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抽的煙 讓我找遍 鎮上的店
才發現原來自己
一直沒改變 對你的思念
——《你抽的煙》
2005年,我上高一,每天中午會回家吃午飯,然後守著電視看《音樂不斷》。其實我不追星,也沒啥音樂夢想,看這個節目不過是因為隔壁班我喜歡的男生宋橋。因為有一次體育課,兩個班一起上,我聽到他在跟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生聊天,她說她每天都會看《音樂不斷》,他說他也是。
於是這便成了我的習慣。
那個時候的港臺流行歌是真的火,走在街上每家店都在輪番播放。小鎮上沒有音像店,我託我的表姐從縣城裡買回了孫燕姿和蔡依林的卡帶,每天晚自習抱著一臺複讀機翻來覆去地聽。我猜想他會喜歡哪個歌手呢?會不會在某一刻,和我聽著同樣的一句歌詞?
我每天戴著耳機在他教室外面走來走去,女廁所在走廊的盡頭,每節課我都會往那邊跑,希望他能從眾多人中看我一眼。當然,他也許從未看到過我。或者說,他即使看到了,也沒有想要跟我打招呼的意思。
直到高中畢業,整個年級一起舉行畢業典禮,接著是吃散夥飯。幾百號人在食堂裡,有人抱著吉他唱歌,有人抱著彼此痛哭。我坐在角落裡,旁邊坐著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那個長得好看的女生。
如我所料,飯還沒吃到一半,宋橋就過來了,拉了張凳子坐在她旁邊。其實在這之前,他們已經戀愛了。但此時此刻,女生眼眶溼潤,我聽到宋橋小聲地說:「沒關係的,我復讀一年之後,會去武漢找你。」
女生抓著他的手,點了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後來女生有事先走了,宋橋就坐在旁邊發呆。我突然轉過身去問他:「喂,給我一支煙。」他們男生最喜歡躲在天台或者廁所抽菸,我自然也看過他抽菸。
他先是一愣,隨後從口袋裡掏出煙,遞了一支給我:「你還會抽菸?」
那是我人生中抽的第一支煙,是我不認識的英文牌子,我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我們躲在食堂後面的走廊裡,我學著他的樣子點菸,然後被嗆出了眼淚。
「你不會抽菸吧。」
「我想學。」
「學什麼不好,滋味難受吧?」他又問我是哪個班的。
我說一班,然後又說:「我也喜歡看『音樂不斷』,我喜歡孫燕姿。」
「哈哈,她也喜歡孫燕姿。不過你可以聽聽許美靜,還不錯哦。」
一支煙的時間,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些話,他告訴我他要復讀一年,因為這樣他才能去到她的城市跟她在一起。
「希望你成功。」分別的時候,我又多找他要了一支煙。
其實我也考到了武漢,大學城在郊區,去到市中心要倒好幾趟車。第一個周末,我去了一家書店,裡面會賣一些引進的港臺CD,找了好久才找到許美靜的。
每個睡不著的夜裡,我都聽許美靜,想著他還在艱難地復讀,他還有時間聽許美靜嗎?他有沒有想起過我?想起我們曾一起站在黃昏裡抽完一支煙?
自那支煙之後,其實我再沒抽過。我從小就有咽炎,那次也不過是我臨時想的辦法,想和他套近乎,說上幾句話。
大學生活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美好,因為是專科,學校管得也不是很嚴。班上一大半人都在忙著戀愛,忙著社團,或者打遊戲,總之教室裡經常都是那麼幾張面孔。沒課的時候,我在學校外面的奶茶店做兼職,老闆是個胖胖的男生,從前也是這所學校畢業的。看著學生越來越多,於是乾脆盤了門面做起了生意。
他會在店裡放陳奕迅、周杰倫、王菲的歌,也放張韶涵的,但從未放過許美靜。有一次我問他:「你知道許美靜嗎?」
他搖搖頭。
我說:「《城裡的月光》你應該聽過吧?」
「聽過聽過,但我真不知道是誰唱的。」
你看,聽許美靜的人本來就少,聽許美靜的男生就更少了。所以我覺得宋橋是與眾不同的,他跟他們都不一樣,他一定有著很細膩的內心。
我好想跟他聊許美靜的歌,但我連他的聯繫方式都沒有。
暑假回家,我去到從前的高中,想要找回一些記憶。學校大變樣,連從前那棟食堂都拆了,我們一起抽菸的地方只能出現在回憶裡了。
我找了好幾個人才問到關於宋橋的消息,聽說他高考又沒考好,勉強能上一所專科學校。有人說他還準備復讀一年,也有人說他一考完就去武漢了。
開學之後,例行的老鄉聚會,我本來不願意參加的,但又被特意邀請,推不掉,於是去了。按照往常是先在川菜館吃飯,隨後去KTV唱歌。今年新生不算多,所以我一過去就看到了宋橋,他也認出了我。
他遞給我一支煙,笑嘻嘻地說:「學姐,請多關照啊。」
大家開始起鬨:「哎喲,原來你還抽菸啊,怎麼不早說?來,我給你點上。」
我有些尷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宋橋又說:「哈哈,我跟你們開玩笑呢,她怎麼會抽菸呢?」
酒足飯飽,一行人去KTV。宋橋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沒想到吧,咱們倆還能再見面。」
是真沒想到。但我卻說:「這說明我們有緣,不是嗎?」
「是是是,好歹我們也算熟人嘛。」
那晚我第一次聽到宋橋唱《你抽的煙》,聲音溫柔,原來男生唱許美靜的歌也可以這麼好聽。
「你抽的煙 讓我找遍 鎮上的店
才發現原來自己
一直沒改變 對你的思念……」
他手指尖的煙忽明忽暗,他還是我心中的那個少年,一點都沒有變。
從KTV出來的時候天還未亮,風吹在身上有些涼。因為學校大門還沒有開,所以我和宋橋一起坐在早餐店裡聊天。
他告訴我其實他來武漢之前,那個女生就已經跟他分手了。但他仍不死心,於是所有志願都填了武漢的,然後就來到了這所學校。
「你去找她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肯定去了啊,不過也說清楚了,算是和平分手吧。」他淡淡地說。
「你現在沒事了吧?」
「我好著呢,待會兒吃飽點就撐過去了,哈哈。」
看到他臉上的笑,我也就放心了。其實高中時候的戀愛,不過就是拉拉手就以為可以到白頭。可愛情哪有那麼簡單,生活更是困難重重,如果真的能和一個人相守一輩子,那等於是你買彩票中了頭彩。
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有這麼好的運氣呢?
大家不過都是在愛裡摸爬滾打,一次次尋找那份好運罷了。
下半學期,我和宋橋一起搬到了學校外面租房住。他是方便去網吧打遊戲,我是方便去市裡做兼職。我們住樓上樓下,他時常到我家來串門,我偶爾會炒點小菜和他一起聊聊音樂和電影。當然,他也不是白吃,他洗碗,還會幫我修熱水器。總之他算半個苦力,每天晚上都會到公汽總站來接我,因為車站離學校還有一段路,晚上商鋪收得早,一個人走終歸有點怕。
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帶上一杯奶茶,遇到遊戲打輸了,就嚷著要我請他吃燒烤。出租屋樓下的燒烤攤老闆很實誠,一條洗頭魚常常夠我們聊上半小時的。
他總說:「你幹嗎要這麼辛苦啊,大學不就該好好享受嗎?」
我白他一眼:「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有個有錢的老爸啊。」
「但你也不用這麼拼命吧,以後上班的時間還多著呢。」他點了一支煙。
雖然他總怨我每次都做兼職到很晚,卻也從未落下過一次來接我。每次從末班車上下來,遠遠就可以看到他靠在路燈下抽菸。昏黃的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他朝我走過來,影子也跟著走,直到我們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我上大三時基本就沒怎麼在學校了,我找到了實習單位,在一家印刷廠做排版工作,我也從郊區搬到了市裡,住小單間,就是那種一層樓有十幾戶租客的城中村。因為緊靠幾所大學,所以夜生活豐富,夏夜裡大排檔人聲鼎沸,即使再晚回家也不用擔心。半夜肚子餓了就下樓買一碗炒飯,再要一瓶冰可樂,就著一部綜藝節目也能吃出滿漢全席的味道。
我時常跟宋橋感嘆:「生活在城裡真好啊,什麼時候想吃東西都可以吃到。」
「一個人住有什麼好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說得好像之前我們是同居似的。」
「好歹也是樓上樓下啊,抬頭不見低頭見。再說了,我每晚還去接你呢。」
「好好好,我都記得你的好,以後姐發財了會罩著你的。」
玩笑歸玩笑,有時候想起來,還真是懷念那些每天都膩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他在路燈下抽菸的樣子,想起他在廚房洗碗的樣子,想起他從網吧裡出來睡眼矇矓敲錯我的門的樣子……我又何嘗不貪念這些動人的時光?
可時間從來就不給任何人喘氣的機會,我們只能馬不停蹄地往前走。
畢業之後,我成了一名印刷廠的正式員工,不再是從前的排版小工,而是進了財務部門。從前總跟那些大大小小的方塊字打交道,現在卻一頭撲進了數不清的數字世界裡。
宋橋也開始實習了,穿上西裝也變成了大人模樣,每天陪著客戶到處跑。又有哪一行是容易的呢?
我們偶爾會見面聚一聚,吃頓火鍋或是看部電影,話題從偶像歌手變成了房租和水電。我問他今後有什麼打算,他眯縫著眼睛若有所思:「每天能有煙抽就很不錯了。」
後來他進了一家保險公司,隔三岔五就要給我介紹這險那險的,有時候我聽著煩,就說:「下班時間能不能聊點別的?」
他見我不高興,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我不也是替你著想嘛!」
「你先想想你自己吧。」
我其實很少過問他的感情生活,一是不想聽,二是不敢聽。倒是他時不時會跟我吐槽他的各種前任,誰劈腿了、誰又聯繫他了;誰給他送了一瓶香水、誰又半夜給他發了簡訊。但那些他所謂的前任,我卻一個都沒見過。有時候我在想,他感情生活這麼豐富,看來我的眼光不錯嘛,只是我沒有那麼幸運,連被他吐槽的機會都沒有。
再後來,我們連碰面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偶爾通個電話、發條信息,他總說自己很忙,是那種忙得連話都沒說完就掛電話的忙。
想起他從前笑我拼命,我覺得他這才是不要命了。
中間我們有兩年多時間沒見面,再次碰到,他說他已經首付了一套房子,然後家裡給了點錢準備自己做生意。
我問他:「你打算就這麼紮根武漢了?」
「暫時這麼想的吧。再說了,房子不是一輩子都在那兒嗎!」他比我要想得通透。
「多大的房子啊?」
「不大,兩室一廳,夠了,以後有小孩的話也湊合。」
聽到「小孩」兩個字眼,我才突然意識到,他也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失戀了唱許美靜的歌的溫柔少年了。他今後會是一個丈夫,是一個爸爸,他會成為別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他在我的生命中,只能是一個過客。
他不愛我,他給了我第一支煙,他接我下班,他為我刷碗,他陪我笑、陪我鬧,看過我大哭也看過我大醉,他教會我聽許美靜的歌,但他從未愛過我。
前幾天刷微博,看到有人發了許美靜的視頻,她閉著眼睛唱《鐵窗》,聲音一如當年那麼清亮,一下子將我拉回到好多年前。他對我說:「你可以聽聽許美靜,還不錯哦。」
這些年,宋橋結婚了,生了一兒一女,生意做得也不錯。聽說在武漢已經買了好幾套房子,上帝從來都不會辜負努力付出的人。
這些美滿都是他應得的。
我在武漢待到第十年,所謂的好與壞都不是病歷單上潦草的幾行字。好在大難不死,從前的恩怨早就隨著這秋天早時的薄霧消散不見。
為了養身體,我辭掉工作,賣了小戶型,回到了老家,提前過起了老年人的生活。我有時候也不甘心,比如工作可以做得更好,比如外面的世界還沒看夠。再比如,對於宋橋,那個有些清冷的早上,我們對坐在早餐店裡,我對他說:「謝謝你推薦許美靜的歌給我聽,我很喜歡許美靜,我也喜歡你。」他尷尬地笑:「你喜歡許美靜就好了,我沒有她好,所以你不用喜歡我。」從那以後,我不敢再聽許美靜。
我也再沒見他抽KENT,那年的那支煙,真的讓我找遍了鎮上所有的店,但我沒找到。就像是生命中那些一閃而過的類似於愛情的火花,終其一生,我們也遍尋不著。
那年我在網上瘋狂搜索KENT,想要知道他抽的幾號煙,卻無意中看到一段這樣的注釋——KENT——kiss your eyes not you tears.
吻你的眼睛而不是你的淚水。
想想可真美好啊,只可惜,今生我的吻註定吻不到我想要的人。
——原文載於2018年愛格時刻·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