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開、傅紅雪、路小佳縱橫江湖的《邊城浪子》時代,李尋歡、阿飛和荊無命已經退隱江湖,成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輩高人。
在《邊城浪子》中,阿飛和荊無命作為前輩高人,因機緣巧合,兩人都有過短暫的出場。這個時候,他們都已經人到中年,不論是形象還是心境,都和《多情劍客無情劍》時代有了很大的變化,差不多快要到返璞歸真的境界了。但是,他們本性中的一些東西卻永遠也不會改變,這些東西通過他們的眼睛流露出來。
這個人是一個陌生人。
他身上穿的是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洗得很乾淨,和衣服同色的腰帶上,隨隨便便的插著根短棍。
短棍並不可怕,最可怕的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鏡很亮,有很多人的眼睛都很亮,但他的眼睛卻亮得特別,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你內心最黑暗的地方。
……
被這雙眼睛看著時,傅紅雪心裡居然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就好像在黑夜中走進一個陌生的地方,忽然發現有條狼在等著你一樣。
這個「陌生人」就是阿飛。他穿洗得很乾淨的粗布衣服,以短木棍為武器而不再用劍,這是說他的做人和武功的境界都已今非昔比。只是他的眼睛裡流露出的東西還是讓傅紅雪這樣的人都覺得恐懼——這是他的本性,是他沒有改變也永遠改變不了的。那麼,荊無命呢?
她臉上又露出種恐懼之色,接著道:「我從來也沒見過武功那麼高的人,只輕輕揮了揮手,我們就近不了他的身。」
葉開動容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丁靈琳道:「是個獨臂人,穿著件很奇怪的黃麻長衫,一雙眼睛好像是死灰色的,我也從來沒見過任何人有那種眼睛。」
丁乘風也已聳然動容,失聲道:「荊無命。」
然後葉開就看到了荊無命——「他轉過身,就看到一個黃衫人標槍般站在池畔的枯柳下。他看不見這人臉上的表情,只看見一雙奇特的眼睛,像野獸般閃閃發光。」
阿飛和荊無命在本性上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但是,他們也有很不同的地方:年輕時,阿飛會愛上女人,荊無命不會;現在,阿飛會笑,荊無命不會。「陌生人又笑了。他的笑神秘而奇特,就像是在嚴寒中忽然吹來一陣神秘的春風,溶化了冰雪。」這樣的差異是非常重要的,再算上他們和李尋歡的差異,我們就會發現,他們之間的差異,不僅影響他們自身,同時也神秘地影響著他們的下一輩——葉開、傅紅雪和路小佳;我們就會看到,在李尋歡和葉開之間、阿飛和傅紅雪之間、荊無命和路小佳之間,傳統和個人才能是如何的相輔相成和相互制約。
阿飛和荊無命在對葉開、傅紅雪和路小佳談論武功的時候,不約而同地以李尋歡為參照對象。阿飛在擊斷路小佳的劍後,對葉開、傅紅雪和路小佳說道:
「我知道你們這一輩的年輕人,非但聰明,也很用功,已經不在我們當年之下。但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明白一件事,真正偉大的武功,並不是聰明和苦功就能練出來的。你一定先得有一顆偉大的心,才能練得真正偉大的武功。這當然不容易,據我所知,天下武林高手中,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也不過只有一個人而已。」
這個人,當然就是李尋歡——「大家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每個人的心忽然跳了起來。葉開的心跳得更快。」因為,葉開是李尋歡的傳人。作為對比,阿飛在和丁靈琳的對答中談到了荊無命:
丁靈琳道:「我早就聽說你是天下出手最快的人,可是一直到今天,我才相信。」
陌生人道:「你錯了,我從來就不是出手最快的人,一直都有人比我快。你知不知道是誰教路小佳用那柄劍的?這人有個很奇怪的名字,他叫做荊無命。據我所知,當今江湖已沒有比他更快的劍。」
丁靈琳道:「小李飛刀呢?他的出手是不是比荊無命更快?」
陌生人的眼睛忽然也亮了起來,道:「他的出手已不是『快』這個字能形容的。」
丁靈琳道:「我明白了,他出手快不快都一樣,因為他的武功已達到你所說的那種偉大的境界,所以已沒有人能擊敗他。」
陌生人道:「絕沒有人。」
這是阿飛眼中荊無命和李尋歡的區別。那麼,荊無命自己是怎麼看的呢?
荊無命緩緩道:「我已有多年未曾見到李尋歡了,我一直都在找他。因為我還想找他比一比,究竟是他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快?但現在我卻已改變了主意,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葉開當然不知道。
荊無命道:「是因為你。」
葉開又很意外:「因為我?」
荊無命道:「看見了你,我才知道我是比不上李尋歡的。」
他冷漠的聲音竟似變得有些傷感,過了很久,才接著道:「路小佳只懂殺人,可是你……你剛才出手三次,卻都是為了救人。」
在經過漫長的江湖恩怨後,前輩們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從純武學的意義上來探尋事物的真諦,但就在這不經意中,後輩們的命運卻也已被決定。
不管武學和詩學在最高境界上是否能夠相通,我都很難不想起艾略特在《傳統與個人才能》中的那段名言:「假如我們研究一個詩人,撇開了他的偏見,我們卻常常看到:他的作品中,不僅最好的部分,就是最個人的部分也是他前輩詩人最有力地表明他們的不朽的地方。我並非指易接受影響的青年時期,乃指完全成熟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