票房佳績，成為當年最賣座的國語片。
夏夢一生最傑出的作品，當屬她擔任製片和監製的《投奔怒海》。這部電影票房可觀，獲得了包括金像、金馬在內的眾多獎項，還成就了當時剛剛出道的導演許鞍華及演員劉德華。
2005年，中國電影誕生一百年慶典，香港電影金像獎協會特別選出「最佳華語電影一百部」，《投奔怒海》排在前十。
▵《投奔怒海》劇照
當初正是為了拍攝這部電影，退居幕後的夏夢採決定成立公司，並取名為「青鳥」。她回憶說：「前後經過兩個編劇，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搞好劇本，當我選定了許鞍華擔任導演之後,這間公司才算正式成立。」
「文革」期間息影的夏夢再度回到電影界，也是受到了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廖承志的鼓勵。夏夢受邀參加了1979年的影協新春茶話會和「文代會」。
「在打倒『四人幫』之後重開的『文代會』中，你猜誰的風頭最勁？不是丁玲，不是艾青，不是蕭軍，甚至也不是巴金。是香港的電影界代表夏夢！」作家梁羽生在專欄中寫道。他說，當時全國各地都在重映夏夢主演的《三看御妹劉金定》，北京電視臺也一播再播。
▵《三看御妹劉金定》中的夏夢（中）
風向的變化喚醒了夏夢心底的電影熱忱。但因為年齡問題，她決定不再演戲。「我從臺前走到臺後，總是想著兩點：願意扶持一批新人，拍一點言之有物的東西。香港電影市場上的武俠片、狂笑喜劇片一窩蜂，如果僅僅從金錢出發，是可以跟著潮流跑的，但我不幹。我的方針是：人棄我取，刻意求新，盡力突破。」
《投奔怒海》便是當時的產物之一。夏夢希望能夠從有影響力的新聞事件出發，拍出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作品。當時恰逢越南逃亡「船民」成為國際焦點，這觸動了她的敏銳直覺，覺得就是它了。為籌拍這部電影，夏夢賣掉了自己開設的製衣廠，還爭取到了霍英東的投資。
但因為政治原因，《投奔怒海》雖然口碑很好，卻未能在內地公映。之後，夏夢的青鳥公司還推出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似水流年》等電影作品。
除了金庸，夏夢人生中還有一個名字繞不過去，那就是導演岑範。
岑範是當時南京大學經濟系的高材生，挺拔俊秀，曾與夏夢、龔秋露、胡蝶等合作主演了《山河淚》《禁婚記》《蝴蝶夢》等影片，是少有集表演、導演、編劇於一身的電影人。他與夏夢的人生路完全不一樣。他1951年回到大陸，導演了《紅樓夢》《林則徐》《祥林嫂》《阿Q正傳》《牛郎織女》等40多部電影。他導演的越劇《紅樓夢》，轟動海內外，至今仍是中國戲曲電影的經典之作。
▵《禁婚記》中的夏夢和岑範
岑範與夏夢因戲結緣，為夏夢情深一世，因夏夢終身未娶。有人忍不住將夏夢與金庸、林葆誠、岑範的交往，與林徽因和徐志摩、梁思成、金嶽霖的半世糾纏相比較。林葆誠和梁思成是幸運的，與女神相伴相守一生；金庸、徐志摩不過是將對女神的欽慕寫進了小說揉進了詩篇；金嶽霖與林徽因做了一輩子的鄰居，終身不娶，岑範也逃不過這個魔咒。
岑範對夏夢，有著一種曾經滄海的情懷。他曾說：「假如沒有認識過夏夢，我也許會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跟某個女子結婚生子。但是我認識了夏夢，別人就跟她沒有可比性了。我們之間沒有誰辜負誰，而且始終保持著兄妹般的純潔……愛一個人，是要對方好。她現在家庭好、子女好、事業好，我覺得非常欣慰。我甚至竊喜，幸虧沒有拿到通行證，如果那時回到內地，以她的背景，『文革』浩劫中不知會遭遇什麼災難。我又保護不了她……」
岑範於2008年去世，夏夢的丈夫林葆誠也在2007年先走一步。4個人中就金庸還健在。
▵夏夢與丈夫林葆誠的結婚照
1967年，為避「文革」，夏夢和丈夫遠赴加拿大時，金庸在《明報》發表了《夏夢的春夢》一文，裡面寫道：「在我們的想像之中，一定是加拿大草原的空氣更加新鮮，能使她過著更恬靜的生活，所以她才在事業高峰之際，毅然拋棄一切，還於幽谷，遺世獨立，正是『去也終須去，住也不曾住，他年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我們謹於此為她祝福。」
如今，夏夢再一次遠去，而且是永遠地遠去，不知道此刻的金庸都什麼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