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動物雙城記第64篇文章
上周五，出現在倫敦蘇富比「當代藝術晚間專場」的拍賣現場的所有人都是幸運的，他們親眼目睹了當代藝術史上最大膽，也最讓人瞠目結舌的行為藝術。
一副壓軸的畫經過激烈角逐，最終以104.2萬英鎊（約940萬人民幣）成交。
然而，在落槌片刻後，掛在現場的畫突然自動進入了自毀程序，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它變成一地碎紙。
這是誰的畫作？為何一副畫就價值近千萬人民幣？
拍賣自毀，這背後的機關設計又是誰所為？
當所有人都議論紛紛時，這起行為藝術的「兇手」，同時也是畫的主人——英國最受歡迎的街頭藝術家班克斯（Banksy）在Instagram，用畢卡索的名言解釋了自己的驚人之舉：「毀滅，也是一種創意。」
同時他還上傳了一段視頻，清晰地記錄了幾年前，自己如何秘密將微型碎紙機植入畫框背後的全過程。如果這件作品被拍賣，將自動啟動自毀程序。
「看起來我們被班克斯（Banksy-ed）了。」蘇富比高級主管、歐洲當代藝術部門負責人亞歷克斯·布蘭茲克（Alex Branczik）說。
把你們想要的，毀滅給你們看。這很」班克斯」。
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出沒在世界上的各大城市，借著月黑風高，把塗鴉畫滿街道。而他留下的那些充滿諷刺和幽默，往往都在映射現實。
禁忌，不存在於班克斯的字典裡。
靠著這一次次出其不意的塗鴉轟炸（Graffiti bombing) 和犀利的表達，班克斯的名氣越來越大，但他也越來越低調，從來不公開露面。至今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就連家喻戶曉的名字「班克斯」，都只是一個化名而已。
2010年，當他當選《時代》雜誌全球最有影響力的100人時，他也堅持成為唯一一個不露面的人物。
圖片中他用牛皮紙袋罩住頭，上面還畫著鬼臉。
下面是我們能找到的最清晰的班克斯的全身照。
如果看看下面他的作品，就不難理解他為什麼小心翼翼地藏匿自己的身份信息。
塗鴉本來就是遊走於城市和法律灰色地帶的藝術，而班克斯不僅是全世界城管恨之入骨的破壞大王，他創作的主題往往還針對當下最有爭議性的話題：反戰，反分裂，反資本主義或者反消費主義和反體制。
1992年，他最早開始在英國小城布裡斯託（Bristol) 開始塗鴉，現在去布裡斯託的不少遊客都是慕他的名聲去的。
這是班克斯在布裡斯託一家性健康診所的外牆創作的一幅裸體人像
2000年，在一次躲避警察追逼，躲在垃圾車底的時候，班克斯靈機一閃，決定開始使用模板塗鴉。也就是先用鋼板蠟紙製作模板，再拿到街頭噴漆上色。
這個改變縮短了繪畫時間，讓班克斯在和警察城管的鬥智鬥勇中更加從容。
很快，他的畫和足跡遍布了布裡斯託、倫敦、巴黎、維也納、舊金山、紐約、
底特律、波士頓、甚至巴以邊境的隔離牆。
這副作品裡兩個小孩正試圖拿下畫中的塗鴉罐，標識下面有一行字：塗鴉是犯法的。
完全是班克斯標誌性的黑色幽默。
2009年，他在布裡斯託80號創作了代表作之一《溫柔的西區》(Mild Mild West)，牆上，一隻泰迪熊正在向三名防暴警察投擲莫洛託夫雞尾酒。
這幅非常簡單的塗鴉，正對著一個監控攝像頭，只有一句話「你在看什麼？」 ，實際意味深長。關於無處不在的監控，之前我也寫過如今我們的生活早已被暴露在天眼之中。
他常用的圖案包括老鼠、猿人、警員、小孩和士兵，有時候還會在旁邊再寫上簡短的諷刺口號。
這副塗鴉，畫在英國布萊頓一個同志街區。畫上兩個男警察，正穿著制服接吻，公然搞基。班克斯以此來挑戰社會偏見。
而剛剛被他毫不留情變成廢紙的這副《女孩與氣球》（Girl with a Balloon），就是2002年他自己最早塗鴉在倫敦南岸的一副作品，也是他的標誌性作品。
這個放飛心形的小女孩圖案，是去年全英國票選的最喜歡藝術品第一名，被商家印在英國各大旅遊景點的紀念品上。
當紅的歌手Justin Bieber，還把小女孩紋在了手臂上。
2015年，在法國加萊（Calais）7000名敘利亞移民聚集的營地，班克斯在牆上畫上了敘利亞移民之子，已故的賈伯斯扛著早期蘋果電腦，用垃圾袋裝著隨身財物的畫像。
這些在牆壁、街道、地鐵，甚至火車車體上出現的圖畫、字跡和口號，都是班克斯在表達自己對世界、對社會、對時事的觀點。
他看起來玩世不恭的表現下，其實深藏了一顆悲天憫人的溫柔心。
一個正在拍攝的記者，拷問的是新聞媒體的良知。
一個被警察搜身的小女孩。
人的夢想和現實。
沒有未來的難民兒童。
鴿子高舉著寫著」不歡迎移民「、」滾回非洲「、」不要搶我們的食物「的牌子。
非洲兒童的衣服上，寫著」我討厭星期一「這樣的典型城市文明的產物。
班克斯甚至去到以色列修建的700公裡的隔離牆，留下了一系列的塗鴉。在班克斯看來，以色列的隔離牆正在巴基斯坦圍成一個大監獄。
而身處其中的孩子們無時無刻不在嚮往著隔離牆之外的生活，渴望著藍天、自由與和平。
這副塗鴉是致敬美國越戰中小女孩逃亡的著名照片。代表著美國霸權和文化的米老鼠和麥當勞牽著一個小孩。
也有人說，班克斯和日本動漫裡的怪盜基德很像，痴愛藝術，看似離經叛道，其實古道熱腸。
今年夏天，我在紐約東村拍下來了上面的這張照片。回來查了之後，才發現也是班克斯的手筆。
在Instagram上，班克斯不止一次呼籲釋放這名名叫Zehra Doğan的土耳其藝術家：去年三月她被判近三年監禁，只因她畫了被土耳其安全部隊摧毀的庫德地區。
在他的作品裡，我們同樣可以看到人性的貪婪、貧窮、虛偽、厭倦、絕望、荒謬及疏離。
這副諷刺消費主義的塗鴉叫做「繼續購物，直到你倒下」（Shop till you drop)。
在洛杉磯創作的大型塗鴉《把灰掃到地毯下面》。戲謔西方國家在幫助非洲解決愛滋病、貧困問題時的敷衍。
對於名作、名畫，班克斯也喜歡惡搞和重新詮釋。
名畫《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在布裡斯託一幢建築外牆變成了《耳膜被刺破的少女》（Girl with a Pierced Eardrum）。
《低俗小說》的男主角們，槍變成了香蕉。
惡搞莫奈的名作《睡蓮》。
班克斯從不迎合權力，他將塗鴉比喻成一種下層階級的「報復」，或者像個人從裝備精良的強大敵軍，搶走權力、地盤與榮耀的遊擊戰。
於是英國伊莉莎白女王也成了班克斯作品上的常客，郵票上的女王被他畫成了猿猴。
更厲害的是，2004年8月，Banksy還自己畫了一批限量版的10英鎊鈔票。
英鎊上原本的女王頭型被黛安娜王妃取代，而「Bank of England」被換成了「Banksy of England」。
這批限量版一出現就被哄搶，一度在ebay掀起了200英鎊換一張的熱潮，還是買不到。
真（下面）假（上面）英鎊對比。
幾乎所有歐美的重大政治和社會事件他都不會缺席表達，這是英國脫歐時。
「網站已被屏蔽」。
「抱歉，你想要的生活方式已經不復存在」。
2012年倫敦奧運會時，班克斯的自畫像。
鬼才班克斯除了畫作令人稱奇，他的很多舉動同樣很像行為藝術。
除了製造這次自動進入自毀裝置的拍賣畫，他還曾偷偷潛入世界各大博物館，把自己的畫放在大師作品前，再在旁邊掛上和該博物館相同規制的解說牌。
不僅是逛博物館的無知群眾把他的畫當作傳世之作瞻仰，就連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往往也要幾天之後才能反應過來。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大英博物館、羅浮宮都曾中招。
他以這種方式，來嘲諷當今的藝術市場。
還有一件是2006年9月，他在洛杉磯舉辦了一場名為「勉強合法」（Barely Legal） 的展覽。
無數擁躉裡也包括當時的好萊塢明星夫婦布拉德彼特和朱莉。
班克斯用一句大家都熟悉的英語諺語：「房間裡的大象」 （elephant in the room）來製作了一個當時備受爭議的實景作品。
一頭重達八噸，全部被塗滿兒童面部顏料的大象被班克斯搬到了展覽現場，關在一個很小的房間裡。
班克斯說，「全球有200億人（他原話說的就是200億）生活在貧困線之下，人們卻對此視而不見。」
雖然如今班克斯的作品已經成了藝術圈炙手可熱的藏品，但他一直強調自己做這些事的初衷，從來都不是為了錢。
正如他自己首次執導的紀錄片《Exit Through the Gift Shop》片名那樣，他一直在向人們展示畫廊外的天賦，看似不入流，不合群，不正統的表達，卻是最真實，最稀有的發聲。
這就是我們所能知道的關於班克斯的所有了。
沒有姓名、沒有長相、沒有居住地址，神秘莫測卻又俠骨仁心，只有他的作品，一直在反覆傳遞了同樣的信息：
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不能被權力和資本控制的東西，比如，持久的、個體的、對正義、公平、和自由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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